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寞然带着李秋潮在村子里四处打听这幅画的作者,一路上遇到的大多都是老人,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知道。

    直到遇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他说这幅画是他的朋友画的,名叫周清之。

    听到年龄时李寞然有些惊讶,那幅画竟是位十岁的少年画的。

    他跟他们说了周清之家的位置便急匆匆跑走了,两人根据那孩子所说一路来到村头,那孩子说,走过一座又小又破的桥后就是周清之的家了。

    他们此刻正走在这座桥上,一扇木制门映入眼帘,门口很小,石头和红砖垒起来围了一圈。

    他们还没走近,李秋潮就能想象到打开这扇门时发出的老旧闷哼的声音。

    李寞然牵着李秋潮站在门口,他敲了敲门,随后等了几秒,没有人来,又敲了两下,这次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木门从内打开,不出意外的随着门开的动作,响起“嘎吱”的声音。

    开门的是位女人,看模样跟李寞然差不多年纪,大概三十多岁,眼窝却凹陷的有些厉害,面容也透着憔悴,并且女人的右手有些怪异,比常人的手短了点,手指也有些萎缩,大小如同小孩的手般,像是没长开一样。

    那女人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找谁?”

    李寞然问:“请问这里是周清之的家吗?”

    女人点点头,说:“我是他妈妈,有什么事吗?”

    李寞然说:“是这样的,我看到周清之在村子里画的那幅壁画,他画的很好。我恰好是画画的,他在这上面很有天赋,所以想来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学画画。”

    那女人闻声点点头,柔和的笑起来,说:“是吗,但是他刚出去,一会儿才回来,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进来等他。”

    李寞然说:“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他,谢谢。”随后牵着李秋潮走进去。

    女人带着两人经过院子进到屋里,无论院子还是屋内都不大,但很干净整洁。女人热情地招呼父女俩,赶忙倒水拿水果来。

    三个人都坐在桌前,女人看着李寞然问道:“我要怎么称呼您?”

    李寞然说:“我叫李寞然,这是我女儿李秋潮。”

    在他说完,李秋潮乖巧地笑了笑。

    女人点点头,说:“我叫周礼。”随后又说道:“小清那幅画是村里人叫他画的,我之前也看了,但是我也看不太懂,反正在我看来是挺好看的。”说完又是温和的笑。

    李寞然礼貌的笑下,问:“家里还有他别的画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去找找。”说完起身走向一间屋里。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叠纸,不是专门画画的素描纸,就是一些本子纸,有些还带着格子。

    李寞然接过来,一张一张的仔细看,面色有些欣慰。他将纸还给周礼,问道:“他有学过画画吗?”

    周礼摇头说:“没有。”

    李寞然没说话,只是了然的点头,面上忍不住的满意之色。

    两人等了很久周清之都没有回来,李秋潮有些无聊想回家,她拉了拉李寞然的衣服,李寞然低头看她,随即便明白她的意思。

    李寞然看了看表,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好再多待下去,轻叹口气说:“有些晚了,我们先走了,那我们下次再来找他。”

    说完想留周礼的联系方式,但她家里没有电话,便留了自己的号码给周礼。

    周礼笑着送两人到门口,父女俩同她告别,随后转身离开。

    在即将踏上桥上时,桥面顶端逐渐出现个人影,李寞然和李秋潮站在桥下,随即停住了脚步。

    那人影也站在桥面最高处停住。

    是周清之。

    三个人互相对望着。

    周清之其实对别人的防备心很重,后来想起来他那天为什么会相信他们,也许是因为那天天很蓝,也许是因为有光照到李秋潮脸上,也许是因为,光照到李秋潮脸上时她正对他笑。

    李寞然帮周清之转了学,从此李秋潮身边又多了个脾性冷似雪山一样的人。而另一个,当然是向云柔。

    两人是发小,或者说从她们的上一代就是了。向云柔比她大一岁,所以当李秋潮还在谢媚肚子里的时候,向云柔就见过她了。

    向云柔最开始时和周清之有些不对付,李秋潮也搞不懂为什么,最后只能解释为:大概是两人脾性太像所以相斥。

    向云柔小时候也被逼迫学过画画,但她实在不喜欢。

    李寞然说,她这一点和她母亲很像。向云柔母亲宋昭言和李寞然是青梅竹马,两人小时候也一起学过画画,但宋昭言觉得画画太闷,到高中时就放弃了,而向云柔甚至都没坚持到高中。

    在李秋潮印象中,向云柔母亲宋昭言一直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干脆利落,是位很成功的独立女性,但却不是位尽职尽责的母亲。

    而对于向云柔的父亲,李秋潮甚至都没有见过几面。

    其实向云柔小时候还算活泼开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李秋潮有问过她,可她什么都不说。

    后来到了初中,向云柔开始一个人生活,越发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质。

    李秋潮觉得,周清之和向云柔是同一类人,同样的清冷疏离。

    可他们的清冷又不同,周清之是待人疏离礼貌,眼神清澈,气质干净的“冷”,内里又是温柔的,而向云柔却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淡漠。

    她总叫她“小秋天”,只是因为她的名字里带“秋”字。

    可在李秋潮看来,向云柔本身就是秋天,她的眼神中,她的眉眼间,仿佛透着丝丝缕缕的潮湿的悲伤,像是秋天青岛暗淡无光的平静的海面。

    也不知道哪一天,向云柔突然喜欢上了音乐。初中时很长一段时间,中午和晚上放学都不见向云柔身影,后来才知道她是去学吉他和钢琴了。

    那时候中午和晚上李秋潮都跟周清之一起吃饭,本来是三个人,可现在向云柔为了音乐抛弃了她。

    最开始周清之转学刚和她们认识的时候,有些闷,不论在学校还是在李秋潮家一起画画都是惜字如金。

    李秋潮想他大概是有些慢热,所以总是不停的和他说话。

    虽然,李秋潮本身就话很多。

    但周清之从来厌烦过,总是默默的听着,并且在她提出问题的时候,句句都有回应。

    “周清之,你这里为什么这么画?”

    “因为有光。”

    “周清之,我铅笔削不好。”

    “给我。”

    “周清之,这里应该画阴影吗?”

    “应该。”

    “周清之,我是不是手笨,怎么总是画不出来。”

    “你不是手笨,这里本来就难。”

    “周清之,今天作业好多啊。”

    “自己画。”

    “周清之!... ...”

    李秋潮觉得他跟没脾气似的。有次画画的时候,两个人坐在画板前,李秋潮自己都感觉到话太多,问他:“你不觉得我烦吗?”

    周清之摇了摇头,手上没停,看着画板,说:“不会啊。”

    “为什么?”李秋潮歪着头看着他。

    他望向虚空处,想了想,说:“不知道,就是挺喜欢听你说话的。”说完继续画画。

    “那你还挺怪的。”

    “那你就再多说点给我听吧。”说着笑了下,温柔的如同他身后的暖阳。

    不过得亏向云柔不在,要是这些话被向云柔听到肯定会觉得他是狐狸精,专门来讨好李秋潮的。

    李秋潮经常在两个人画画的时候出神的观察他,因为她始终记得李寞然当初说的“绝望”与“同情”,虽然不可否认的是,周清之确实画画很好,但她依旧瞧不出其中的特别来。

    每次她沉默不语的观察周清之画画的时候,周清之的耳朵就会慢慢变红,随后李秋潮的视线就慢慢从他的画移到他的耳朵上,看着他耳朵嘿嘿的笑,笑完再故意问他耳朵红什么。

    这时候周清之就会反过来也一直盯着她沉默不语,眼神温柔的像泉水里落入了花瓣,最后又把李秋潮耳朵盯红,然后故意问李秋潮耳朵红什么,才又笑着转过头继续画画。

    李秋潮就这样一直观察着周清之画画,季节流转,一直到高中。

    2013年的夏天,三人高中都报了同一个学校,都走的艺术,虽然他们本身文化课也不低。

    那是一所位于青岛市南区能看到海的学校,站在操场高处,就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海不动声色的躺在一栋栋楼房后面。

    教学楼都是白色的,李秋潮第一次看到在蓝天下的教学楼时,莫名的想起盘旋在海面上的海鸥,在一寸一寸的蓝色苍穹里轰隆隆的回荡。

    在正式开学前还有个简单的报道,大概就是看自己在几班顺便领资料和校服之类。

    李秋潮和向云柔家就住在市南区,两人早早的就站在了学校门口。

    校门口正不断地进着学生,两人就站在门口那块写着市南一中名字的石碑旁。

    盛夏阳光炽热灼烧,李秋潮抬手挡着太阳,向云柔比她高半个头,一脸冷漠的发呆,明明是夏天她却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寒气。

    两人矗立在那,与过往的人潮比起来显得有些突兀。

    其实报道是没有时间规定的,只要在那一天就可以,但对于新学校李秋潮有些兴奋和好奇,特别学校还是海景校园,虽然她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却依旧非常的热爱海。

    周清之家有些远,是坐公交来的,下车时他手上还推着个行李箱,也是家远的原因,他提前办理了住校。

    他推着行李箱走到两人面前,低头问向李秋潮:“等很久了吗?”

    李秋潮摇摇头,说:“倒也没有。走吧。”

    说完三人走进去,李秋潮走在中间,另外两人分别在她两边。

    李秋潮小的时候在同龄中算高个子的,可到了十四五岁,周清之和向云柔都突飞猛长,李秋潮在他们旁边反而变成个小矮子了,从背后看去三个人简直就像个“凹”字。

    本来应该先去领资料的,奈何李秋潮太想知道三人是否同班,拽上周清之和向云柔就先奔去看了分班表,并且周清之还拖着他的行李箱。

    一中的文化课生和艺术生是混在一起的,不过他们这级里又另外分出来了两个只有文化课生的班,十六班和十七班。

    每班三十五个人,一共是七十个人,是年级前七十。

    在高一九班那张表上,三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看完后李秋潮终于松口气,说:“还好还好,咱仨同班。”其他两人都点点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李秋潮在说话。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的李秋潮一身轻松的和周清之向云柔走去报到处,分别领了资料和校服,周清之先去宿舍收拾行李了。

    临分别时,李秋潮听说一中的操场可以看到海,和周清之约好在操场等他,随后周清之和两人在路口处分道而走。

    李秋潮和向云柔顶着太阳在学校里闲逛,和所有学校一样,一中校园里一大半土地都被各种绿树侵占,李秋潮也说不上它们的名姓,只能听到躲在树里的蝉明快又磅礴的鸣叫声。

    在教学楼后面有一段白色长廊,两旁的柱子有些欧式风,向云柔说特别像会有人穿着白色长袍祈祷的教堂。

    两人一直逛到将近四点,然后在操场看台最上面一排找了个避阴处坐下,等着周清之。

    李秋潮这时又开启了话痨模式,看着不远处的海,说:“你为什么突然喜欢上音乐了啊?”

    向云柔右手拖着腮,说:“你为什么喜欢画画?”

    李秋潮认真想了想,有些窘的说:“为什么喜欢画画?我好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也用手拖着腮,歪向向云柔,说:“因为我爸的原因所以从小就开始接触画画,好像就只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也不排斥所以就这么画下去了,还真没想过喜不喜欢... ...向云柔!你提醒我了,我还真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了。”

    随后捧着脸看向前方,认真思考的脸都皱皱着。

    夕阳逐渐降临,周清之悄然坐到李秋潮身边,惊醒了还在思考的李秋潮,她问道:“你收拾好了?”

    他点点头。

    李秋潮又把向云柔的问题问向他:“周清之,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啊?”

    他沉思了下,把问题抛回来了,“你为什么喜欢?”

    李秋潮皱着眉,说:“你怎么跟向云柔一样。”轻叹口气,说:“我这不正在想原因呢。”

    三个人都安静了。

    不过还好李秋潮思维足够跳脱,她肚子饿的叫起来,“你们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另外两人一起点头,周清之说:“那你想吃什么?”

    她站起来,“我看到校门口外有家炸串店,听说是新开的。嘿嘿,想去尝尝。”

    “行,走吧。”周清之说。

    李秋潮低头看向向云柔,“向云柔!去嘛!”

    向云柔朝她伸出手,说:“行行,拉我起来。”

    “好嘞,祖宗。”

    他们离开后,那块阴影被吹来的海风占据,盘踞成自己的领地,凛然不可侵犯。

    他们朝阳般青涩又明亮的青春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在带着湿热的海边城市开始,在这个能够闻到海盐味的校园里。

    和所有人一样,冗长又短暂的驻足过这一小片的天地,又带着轻盈的身影浓重的往前走。

    在李秋潮的印象中,青岛的海边总是属于夏天的,而在那些被人们遗忘了的远离海边的孤寂村落,好像被无限地封印在了苍茫的冬季。

    在后来的很多日夜里,李秋潮的梦里总出现那连片的山脉和那座又小又破的桥,却无论如何都梦不到周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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