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上呼吸微滞。

    她仰着一张泛白的脸,眼睫簌簌扇动,垂下眼皮,遮住见到他时眼中的潋滟。

    南上一米六八,宋然寅要高出她许多,此刻他也低垂着眼,目光在这张许久未见的脸上看了八百回。

    “胃痛还是哪里痛?”

    嘀——

    黑色保姆车停在旁边,何叔从驾驶位下来,“三小姐,副总有点事,我耽搁了会,让您久等了。”

    “没事。”

    何叔恭敬地给宋然寅俯了下身,扭头南上已经自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快速拉上车门,将自己与外面的视线隔绝。

    回到家,一进房间,南上弯腰难忍地撑住桌面,额上渗满细密汗珠,缓了好几分钟,才终于直起身。

    脱掉裙子,腹部的伤口在往外渗组织液,原本就不太舒服,刚才教训眼镜男彻底被撕扯到,她从包里拿出一板药片,剥了两颗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也没清洗,就那么倒在床上合上眼。

    隔日,南上是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的,她昨晚发了烧,出了身汗,所幸吃了药现在已经没多大感觉。

    用防水贴贴住伤口,南上终于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好衣裳出来时,外面还在吵。

    “我说我不喜欢他,你们觉得他好怎么不自己嫁。”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把你惯成脓包了真是,这门亲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凭什么?就因为南雅臻联姻文氏集团,你们怕争不过就要我也去嫁人,凭什么?凭什么?我嫁了人,争来的家产和我有什么关系……”

    “琪琪,你怎么就不能为爸爸妈妈想想?”

    “我为你们想,你们怎么不为我想,用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来满足你们的虚荣和功利心,你们也太自私了。”

    接着是一阵玻璃摔碎,高跟鞋踩在地面破门而出的声音。

    昨天在南雅臻的订婚宴上没看见南雅琪,原来是为了躲这个。

    南上下楼,径直去了餐厅,吃了保姆做的早点,还是决定去一趟医院。

    换了身衣服,南上背了个小挎包,在客厅迎面撞上杨姝渝,“……妈。”

    “去哪这是?”

    南上嗓音温柔,看上去也乖乖的,“出去有点事。”

    “过来坐,有话跟你说。”

    杨姝渝对她完全没有对女儿的亲昵,南漳正瞥了杨姝渝一眼,转而放到南上身上。

    客厅四季恒温,南上穿了件白色羽绒服,外面冷还特地围了条围巾,一坐下就觉得脚底热气往上窜。

    “你那工作,不行就辞了吧。”

    “反正对家里也起不到一点作用。”

    南上蓦地瞪圆双眼,惊奇地看着杨姝渝,对她这话感到极其不可思议。

    “什么叫起不到一点作用?你知道我救过多少人吗?”

    杨姝渝厌恶地瞟了她下,长长叹出一口气,“救再多人有什么用,你爸在公司都快站不住脚了。”

    南上不解地注视着俩人。

    接着,听到杨姝渝说:“反正你早晚也要回来,不如这个时候帮你爸一把,我们也不算白养你。”

    一直不说话的南漳正也开口,“小正那孩子你见过吧?长相一表人才,我们两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最近几年他们生意越做越大,如果这个时候你嫁……”

    “又是南雅琪不要的,才轮到我,”南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冷静得不像话,“是吗?”

    “她是你姐姐,你和她……”

    南漳正话说到一半被打断。

    “我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你们一家人在为她庆祝生日,南雅琪弄坏了你的手表,你说没关系再买一个就是,而我打碎了一个杯子就被要求下跪,我和她,从始至终都不一样……”

    南上想起那个被丢出门的冬天,“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明白。”

    哥哥姐姐可以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而她是连委屈都不敢表现出的旁观者,上学是随便选的学校,何叔带她去报的名,除了奶奶,从来没人问过她的学习,也是奶奶给她转学到海铭,才跟宋然寅有了瓜葛。

    幸福像小偷,不会被她守株待兔。

    在这家里,南上几乎没发过脾气,所以当她这样严肃刻薄地说话时,沙发上的俩人同时怔住。

    南漳正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茶杯,一张脸黑得能拧出水,“又不叫你去死,你在外面帮陌生人都可以不顾性命,帮自己的家人就不行了,你真是……活脱脱的一白眼狼。”

    白眼狼。

    南上脑海倏地闪过一道身影,那人也说她是白眼狼。

    莫名其妙的,她就想笑。

    是,就她最没良心,最不知好歹,最忘恩负义,所以都是她活该。

    “我这次回来,是看奶奶,没别的事就回A市了,”南上站起身,扫了眼茶几上一摞邀请函,下方鎏金字体刻着2月23日。

    她记得,是南雅琪的生日,因为以前每年的那天,她都觉得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小人,会幻想南雅琪死掉的话,那些人和爱就会围绕她转。

    “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

    南上没理会身后的谩骂和诅咒,头也不会地走了。

    在门口撞见何叔,他应该听到刚才里面的谈话,一脸同情,南上非常不喜欢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像看路边的小猫小狗。

    “三小姐,要送您去老太太那边吗?”

    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她沉寂几秒,嗯了声。

    到了之后保姆说老太太一早就出门了,看行头应该是去徒步,一时半会回不来。

    南上没留下什么话,让何叔送她去机场,车上,她打开手机定了机票,距离起飞最近的直达A市的航班还有四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后南上到了机场,她来的时候没带行李,不需要办理托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闲着时没看手机的习惯,直到快登机了才拿出来,上面有几条未读信息,点开,是尤溪发来的。

    尤溪:昨晚人太多了,都没好好跟你叙叙旧,今晚出来吗?

    尤溪:不许拒绝我。

    尤溪:另外,有件事想拜托姐妹你帮忙。

    南上看了眼时间,回她。

    N:什么事?

    那边很快回复。

    尤溪:今晚见面聊吧。

    N:今晚来不了,我现在在机场。

    尤溪:才初二就走?你这也太忙了吧。

    尤溪:就不能留下来多玩两天?

    N:你先说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帮你。

    过了会,那边才回。

    尤溪:靳佑锡跟我求婚了,想找你当伴娘,你知道我的,没什么朋友【委屈.jpg】

    南上想起高中那会,许多女同学喜欢在空间里发类似于从校服到婚纱的说说,配上颜文字或者自己的大头贴照片,下面会有很多很多人点赞留言。

    当时宋然寅也为她发过,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一定是3班第一对扯证的。

    多年过去,他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N:恭喜。

    N:什么时候?礼一定会到,我应该没时间,抱歉。

    南上买的那班航班已经开始检票,她排在队伍后面,想着再发点什么,手指在屏幕上轻触,免得显得她太不近人情,好歹曾经尤溪和她也算好朋友。

    字还没打完,进来一电话,是老蔺。

    “喂?”

    电话里老蔺的声音如常,“回家过年玩得如何,见到奶奶开心吗?”

    南上以为他就是打电话来关怀同志,“挺好的,你们那边进行的怎么样?”

    “我们这边难说,今天凌晨磊子身份泄露,任务暂时进展不下去。”

    南上听到他在电话里叹气,身份泄露和任务进行不下去足以说明组织又失去一员,只是大家悲情,都默契地不挑明。

    “是这样,根据磊子离开前发出来的消息,我们查出S市有拉人头的,对方身份特殊,需要秘密行动,组织上考虑你在S市,想让你去查,当然,你伤势还没好,如果不愿意,上面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前面还有四个人,南上立马从队伍中退了出来,“资料发给我,我接。”

    “那好,这次你和许宗两个人行动,今晚他会到S市。”

    “行。”

    南上出了机场,挂断电话,查看老蔺发来的文件,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叫张浩峰,任职某公司负责人,账户流水每日高达八千多万,老婆孩子都有,圈子里的人对他印象都很不错。

    看完文件,南上点开冒着红点的头像,尤溪说婚礼在下个月底。

    一时半会走不了,南上告诉她,会去参加,只是伴娘可能没法当。

    南上定了家高档酒店,离张浩峰公司不远,安排好一切,后知后觉伤口有点疼,早上吃的不多,肚子也饿了。

    打客房电话点了几道菜,结果对方说今天下榻的客人太多,需要等,如果着急可以直接去餐厅。

    南上没那么矫情,起身去吃饭,半途给许宗发了定位,还让他提前在网上定房间。

    电梯到了,南上收到许宗发来的消息,说他妈做了酱肉,特意给她准备了份,让她准备好小肚子好好迎接他的大驾光临。

    南上跨步进去,电梯门在身后关上,她伸手按楼层,抬眼,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宋然寅。

    “……”

    空气凝固,南上默默地收回手,想就这样当作没看见。

    对方却开口:“男朋友没一起?”

    南上感受到他态度薄凉语气嘲谑,两人之间有一场可闻不可见的博弈,她自然不愿意落于下风。

    “男朋友在洗澡,我饿了,先出来吃点。”

    男人眼底遽然掀起狂风暴雨,他忽而低头嗤笑,转而对南上说:“怎么着,他也该见见我这个前辈吧。”

    南上想,他算哪门子的前辈。

    “今天恐怕不方便,况且,带现男友见前男友这种事,很缺德。”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南上越过男人,与他擦肩而过,就在她以为这场闹剧终于结束时,猝不及防地,手腕被用力握住。

    她回头,电梯门合到三分之一重新打开,宋然寅半个身子探出来,他睨着她,而后扯唇,一字一句道:

    “南上,你他妈也知道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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