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过去。

    太阳光芒四射,景物都被笼上了一层光圈。云朵飘浮,光束透过云层,与风共舞。

    温知画这天早早醒了。

    确切来说,是被吓醒的。自从昨日脑补出一系列阴谋论后,她总是担心大晚上会不会有妖魔鬼怪来找她寻仇。

    毕竟他们兄弟还在她那儿折了一个呢。

    温知画还专门在床边罩了一个铃铛圈,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它就会叮叮不停响。

    用起来,也确实。

    大晚上风吹吹便响个不停,温知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还是将铃铛圈全给卸了下来,睁大眼睛,听着因为劳累而跳得老快的心跳声。

    后来还是上下眼皮打了个架,昏昏睡去。但也总是睡到一半,心里就突然想起害怕这件事,又醒了。

    于是,温知画就在这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昏昏沉沉,没个准头。

    看到天一亮,就立马睁开眼睛,生龙活虎地往上堂跑去。

    时间虽然还早,但上堂里早就聚着好多人,有昨天见到的村长、村干部,孟契他们三人,还有一众因为忧心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村民们。

    这也算是温知画本人的真实写照了。

    孟契见温知画这么早就到了,讶异之外还有点欣慰。似乎是老父亲看自己女儿好不容易勤奋的感觉。

    孟契连忙向她招手,往这边来坐。

    这一下,温知画也总算弄清了场上的分布。她们四人坐在最左侧的次座,右侧的次座上按照村干部的岗位大小依次轮过去。

    主座上坐着堂堂正正的村长,村长夫人则是挺着腰板站在一旁端茶倒水,像个侍女一样,倒不像夫人了。

    而村民们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他们与上堂的人之间隔了一条带子。

    活脱脱一副粉丝见明星的激动现场。

    温知画也借此体会了一把当明星的快乐。

    她缓步坐到南歆与谢礼中间。这位置像是专门为她留的一样,一旁的桌上还有倒好的热茶。

    村长神色肃穆,他命人将嫁衣呈了下去,鲜血一般颜色的红嫁衣上用金色的绸布一针一线勾勒出了——

    一条鱼的形状。

    金色的,大扁嘴,粗尾巴,脸上、皮肤上都是尖刺,总之特别的……

    怎么说呢?

    精辟!

    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就说精辟。

    绝对没错。

    南歆打量着这件鲜红的嫁衣,出于礼貌与教养,她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半分对这所谓的河神的鄙夷,倒是面无表情地应声:

    “这嫁衣绣工精巧,绣娘的女红一定不错,丝绸柔软,穿上必定舒适。”

    这夸得。

    奥斯卡影后非她莫属!

    村长一听,本来寒冰似的脸像是冰雪融化一般,只剩下和煦的春风。

    他一面笑颜如花,一面悄悄地打量着其余三人的反应。

    孟契与谢礼的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惊讶亦或是轻挑的神情。

    反而是那位温道人,表情有时像火山喷发,有时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堪称京剧变脸大师级别。

    村长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温道人了。

    南歆放下刚才摩挲嫁衣布料的手,眼睫轻垂,拱手低头对村长道:“我们四人早已商议完对付河神的计策,还请村长放宽心。”

    “我需先在嫁河神之前将嫁衣先行换好,望村长应允。”

    村长捋顺了胡子,道:“此来自是甚好。”

    “随后我们将……”南歆正想交代计策,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声,声音带着轻微的嘲弄,从那带子上一翻而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五六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正了正自己的衣领,摆出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头都快仰上天去了。

    他轻啧一声:“哟,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咱们不入流的澜湾派的几个同样不入流的弟子呀。”

    先前闲谈时孟契和温知画说过,澜湾派是五大门派之首,老厉害的那种。

    也说过,敢正面怼澜湾派的,也就那么一个门派——

    那个因剑而名满江湖的,璃殇宫。

    接下来,那位男子的做法,也正好印证了温知画的猜想。

    男子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他一袭白衣,眉峰凛冽,道:“璃殇宫使者,祁杉,特持宫主之命,到此来取冰晶石。”

    “可以啊。”村长仍是笑意不减,“去帮咱们村子解决了河神,冰晶石便是你的了。”

    祁杉不屑地撸了撸袖子:“不就一破河神吗?你们几个澜湾派的废.物,等着看我如何将那河神擒回!”

    温知画有些慌,担心这个祁杉真能将河神擒回,拿到村长的冰晶石。

    谢礼看向她:“不会的。”

    咦,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是这河神真的这么容易被擒住,村长恐怕早就动手了,便也轮不着我们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不管了,先信再说。

    早上起来天气还有些冷,她捧着热茶接连喝了两三口,还时不时和边上的谢礼搭几句话,悠哉悠哉地开启了她的上午茶时光。

    等到这杯茶快见底凉透的时候,祁杉带着他五六个同门兄弟回来了。

    他们衣衫褴褛,面上衣上皆是斑斑血迹,有一个弟子伤得最重,脊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血色划痕。

    这谢礼是预言家吧。

    温知画看着这几个逃命一般回来的人,又记起了几刻钟前他们趾高气昂的嚣张样,又是一阵后怕。

    村长稍稍叹了口气:“早就说了,年轻人,不能急躁啊!”

    他又拄着拐杖,抬头望望太阳:“快到晌午了。”

    村长目光如炬地看向南歆四人:

    “该你们了。”

    *

    日上三竿,温知画随着谢礼一同走出房门,按照先前制定的计划,扮成了当地村民的样子。

    孟契神色沉闷地扶着南歆从屋里走出,南歆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梳了梳,佩上了一根桃木簪。

    孟契一只手托着放红盖头的底板,一手挽过南歆的小臂,对着温知画和谢礼点点头。

    温知画更重地点了头,像是赴死的壮士一般,壮烈的气息蔓延全身。

    一旁的谢礼只觉好笑。

    路的尽头,南歆被孟契搀扶着上了红轿子,红盖头是由孟契为她盖上的。

    孟契悲伤地感慨:“真是没想到啊。我原以为你第一次盖上这红盖头会是我们成亲之际,灯烛满堂。”

    “谁承想……”他叹了口气,握紧南歆的手终究还是放开了。

    四个村民抬着红轿子,越行越远,一抹红色慢慢消失在了山野的下坡。

    孟契的眼睛愈发猩红,他原以为这么做决定是对的,他并不会怎么多想。

    但在当他亲手将红盖头覆上她眼睫的时候,在他亲手放开她的手的时候,在他只能目送着她乘着红轿子离开他时候。

    他感觉一阵酸痛蔓延心头。

    他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

    温知画见孟契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红轿消失的方向,连忙上去安慰。

    “孟公子,没事的。”温知画看到原来风度翩翩,英俊朗逸的少年如今眼眶红了一圈,满眼都是自责。

    也许是对往日他关心别人的记忆过于深刻,没有料到他也会这般伤心。

    温知画噎了一下,继续坚持道:

    “南姐姐这是去除妖啊,不是去嫁人,你不要想太多了啦!”

    少年的眼眸阴郁执着,温知画从未见过孟契这般。

    由她看来,这是不应该的。

    但在孟契心中,这是一场,

    再纯粹不过的偏执。

    过了很久,直到信号传来,孟大哥眼中的阴郁才彻底消散下去,换上了浓浓的惊慌:

    “走。”

    他用瞬移咒将三人全部传送到河边。

    河边波涛暗涌,这表面上的成亲嫁河神,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装得好点的祭祀典礼罢了。

    乌云密集,风气浪涌的湖面上,被硬拽到木筏上的南歆扯下红盖头,盘坐着施法。

    盖头被随手一扔,在湖面漂浮。

    风把大树压弯,村民们聚在这里,嘴中念念有词,不停跪在地上,对着湖面那边的河神磕头,保佑平安。

    南歆的衣衫翻飞,头发也被风吹乱了。

    祁杉一行人还有村长他们都在湖边,只不过有人担心,有人等着看好戏,各怀心思。

    南歆的木筏一次次被吹翻,她便一次次用法术稳过来。她的指尖迸出了电流一般的灵力,直入水中。

    水是导电的,这么一来,水中的河神便一定会被刺痛。

    再加上其余三人继续布阵,用引雷阵将河神逼出水面后,就一定能……

    南歆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孟契神色大变,正准备去帮她,却被谢礼拉住衣角:“孟大哥,现在不可。”

    温知画和孟契的急色在面上显露许多,只有谢礼神色半分都未变。

    南歆没管那鲜血,继续稳住心神,不能被这巨浪和波音影响。

    只要等到河神移到木筏之下,再发动信号聚起引雷阵,就可以……

    擒住,

    河神猛然跃出水面,孟契一行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听从信号布阵,便被河神用巨尾用力一甩,鲜血四溢。

    南歆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又吐出了一大口血。

    剩下的两个字也随之吐了出来:

    “河神。”

    她只觉头晕脑胀,方才那一击,还在浪中渗了毒素,是剧毒。

    岸上的人也通通被甩走,包括温知画和谢礼。

    谢礼被一股轻轻的力量“甩”到了树干之上,呕出了血。

    但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抹平嘴角余下的血,任由它染红嘴唇。

    随后,他挑唇,笑了起来。

    孟契捂着胸口,唇瓣发紫。

    他艰难地直起了身子,靠着自己的硬性修为,抗下了这一击。

    他扶起半条命都快没了的温知画,再看向谢礼。

    谢礼的笑容淡去,换上了难受的神情。

    “快……我们得……组引雷阵……帮她!”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似乎是用尽了力气。

    温知画已经被打得两眼冒金星了。若是再和河神离得近一些,她估计就要转世去投胎了。

    她的手半点力气都没有,甚至抬都抬不起来,她带着歉意对孟契做了个口型:

    “我快不行了。”

    说真的,真的不是她脆弱,她真的是前阵子刚被废去修为,练都没练然后直接就让她上战场。

    半吊子也没她这样的啊。

    孟契为难地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现在……当如何?”

    孟契的眼神带着求助看向了谢礼。

    “且看南姐姐该如何做了。”

    谢礼的手背在身后,其中一只手的指尖绽出了黑紫色的雾气,他把指尖稍稍一转,那河神的来势便更加汹汹。

    南歆才刚刚将体内的毒气压下去,又对上了河神的巨大一击。

    她惊讶极了,没想到这河神蓄力的时间居然才这么短,还能发挥出如此之大的招数。

    南歆屏住呼吸,气运丹田,将丹田里存留的灵气驱出,用来抵抗这致命一击。

    若是成功,她就能活下来,再想一个万全之策来对付河神。

    岸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这两击汇集了万年巨兽的强大力量,没多少人能顶住压迫来救她。

    若是失败……

    她想起了孟契。

    坐上轿子时,他自责又惋惜的眼神。

    这种心痛的感觉如同硬生生将她烙出一个鲜红的印子,痛彻心扉。

    死于南歆而言,并不可怕。

    她们做修士的,自然是做了早晚都要为苍生而死的准备。

    可是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孟契了。

    一行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原本打算自碎灵丹,誓死抵住这一击。

    但她在那一刻,闻到了熟悉的青草香。

    一袭白衣挡住了她的身躯,南歆的眼中浮现出了孟契飘扬的墨发,和他僵硬地转头过来,牵强的笑容。

    滔天巨浪里,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以前被他认真负责的态度所吸引了,他总是像个长辈一样认真照顾他们。

    如今南歆才想起来,他也才是个才及笄过了两年的少年啊。

    这是他最好的年华,墨发英姿。

    却在刚刚,他扬起的嘴角里流出了血,他边哭边笑,眼里的泪水混着血滴在地上,南歆的手颤抖着,已经分不清血与泪。

    孟契的身躯狠狠一震,他这些年勤学苦练的修为几乎全用上挡这一击了。

    就算如此,他也只挡过了这只万年巨兽的功力七成。

    “孟契!”南歆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她愣住了,只是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们年少订亲,从小便在一起。

    为何……结局会变成这样。

    那个白衣少年,在知道自己会被打得重伤不愈的时候,还是选择用双手护住她的头部,将她按在怀里。

    孟契的血止不住地流,流到了她的发顶上,木筏上,浪花里。

    “孟……孟契……”少年的双臂已无力气,他向前倾着,倒在了面前少女的怀里。

    南歆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双眸被怒气染红,满手的鲜血使她只能用上那一招了……

    谢礼背靠树干,旁边倒着的女孩正在闭眼小寐,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身旁的村长他们也被接连打倒在地,还真是死的死伤的伤。

    谢礼挺直着腰身,指尖再次迸出了黑紫色的法力,但这次,他将法力直直投向了村长。

    “村长大人,这下没必要装了吧?”

    村长乐呵呵地睁开眼睛,抹干脸上的血迹,看着谢礼的目光带了些许佩服:

    “竟能看出我的修为?小道士,挺有前途啊。”

    谢礼轻嗤一声:“果然是个老家伙。”

    旋即,一道黑紫法力直直飞向村长的胸口,村长吐出的鲜血也染上了黑紫的气息。

    “魔蛊?你不是道士!”村长双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滩血,“你不是道士,你是魔族!”

    谢礼用法术将他浮起,捆了过来,他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猜得不够准确呢,村长。”谢礼的衣袍变成了黑色,上面是先前的凶兽暗纹。

    黑色的魔气将他萦绕,他温润的声音顿时变得无比媚人,

    “想必现在您也猜到了,我是魔尊呐。”

    最后三个字他用了特别调皮的声音说,但村长却吓得面目惨白。

    村长用尽全身力气才憋出三个字:“别杀我。”

    “啧,老家伙,你可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呢。”下一刻,村长躯体震动,被一股黑气洞穿了身体,倒地而亡。

    这股突如其来的魔气让那河神感受到了魔尊亲临,它的魔气越涨越高,下一次攻击,它便能将这里的所有人一举剿杀。

    谢礼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坐在温知画身边,时不时还看她一眼。

    他的衣摆重新变回了圣洁的蓝色,表情却不似从前。

    那样的温柔,他也算是装够了。

    南歆还坐在木筏上,她定了定神。怀里还躺着重伤未醒的孟契。

    河神往水里转了两三圈,似乎是在汲取湖水给予它的力量。

    万年巨兽,它能操控天地之力。

    刚才对她的冲击力太大了,但她必须要在这一刻缓过神,趁现在,河神还没有完成蓄力之时,击败它。

    也不知画画和阿礼那里如何了。

    南歆别无他法,只能用那一招了。

    她用意念凭空变出了一把圣剑,用剑割开她的手腕,腕上立刻流出了淋漓的鲜血。

    她把血取出,那血变出了许多滴血滴,南歆努力压抑着贫血而带来的晕厥感,抬手将血滴凝聚在一起,汇成了巨大的灵力。

    “哟,”谢礼勾唇,“终于被逼出来用这一招了呀。”

    他偏过头看靠在树干上睡着了的温知画,“小画画,看到没有?你的南姐姐要变成妖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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