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会记得你们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李秋潮

    2018年冬天。

    这年青岛的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

    宿舍楼下有很多人在玩雪,堆雪人,打雪仗。李秋潮蹲下身揉了个雪球,转身砸向身后的周清之。

    周清之没躲开,只是笑着静静的看着她,像从前的好多年一样。

    雪又下开了,还在逐渐变大。两人头发上,身上都落了浅薄的一层。

    李秋潮看着周清之,他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他身后的天还没有暗,而是澄蓝色的。他们说,这个时候的天空是蓝调时刻。

    “周清之!下雪天很适合接吻!”李秋潮喊道,她的声音随着簌簌落下的雪花一同坠进他心中。

    话落,李秋潮看着周清之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的心跳猛然的失控起来。如同一阵阵烟花在她的头脑中炸开。

    “砰。”

    “砰。”

    “砰。”

    ... ...

    “欢迎回到旧桥游戏”

    2024年夏末初秋,刚下过一场秋雨,青岛临海,本就潮湿,这场雨更像是把这座城市推上了海浪顶峰。

    青岛商业区的一条街道上,正开展着一个小型雕塑展,人进人出,三三两两,并不算多。

    李秋潮正和几位这次展会的赞助商聊天,这是李秋潮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展会,来的人大多是她的粉丝。

    那几位赞助商和李秋潮聊的内容左右不过是对于这次展会的看法和期望,他们也无心多呆,巡视了一圈便离开了。

    李秋潮堆着笑脸,一直将他们送出门外,刚要转身进去,面前便停下来两辆车,一辆商务车,后面跟了辆运货车。

    那辆商务车黑色车身,连窗户也贴了层厚厚的黑膜,让人忍不住好奇里面是坐了怎样的人。

    前面那辆商务车上先下来个带着眼镜,气质文静的姑娘,不过这姑娘是下来开门的,后面那人才是真正的来者。

    长卷发,带着口罩帽子,遮的严严实实的,俨然一副典型的女明星私下装扮。还没等完全下车,就急切地冲李秋潮说:“这地方不错嘛,小秋天。”来人嗓音清亮。

    李秋潮故作撒娇地冲她道:“来晚了哦,女明星。”

    向云柔已经下了车,黑色商务车在她下来后便开走,去找寻停车位。她单手搂着李秋潮肩膀,“别提了,现在我真是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看她这么忙,李秋潮不免有些心疼她,打趣道:“好忙哦,女明星。”

    向云柔刚想回她,后边那辆运货车上下来两个工人,搬着两个巨大的花篮到了她们面前。刚刚那个带着眼镜,气质文静的姑娘便指挥着他们,摆放在了展馆门口两侧,门口其实已经放了些花篮,不过这里是李秋潮特意留出来的。

    正指挥着的这位姑娘,是向云柔助理,名叫肖平,她自己倒不需要什么助理,所以这是公司派给她的。

    那两个花篮由大大小小的向日葵和百合组成的,向云柔看了眼花篮。

    她对外人时还是有些疏离冷漠,表情平淡,对那两个搬花的工作人员说了声辛苦,便和李秋潮还有肖平一起进了展馆。

    向云柔想起前一句李秋潮的话,语气有些失落地回道,“对啊,小雕塑师。”

    三人进了展馆内,馆内装饰的很是文艺,墙壁上点缀着些秋叶,整个展是以四季为主题,而“秋”更是占了大部分。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李秋潮名字里带着“秋”字,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和他们的相遇总是发生在秋天。

    李秋潮本想陪着向云柔观展,还没走几步就被工作人员叫走了。再回来时,看到向云柔和肖平正停在一个作品前,有说有笑的。

    她在距离她们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凝视着向云柔,心下有些欣慰,向云柔比以前开朗了许多,李秋潮心想。

    这时的向云柔正巧回过头来,看着正盯着她发呆的李秋潮,她忽地想起盛遣思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李秋潮越来越像周清之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她也记不清了。

    “发什么呆呢!”向云柔转过身对李秋潮说道。

    李秋潮走过来,“唔”了一声,说:“没什么... ...”被本人抓包有些不好意思。

    向云柔倒没在意,“噢... ...那你给我讲讲你这个作品呗。”向云柔指着旁边那个坐落在架子上,被一圈护栏围起来的架上雕塑,不过向云柔不懂雕塑,分不清雕塑的类别。

    那是个跛脚的女人,从样子上可以看出她的穿着,衣衫褴褛,却穿着双崭新的高跟鞋,在雕塑右下方摆放的纸片上写着作品名。

    “它为什么叫《水笔仔》?”向云柔疑惑道。

    “这个嘛,其实... ...”李秋潮转向雕塑,面朝那个跛脚女人,眼里仿佛泛着水光。

    “是我很喜欢的一位诗人,席慕容。她有首诗名为《最后的水笔仔》,这首诗呢是诗人对青春易逝的惋惜和对青春的歌颂和依恋,而这个跛脚女人跋山涉水而来,她用最后仅剩的钱财买了双漂亮的高跟鞋,同他的丈夫告别,也同她自己的青春告别。而且水笔仔还是... ...”

    说到这里李秋潮停了下来,看着站在向云柔身边,比她矮一个头的肖平。不禁被肖平的反应给逗笑了。

    “怎么还哭了呀。”李秋潮拍了拍她的肩。

    肖平一边抽泣一边答道:“太感人了嘛.. ...”说完,又有两行泪流下来,哗的一下,哭的更厉害了,周围不少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向云柔在一旁给肖平递纸,有些调侃地道:

    “怎么这么感性呀,小朋友。”

    这时肖平电话响了起来,她急忙擦了擦眼泪鼻涕,又泛着鼻音接着电话,“喂,导演... ...好的,好的,柔姐这就过去。”

    向云柔还没等肖平挂掉电话,便知道剧组来催她了,冲李秋潮道:“我要走了,小秋天,你好好的。”说完,转身对挂掉电话的肖平道:“走吧。”

    肖平点点头,又冲李秋潮摆手,说:“我们走了,秋潮姐。”

    李秋潮笑着点了下头,目送她们离开。

    她凝视着向云柔的背影,向云柔不说话的时候,大部分还是偏冷漠的,好像一切事物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仿佛深秋和初冬交际之时,所有事物都蜕变成白色,平静又泛着凉意。

    她转身看着那个雕塑,那个跛脚女人。

    她刚刚没有说完,水笔仔还是一种植物,珍贵罕见,象征着对爱情的执着。

    李秋潮这个展要展三天,今天是第一天。来往认出她的粉丝偶尔会来找她合照签名,她的展没有门票也不需要花钱。

    李秋潮看着馆内的人群进进出出,大多都是情侣或者朋友。

    她注意到一对年轻人,两个人都透着学生气,面容稚嫩白净。

    男生背上背着女孩子的包,手里拿着件衣服,女生走在前面挨个看着雕塑展品,男生在后面,边走边说,“把衣服穿上,快点。”语气很是温柔。

    女生没有转头,眼睛依旧盯着雕塑,回他道:“不要,我一点也不冷。”

    两个人最后在一个泥塑前驻足,大概是因为这个作品与别的都不同,因为这个并不是李秋潮做的,而且它还只是一个半成品。

    “周清之?”那个女生看着作者名字疑惑道,

    “这是谁啊?这好像不是展者的。”

    “不知道,嗯... ...大概,展览者的朋友?恋人?家人?”男生并肩站在女生旁边。

    “这捏的好像是一个女生?”

    “那也许是展者的恋人,办展的不是一位女艺术家吗。”

    “但是好像没做完,好可惜。”

    “哎,前面那个是个婚纱吗,哇天哪,好漂亮。”女生的视线很快被前面的婚纱作品吸引了去,拉着男生跑去了前面,将短暂的遗憾抛掷了脑后。

    李秋潮视线落在了那个半成品的泥塑上,神色晦暗不明。

    那对年轻人的欢笑和对话离李秋潮越来越远,一如那些离她远去的对她来说如同梦境一样飘渺的时光。

    她站着的地方,刚好有扇窗,有光打进来,却无法照亮她。她明明站在光亮里,却又在黑暗里站了太久太久,她明明是那个总给周清之带来光亮的人。

    天色随着时间暗了下来,远处飞过些鸟,又停在了些许泛黄的树上。青岛的夜晚终于增了些凉意。

    展馆里已经只剩下李秋潮和几位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简单的收拾了下,便和李秋潮道了别,各自归家。

    而此时,只有李秋潮一人在展馆中。她静静地伫立在那个未完成的泥塑前,仔细看的话,那个未完成的泥塑跟她是有些相似的,那对年轻人猜对了,这确实是她的爱人做的。

    李秋潮凝视着泥塑,眼眶通红,酸涩无比,却怎样都流不出一滴泪来。她手指不断地在那块写着“周清之”三个字的卡片上摩擦,好似安慰。

    是在安慰谁呢,是周清之吗,还是自己。

    没人知道。

    周清之... ...我好想你... ...很想很想。

    她心里念着这句几年来念了无数遍的话。

    一瞬间这间展馆突然很像一座囚笼,李秋潮把自己锁在里面,心甘情愿。

    对李秋潮而言,这世界像一张褪色的画,她独自沉浸在黑与白里,在墨色的海滩上发疯舞蹈,在黑白的舞台上演着默剧,在天台上看着烟花在空中消逝,转眼,又淹没在灰色的花海里。

    李秋潮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没入海浪,她开了门,将钥匙搁在门口台子上,没有急忙进客厅,而是顺着墙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将头沉入双臂里。

    屋子里静静的,只能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每当呼气的时候,她都像瘪了气的气球。

    李秋潮在那些日日夜夜里,在一个个如雾的白昼和黑夜里,她都把自己拼凑起来,又在没人的时候颓然露出她的破碎和狼狈。

    她没有开灯,黑色像是将她的躯壳吞没,李秋潮摸索着站了起来,待眼睛熟悉了黑暗,跌撞着朝房间走去。那是书房的方向,这间屋子她常年开着灯。

    书房并不太大,零散的摆放着李秋潮各种雕塑用具,一侧墙壁立着书架,一张长形木制桌子,上面放了些图纸,侧面立着的板子上也贴满了设计图,桌子对面是投影仪,长形桌上还放着件有些突兀的东西。

    一个vr眼镜。

    那是一个用了单独的盒子装起来的,单独放在一处,足以见出主人对它的重视。

    李秋潮走过去,从盒子里仔细的将它拿出来戴在头上,随之坐了下来。带上的那刻,vr眼镜也开始启动,对面的投影屏幕显示着画面。

    “服务器正在建立链接... ...”

    “正在进入游戏通道。”

    李秋潮耳边响起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音。

    “欢迎回到旧桥游戏”

    系统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秋潮经过短暂的黑暗,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叫做“旧桥”的游戏,主要制作人就是周清之,讲述的就是他们的故事。

    李秋潮一遍一遍一年又一年的反复观看着自己曾经的青春时光。

    ... ...

    李秋潮遇见周清之是在2008年,夏末初秋,那年她十岁。

    李秋潮的父亲李寞然是位画家,大学时学建筑专业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没坚持下去,转行专门画画。但也算有天赋,真画出了名堂,成了全国闻名的大画家。

    2008年,青岛的秋天好像与往年都不太一样,树叶早早就转黄了。

    李寞然开车带着十岁的李秋潮来到了青岛即墨区的一个村子里写生。

    这里还是一片未开发的模样,在村子门口有棵正蓬勃生长的树,这棵树倒很有自己的个性,依旧绿的浓烈鲜活。

    李寞然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停下车,李秋潮也从后座下来,背上背着自己的小画具。虽然李寞然已经很是闻名,可他偏爱乡村风景。

    这个村子离海很远,没有什么浪漫的海边景色,只有一条小河围绕着村庄,水很清澈,两边长满了野草,这条河一直从村头蔓延到村尾,像位将士,从古而来,一直站立在这守护着村庄。

    李寞然背上背着画具,手上拿着板凳,李秋潮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他带着李秋潮来到这条河边,找了个野草少的地方,放下板凳坐下,李寞然将背上的画具一一摆开,李秋潮也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摆弄。

    这条河是低于村子的,这样可以防止发大水时村庄被淹没。

    村子四面环山,从他们坐着的视角望去,连片的红顶瓦房陷在大山中,彼此紧紧相依。山峦层层叠叠的蔓延下去,仿佛瓦房的影子。

    再继续往上,望向天空,没有一片云,只有澄澈的蓝。

    李寞然和李秋潮一直待到一幅画画完,李秋潮这时画画没什么技巧,只是一板一眼的描绘眼前看到的风景,画纸上的颜色如同她才刚刚开始的人生一样,崭新明亮。

    两人收起画具,回到车上放下,李寞然没有带她离开,而是带着她在村子里闲逛采风。村里种着很多树,树叶都已变了黄,唯独除了村口那棵大树。

    村里有些石屋,墙面没有刷水泥,大小不一的石头混着泥土裸露在外,像皮肤衰败身形笨重的老人。

    两人在村里走了好一阵,直到在一条路的尽头,一幅壁画,吸引了李寞然的目光。

    李秋潮不懂这幅壁画有什么特别之处,抬起头问道:“爸爸,这幅画有什么不同吗?”

    李寞然说,他看到了一颗“绝望”和“同情”并存的心。

    李秋潮那时还小,不明白为什么“绝望”和“同情”这两种相反情绪能够同时存在。

    直到那些年曾经围绕在李秋潮身边的男生女生都离开,各自奔向自己的结局,她变得越来越像周清之的时候,她才明白一步步走进她心里的,就是这颗不会再有的“绝望”与“同情”并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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