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殿中,白太后安坐高位。

    其身侧,初择岳麓入宫之康王妃陆薇雅一脸恬笑,正与白太后低声寒暄。

    闻太监唱报,其轻笑一下,自高位退下,于左下方落座。

    须臾,霍云天携岳麓入殿。

    因乃皇后初次觐见,今白太后妆容甚隆。

    霍云天之俊美容貌,皆承自白太后。虽白太后已过四旬,但因保养得宜,由其今貌,便可窥其年轻时芳华若何。

    入殿后,岳麓与太后行跪拜大礼。

    与霍云天之冷不同,于见岳麓时,白太后性情慈爱,加以康王妃在旁,使岳麓原本忐忑之心,稍安几分。

    进膳时,白太后偶与她闲谈几句,每每闻其回话,太后皆满脸欢喜。

    然每每此时,霍云天看向岳麓之眼神,皆冷上几分。

    席间,数与他四目相交,岳麓皆不着痕迹将视线移开。

    其知,而今太后愈喜她,他心则愈恶她!

    惟世之事,甚难两全,他对她之偏见,早已根深蒂固,而人与人之间之偏见,往往最难改观,是以,其既不得他之欢心,便只得退而求其次与太后亲近矣。

    起码,如此一来,日后于此深宫之中,即便失宠,却仍有所倚仗!

    早膳过后,霍云天与岳麓双双起身辞别太后。

    甫离慈宁宫,霍云天之周身便瞬间泛起丝丝冷意。

    对他之怒,丝毫不觉意外,岳麓微撇了撇嘴,甚是识相地跟于他身后,缓缓步下台阶,行至御辇前。

    “皇上,请!”

    甚恭谨地弯着身子,陆玄轻轻掀起辇车帘帐。

    不曾登上御辇,只于辇前站定片刻,霍云天倏然转身,冷冷看向岳麓。

    “皇上……”眸华微抬,迎向他冰冷之视线,岳麓唇齿微动,欲言又止!

    此时,其言何皆错。

    “朕今日不乘辇!”自将头顶上之朝冠取下,霍云天无多少温度之声于岳麓耳边徐徐响起:“朕欲与皇后二人散步赏雨!”

    “此……”

    不等陆玄应声,不曾撑伞,霍云天已然双手背负,大步朝御花园之方向行去。

    望其头亦不回之挺拔身影,岳麓心底叫苦不迭!

    可既是他言欲二人一起,其便只能屏退左右,于青莲满是忧虑之目光中手执一把油纸伞跟了上去。

    霍云天之步甚大,毫未有等岳麓之意,累得她只得拼命加快步伐方不致落下。

    竭力追上霍云天之步,将伞撑于二人头顶,伸手拂去脸上之雨水,岳麓气喘吁吁咕哝一声:“皇上此乃散步乎?直是在跑也!”

    每一次,其好不容易跟上,他却又故意加快步伐。

    此明摆乃在拿她出气,可悲哀者,到头来其能为之非兴师问罪,却仍要替他撑着伞!

    于霍云天,自其登位以来,从无女人与其抱怨过。可此刻岳麓说话之语气,分明乃在抱怨!思及方才于慈宁宫时,她与太后及康王妃相处时之热切模样,他心中之怒,便不由更炙几分!

    陡然回首,霍云天本欲斥责岳麓,却因见其满脸花猫似之妆容,而蓦地一怔,而后哈哈大笑……于岳麓之印象里,霍云天之笑从来皆带奚落、嘲讽之笑,但他今之笑,却是纯粹而干净之笑!发自于心之笑容,融化其俊脸上原本刚毅之棱角,温润之笑容,令人炫目,竟令岳麓看得有些痴了!

    其不禁思,原来……他亦会开怀大笑!

    于岳麓灼灼之目光中,霍云天脸上之笑,渐渐收敛,轻咳一声,细细又打量岳麓一眼,见其脸上被雨水浸融之妆容,他哂然哼道:“尚真非一般之丑!”

    “丑?!”

    蓦然回神,意识至他笑何,岳麓脸色一黑,伸手轻抚脸庞,望指端之点点黛色,其只苦笑一下,便一脸无所谓挑眉看向霍云天:“臣妾自幼即生得丑,倒是皇上笑起来当真好看!”

    霍云天阴郁之脸色,并未因其恭维之言有丝毫好转,眉头轻皱,其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见状,岳麓于心底暗暗撇嘴,脸上却仍是一脸淡笑问于霍云天:“皇上之气可消矣?”

    其知,其之淡定从容,会使他愈加厌恶己。

    但此情此景,若因他之一再刁难,而于其面前哭哭啼啼者,倒真非其也。

    毕竟,就在方才,于太后面前,其与太后及康王妃之亲近之举,多少有些故意,其目的无非欲故意气他,谁让他昨晚对她非冷嘲即热讽也?

    “消气?!”轻抿之唇角忽而扬起,霍云天似笑非笑上前一步,眸光犀利轻轻言道:“朕但一见汝便会生气,若汝能自此世消失,朕之气方算真正消矣……”

    闻言,岳麓心中顿时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迎着他之眸,其只觉丝丝寒意自脚下蔓延开来,自其看似温润,却极为冰冷之双眸中其不难觉出,其此言非虚,实乃真欲使她自世消失。

    “观来皇上于臣妾实乃厌恶至极也!”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岳麓无奈一叹,思及今日方大婚第二日,日后尚不知他会如何变本加厉,其不由苦笑连连:“可惜臣妾乃太后所选,又无大错,不能如皇上所愿。”

    哂然一笑,霍云天半晌不语,只以冰冷寒彻之视线紧紧凝着岳麓。

    被其视线盯得头皮发麻,岳麓微微启唇,尚未及出声,便闻霍云天开口道:“朕不能使汝消失,那汝身边之人乎?”

    岳麓一愣,旋即神色一变!

    “何也?”见其如此神情,霍云天冷笑着问道:“惧矣?”

    静静,凝视着霍云天微微翘起之嘴角,岳麓心下凛然!

    思绪,百转千回!

    其稍作思忖,便深吸口气,暗暗于心底作一决定!

    “臣妾知,皇上欲者乃臣妾之姊,不喜者乃臣妾,终日面对臣妾,皇上难免会龙颜不悦,然皇上不必太过介怀,因臣妾……亦不喜皇上!”

    言出此语时,岳麓之语气甚淡定,其脸上,虽妆容已花,却面色沉静,眸光深邃。

    边关养病三年,独守御棠庭三年,其自不畏被冷落,只担心霍云天永无休止之羞辱与刁难,若委屈求全不得安宁,那么离定国候府之她,宁可于此深宫中,只作属其己之那个岳麓!

    “汝言何?”

    一时间,有些不置信己耳所闻,霍云天俊眉微拢,目光阴冷凝着岳麓……

    后之宫,佳丽三千,咸为一男子而生,乃为天之骄子之霍云天也。

    于偌大之宫阙中,诸女皆殚精竭虑,绞尽脑汁,欲博其欢心,然眼前此貌不扬之丑妇竟敢言……不喜之?!

    是以,此刻其眼神,冰冷阴鸷,若他人见之,必吓半死!然,凡事皆有破例,岳麓独独为此破例也!

    “复言一遍亦如前,同皇上不喜臣妾一般,臣妾亦不喜皇上!”不因其凛冽神情而胆怯退缩,岳麓微扬其颔,将眸中之自信首示于霍云天之前:“皇上以为臣妾希罕后位乎?臣妾不希罕……毫厘皆不希罕!”

    闻言,霍云天之面色更黑:“汝此不知天高地厚之妇……”

    “皇上言是,臣妾因知天高地厚,乃不能违太后旨,只得入宫为后,然既是皇上于臣妾厌恶至极,此后于此宫中,皇上爱谁则宠谁,臣妾不争先吃醋,亦无任何怨言,惟以凤鸾宫画地为牢!”似是只一日间,便惯于霍云天之冷嘲热讽,岳麓微微一笑,伸手牵其修长白皙之大手。

    以其忽触,霍云天身形微僵,尚不等其反应过来,岳麓已将手中之伞塞与其,淡笑后退数步!

    胸臆之间,忽然觉松口气,岳麓转身向后,于其注视下,其微仰其首,迎丝丝细雨,步伐坚定举步去。

    皇上又何如?后宫荣华又若何?

    其岳麓不希罕!

    其父兄于朝廷有功,其毫不担心家人安危,亦有把握保全青莲,惟……今日之后,霍云天对其态度,势必更恶!

    然,若上苍不给其所欲,其宁退一步,独留一隅云淡风轻!

    “岳麓!”

    几近咬牙切齿之寒声呼出岳麓之名,见其渐行渐远之身影,霍云天心下一窒,原本冷峻不善之神情,一点一点之慢慢龟裂开来。

    霍云天之喊声,蕴极致之怒,未走远之岳麓自然闻得,然其择充耳不闻,头亦不回迈步花丛,速即消失于其视线之中。

    细雨中,花丛前,一袭明黄,伫足而立!

    久之,终闻啪之声,乃见霍云天负气将手中之油纸伞掷落于地!

    与霍云天分后,岳麓脚步不停直走出二园,见无人追来,乃长舒口气,稍缓其步。

    此刻其所处之园,奇石嶙峋,假山林立,栽种不少佳木,轻嗅之,花草清香伴雨后泥土之味遂随风飘来。然……处如此美景之中之岳麓根本无暇欣赏!

    以其,其迷路矣!

    回顾来处之向,念及方才己离时霍云天之怒火,其暗暗咋舌,决既来之则安之,就在此待人来寻之!

    正前,白色石拱小桥下流水潺潺,锦鲤摆尾,徐步上前,桥下蹲下身来,岳麓轻撩河水,并掬起一捧,将面如花猫之一妆容细细洗净。

    洗完面,站起身来,其本欲转身上岸,却不期脚下一滑,一个踉跄,直直后仰跌落河中……三月之水,仍冰冷刺骨也。

    初跌入水,猝不及防,连被呛数口,原本就十分厚重之裙裾,于浸染河水后,愈湿沉,坠其不停下沉。喉间哽塞,其奋力拍打水面,惟见四下激起之水花,其身仍不受控之向下沉落。

    “救……救命啊!”

    于边关多年,终日与黄沙为伴,其学会太多太多,独不会水也。

    喘息之间,觉脚下似有股力量不停拉拽己身,尽全身之力踢打着腿,其整人虽仍于水中起伏,于心底深处,却陡然升起一丝前所未有之寒意!

    人皆言,水乃命也!

    然今日此水,乃欲索其命去也!

    挣扎之中,又被狠呛口水,岳麓之头顶数度没入水底,冰冷之水,浸湿其高高挽起之髻团,如寒锥一般,无情之刺入其疲惫不堪之四骸之中,体温骤失之其觉通体冰凉,那抹源自于心底之锐冷,箍其全身,累其再无力动弹!

    其方为一日之后,岂今日便要于不知名之宫廷河道里活活淹死乎?

    高云国第一个为淹死之后……

    心下暗暗自嘲,眼眸余光瞥见头顶上方灰朦朦之天空,岳麓凄然一笑,整人复向水下沉去。

    其不想死,却再无一丝力气挣扎也。

    冰冷之水,夺去其呼吸之自由,于其胸臆间,难以承受之窒息感压得其喘不过气来,此感觉若三年前那个寒冷冬夜一般,使其难受,使其恐惧,使其无力作任何自救!

    然彼时,有青莲在,有福伯在,有人出手救之!可今日乎?于此冰冷之深宫之中,于此陌生之院落里,谁救之?!

    念及此,岳麓疲惫不堪之缓缓闭上双眼,就在其闭眼之一瞬间,其襟口蓦地一紧,继则觉被人勒住其颈,用力向上挟带。

    “咳咳……”

    重出水面,咳出呛入口鼻之水,岳麓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剧烈之喘息着。

    耳际,略显粗重之喘息声传来,觉紧搂己身腰间之健壮臂弯,其滞怔片刻,稍稳心神,其方欲去看救起己身者为谁,却闻一道熟悉而又饱含嘲讽之男声于其耳边响起:“蠢妇人,欲以死谢罪乎?”

    闻声,岳麓心下初定!

    于此一刻,其忽觉,其低哑嘲讽之嗓音,竟是如此动听!

    “皇上不曾赐死臣妾,臣妾即便想死,亦死不了啊!”仍是倔强不肯示弱之幽幽一叹,已无力忌讳身后之人对己身如何厌恶,其身后仰,将己身之重量皆依附于霍云天身上!

    其未想,生死关头,竟是彼救之!

    即便是视己身如敝屣,即便其方才大逆不道之顶撞过彼,彼竟犹以万圣之躯,跳下冰冷刺骨之河水救濒死之己身!

    此人生,诚讽刺也!

    觉岳麓之身体之重量,霍云天微皱其眉,遂带之向岸边游去。

    “笨妇人,离朕远些!”

    明黄色之龙袍被水浸为阴黄色,精疲力竭之跌坐于地,霍云天伸手将岳麓毫不客气之推至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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