清晨,杨妍秀翻身时碰到了颈上的伤,硬是被疼醒了。她起身到梳妆台前照镜子,发现那伤口已然红肿。她取出外伤药轻轻涂抹,但触碰时仍是钻心的疼。

    这时,门外想起老鸨的声音。“燕儿,醒了吗?”

    为了不让人发现脖子上的伤,杨妍秀特意围了纱巾遮挡。“醒了,妈妈进来吧。”

    老鸨进门时发现杨妍秀已经穿了衣裳,还围了纱巾,可头发却还没梳理,眼角更像还没洗过的,心下便多了几分猜疑。她可是青楼里的老人儿了,见得多,听得更多,只一瞧她脖子,便猜出了深浅。

    她眼珠转了转,在屋子里四下寻么,“乔爷呢?他昨儿晚上不是留宿了吗?”

    杨妍秀淡然道:“爷昨晚半夜走了。”

    老鸨一惊,“半夜就走了?你不会是又说错话给人家气走了吧?”

    “没有,爷只是公务缠身罢了。”

    杨妍秀说话时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老鸨更加确定心中猜疑。毕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对方又是个太监,这头一夜肯定是不好过的。

    老鸨不想得罪乔庆云,便得好好教教杨妍秀。

    她拉了凳子往旁边一坐,“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妈妈我昨儿晚上一直担心,一晚上都没阖眼,就怕你这边儿出事。要知道,太监他就是比普通男人更难伺候。有时候也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就戳了人家的心窝,让人生气了。”

    杨妍秀听这话不禁打问,“妈妈以前接待过像乔爷这样的人吗?”

    “那当然了,妈妈我可是老江湖了,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别说是几个太监,就是紫禁城里边那位来了,妈妈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又吹上了。

    杨妍秀心觉好笑。

    那日来的那位,您真认出来了吗?

    她也不想与她为此争辩,只顺着她的话问,“那妈妈可知,我该如何伺候爷呢?”

    老鸨抿了抿嘴,朝她脖子瞟了眼,凑近了小声问,“他是不是咬你了?”

    杨妍秀脸一红,赶忙伸手去摸,可脖子上的纱巾还好好的。

    “妈妈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我见过这样的客人。以前妈妈我还是姑娘的时候,我那隔壁住的姐妹就接待过一位太监爷。每次留宿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她房里那一声声的惨叫。哎呀呀,可瘆人呢。”

    回忆后,她看着她脖子上的纱巾,“让我瞧瞧。”

    反正她都知道了,杨妍秀也没什么好遮挡的,便拉开了纱巾让老鸨看。老鸨看后只淡漠的问了一句,“就这一个呀?”

    杨妍秀点头,“嗯。爷就是因为咬了我,所以才走的。”

    “那他是真的心疼你。我就记得我那个姐妹呀,那身上就没有一块是好皮,那有些地方肉都快掉了。真是可怜。”老鸨回忆过去表情痛苦。

    “那她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呀?每次不是打就是咬,总是把人折腾得不成人样。我们又不是铁打的,哪经得住这样儿的折磨,没几回人就死了。”

    “啊?”杨妍秀没想到竟有这般吓人。

    老鸨道:“你也不用怕。听我往下说,当时啊,那位太监爷也是位高权重,我们当时的妈妈也是不敢惹的,但又心疼自家姑娘,总不能隔三差五就由着他弄死一个吧。所以,她就到处打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给他们这样的客人泄了火的。”

    “那找到了吗?”

    “别急,我先去准备点儿东西,准备好了再来教你。”

    老鸨神神秘秘的出了门,杨妍秀也跟着出去了,她想喊小翠给她打水洗脸。

    一出门,迎面就见胭脂朝她走来。她这才忽的想起,昨晚竟忘了帮她问连海的事了。

    胭脂胡乱给老鸨招呼了一声,径直来到杨妍秀面前。“燕儿妹妹,你帮我问了吗?”

    杨妍秀愧疚道:“哎呀,实在抱歉,昨晚发生了些意外,乔爷半夜就走了,我没来得及问。”

    胭脂闻言脸色忽的沉了,眼睛里充斥了怀疑,“妹妹当真没问,还是说,问了不敢告诉我?”

    杨妍秀愣了瞬,“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我若问了因何不敢告诉你?”

    胭脂嘴角抽动,眼睛里又一次含了泪,“我听说,连爷正是被乔庆云抓走的,现在生死未卜。”

    杨妍秀眉头皱起,“姐姐这是听何人所说?乔爷与连海无冤无仇,为何要抓他?”

    胭脂道:“这怕是只有乔庆云才知道。”

    杨妍秀看她笃定了就是乔庆云干的,也不想再多解释,说道:“姐姐若信我,就再等等,我下次一定替你问清楚。但若姐姐不信,那我也没办法。只希望姐姐能好好想想,乔爷是奉旨抄家,抄得也是官员,与下人无关,怎么可能抓他呢?姐姐千万别听了小人的唆使。”

    就在二人在走廊上说话时,远处萍儿一双眼睛正默默地看着她们。

    * * *

    慈宁宫外,乔庆云微躬身子陪在皇帝身边,沿着青砖道同行。

    二人方才在慈宁宫外刚听过许澈的教学,皇帝对这个老师十分满意,同时也很是惊讶于自己这个四儿子。小小年纪却能与先生对答如流,言谈间颇显睿智。

    出来后,皇帝面带悦色,对身边的乔庆云道:“你替四皇子选的这个老师,朕很满意,他颇有当年太师之风。”

    乔庆云道:“微臣举荐之前也曾查过,许澈会试那年,老太师正是主考官。微臣虽不通文墨,但也听说文人之间都是惺惺相惜的。许翰林或许正是老太师为陛下苦心挑选的人才。”

    皇帝点头,对于自己的老师,他是十分尊敬的。但转念一想,皇帝脸色沉了下去,“可如此德才兼备之人,为何入翰林院八年,竟无一人向朕举荐?”

    “这……”乔庆云稍显犹豫,似是有话不敢直说。

    皇帝道:“此处只有你与朕,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乔庆云躬了躬身,“这许澈虽是德才兼备,却不通人情世故,又无显赫身家,这样的人仕途注定坎坷。”

    皇帝闻言不悦,“通人情便要拍马屁,会送礼,显赫身家便是要有靠山,成荫祖辈的功勋。哼,朕这满朝文武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说罢,他打量乔庆云,“那么爱卿又为何不看中人情世故和显赫身家,举荐了此人呢?”

    乔庆云苦笑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那白花花的银子晃得臣睁不开眼的时候也是有的。但只要想到,微臣已然去势,注定今生再无子嗣,那留着再多钱财不也无用嘛。所以财帛对臣而言只是身外之物,故而不受诱惑。”

    “钱财无用,权利对你而言也无用吗?”

    “当然有用了。”乔庆云躬了身面上有凄凉之色,“说句不好听的,就微臣这副残躯,脱了这身官服,走在街上怕是连狗都不如。微臣如今之所以可以为人,全凭这身官服。但是,微臣觉得,权利是陛下给的,并非与人结党而来。与其费尽心力与人结交,不如忠心侍奉陛下一人。”

    皇帝拢了眼神打量乔庆云,对他的话心中甚是满意。

    他背手继续往前走,慨然道:“若那些人都如卿家这般看得明白,朕便省了许多心呀。”

    皇帝低头行走若有所思,“许澈德才兼备,现又为皇子之师,就不该只是翰林。卿家觉得朕该赐他何官职?”

    乔庆云想了想,“陛下,许澈性格刚直,做事稳妥,说话又不拐弯抹角,更不怕得罪人,微臣拙见,觉得他应该会是个好的言官。”

    皇帝点头,“御史言官,嗯,的确适合他。朕记得督察院,佥都御史还有空缺,你稍后就去传旨吧。”

    乔庆云躬身,“是。”

    二人继续往前走,已出了慈宁宫门时,皇帝又道:“对了,你所举荐的这三人当中,朕印象最深的其实是孔陵,当年他殿试时,即兴作答的那篇国策论,让朕记忆犹新,论述当中,他许多见解皆与朕不谋而合。朕十分看重他,想待日后加以重用。如今,他入翰林院已有一年,也是时候了。之前卿家主理过稽核调迁之事,可记得如今朝中可有何要职空缺?”

    乔庆云道:“陛下是想让孔陵留京城为官吗?”

    皇帝看了眼他,“朕正是此意。”

    “陛下,微臣今早来时听人说,孔陵已由吏部核准,三日后便要返还原籍为官了。”

    皇帝诧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孔陵早已投供,只是吏部近日才核准。”

    皇帝面有失望之色。

    乔庆云察言观色道:“微臣猜测,孔陵并不知晓陛下对他给予厚望,故而一心还乡,若他知道陛下如此看重他,他定然会后悔的。”

    皇帝想了想,问,“吏部调他做何官职?”

    “好像是个县令。”

    “那真是大材小用了。”皇帝有惜才之心,在沉思后道:“你去告诉吏部,孔陵还乡为官一事暂且搁下,明日让他去国子监,暂代司业一职。”

    “是,微臣这便去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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