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满地满眼的血。母亲在一旁哭泣着，撕心裂肺。
廉且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每次做这个梦，都会让她回想起与形无的初见。
那时她只有六岁，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死亡的存在，可她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自己倒在地上，渐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然后她就听见了那个声音。
【别害怕，廉且，这只是一个梦。】
那声音很轻很柔，听不出是男是女，也找不到是谁发出了这个声音。
“你……是谁？”
【我叫形无，住在你左眼之中。从今以后，我都会和你一起。】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她很开心。
在家中，她是不受宠的女儿，可有可无的存在。
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得过且过的“且”，苟且偷生的“且”。
父亲不喜欢她，母亲总是严厉管教她。
她是孤独又寂寞的。
终于有个人能和她说说话，和她当朋友了。
所以她不管它是什么，也不管它让自己变成了什么。
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
奇怪的是，那些事情她一件都没有梦到过。
明明那些更加锥心刺骨，让人难以忘怀。
“廉且，我的乖徒儿，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一个磁性悦耳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一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的眉浓密而锋利，眼睛是充满贵气的凤眼，鼻梁高耸，轮廓分明。这样一张脸，无论看过多少次，廉且都会发出“他真好看啊”的感叹。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有着柔和而悲悯的眼神。
他望着你时，你不会感觉到一丝侵略和疏离，反倒觉得会被度化、灵魂被洗涤。
世人都说，师父是天生的修者，哪怕不修行，也能凭他这张脸唬住不少人，何况他还真修行了，成了大启国的天师，拯救无数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廉且。
师父是第一个瞧出形无的存在的。
当时他看着她的左眼，说……
脸上忽然多出一只手来。
“为师在和你说话，怎么又走神了？”任青觉有些不高兴，“还是说，你又在和那东西说话？”
廉且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背在背后的剑。
断灵还在。
断灵是师父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作用是隔绝形无对世界的感知，也就是说，只要断灵在她身上，形无便是沉睡状态。
说起来，她也有三四年没听过形无的声音了。
“没有，师父。”廉且有些不明白任青觉为什么故意那样说，但倒也并不在意，“有什么事吗？”
脸上的手放下了，转而移到任青觉脸上，支撑着他的下巴。
“方才，为师听见一件好玩儿的事。”
“什么？”
“丞相家的女儿性情大变，帝都内都流传开了，说是那姑娘撞了鬼，被夺了舍，现下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我们要启程回帝都么？”
任青觉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不。”
廉且的上眼皮耷拉下来。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对自己这位师父也算是有些了解。
看着仙风道骨的，实则有着古里古怪的小心思。
比如他现下分明对那丞相女儿的情况很感兴趣，却非说不想回帝都，多半是因为——
“因为他没有来求您么？”
任青觉有些惊讶：“乖徒儿，你竟然有这么了解为师？”
那不是废话么，有多少次，她都深受其害。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对他的小九九了若指掌了。
看着廉且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无语”二字，任青觉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一直觉得廉且是个极其有意思的姑娘。
分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一点这年纪该有的精神气也没有，整天耷拉着上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长相已经能算上清丽，却偏偏一点也不会打扮自己，头发都是乱的，不好好扎起来，时常漏两搓在外头，头发挡着脸不仅邋遢，还显得更没有精神了。衣服也不喜欢穿小姑娘们爱穿的艳丽颜色，整天灰扑扑的，衣服都皱在一起，站在他身边把爱穿青衣的他衬得像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
但最有趣的，还当属她这“无语”的表情，眼睛眯成一条缝，皮笑肉不笑的。要不是他好歹记得自己是她师父，不能为老不尊，他一定会多逗她几次，多看几次这有意思的表情。
不过现下——任青觉清了清嗓子——还有正事要说呢。
“对也不对。我不回帝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任青觉说话做事一向张弛有度，方才还在笑呢，此时说起正事便立马收敛了表情，变得严肃又认真，连带着廉且也微微抬高了她的上眼皮，全神贯注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听闻劳溪村流传起一种怪病，不少村民暴毙而亡，不少村民因染病而变得不成人形，朝廷搜罗过天下名医为他们医治，却都无功而返。现下，新的说辞出现了，那不是病，而是妖孽横行所致。”
听完任青觉的话，廉且皱起眉，觉得这事说不定相当严重。
“那师父认为是怎么回事呢？”
任青觉摇了摇头：“说不好，还得去看看才知道。”
“既如此……”廉且从凳子上站起来，后退一步，施了个标准的抱拳礼，“徒儿便在此等候师父归来。”
寂静。
她说完之后，经历了漫长的寂静。
“谁说为师要自己去？且儿，这次你要和为师一道去。”
“啊？”廉且惊讶地瞪大眼睛，“可是师父，徒儿跟随您才不过几年，平时也就是帮您做做法事，提提行李什么的，这斩妖除魔之事似乎还无能为力吧？”
任青觉含笑看着她：“凡事总有第一次。”
真正踏上去劳溪村的路后，廉且发觉自己应该是上了贼船了。
虽说万事开头难，可这也太难了吧？
去劳溪村……怎么要经过一片森林啊？
这森林还不是普通的森林，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四周是不间断的虫鸣声与鸟叫声，雾气弥漫，可见度极低，总觉得是不是那棵树、那块石头背后会藏着什么野兽，或是什么人。
简直像是话本里的妖怪居所，难怪劳溪村人会得怪病，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在背后作祟呢。
廉且在后头瑟瑟发抖，任青觉倒是悠闲地很，还有闲情哼之前在饭馆里听到的小曲。
忍了很久，廉且还是忍不住问了：“师父，您真的认识路么？”
“自然、自然。”任青觉颔首，“虽然为师也是第一次来这儿，但往邪气最重的地方走总是没错的。”
廉且恨不能就地昏倒。
可任青觉脚步不停，她若不跟着，只留下她一人，岂不是更加恐怖？
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上了贼船，也只能和贼一起前进了。
廉且庆幸自己虽然懒惰，但至少还是听任青觉的话，读了点书的。这不，她至少能记得大悲咒，赶紧在心里念上几遍以求心安。
老祖宗们，姑奶奶们，实在不是小女要来惊扰你们，你们要找，便去找我师父吧，是他非要来，而且他法力高强、细皮嫩肉，想来也比小女更加可口。
等她念到第三遍的时候，走在前头的任青觉忽然停了。
不仅如此，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了，虫不鸣了，鸟也不叫了。
记得师父曾经和她说过，要是在林中行走，四周忽然安静了，那就说明有大型捕猎者潜伏在四周。
背上的断灵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不断颤抖着。
要真是野兽，断灵应该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吧……
坏了，坏了。
廉且心里就只剩下这两个字，悄悄踮起脚尖，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就这样顺利退了几步，一只大手忽然按在了她头上。
廉且恐惧不已地抬起头，发现师父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且儿，你丢下师父，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这这……”廉且的嘴皮子都打架了，“我……徒儿……我……只是害怕咱后面有东西，正想去看看呢，要是它从后面冲上来，害了师父你可怎么好？”
任青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廉且感到头上那只手的力量加重了些：“放心吧，且儿不必担心后头有东西了，因为东西在前面啊。”
说完任青觉侧了侧身子，露出了他前方的景象。
之前在浓雾之中，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红衣，坐在一截树桩上，正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俩。
廉且的表情在顷刻间扭曲了。
红衣，还是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这怨气一定很重吧？
“师……师父。”她吞了口口水，“您要不还是放开徒儿吧，徒儿头有点痛，而且……她正在看着我们呢，徒儿一定不走了。”
任青觉也不纠缠，廉且既然给了台阶，他便毫不犹豫放开了他的小徒弟，转过身去将她严严实实罩在身后。
面向红衣小女孩的一瞬间，他的唇角便勾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仿佛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和刚才那个按住廉且头的煞神完全是两幅模样：“这位姑娘，今日雾很大，还是不要在林中玩耍了。”
小女孩看看他，又越过他看了看他身后的廉且，说：“没关系啊，我一直住在这里的。倒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呀？是迷路了嘛？”
她的声音是标准的童音，甜美纯真，温和无害，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可越是这样，越让她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们没有迷路，是要去劳溪村。传闻劳溪村出了怪事，朝廷很是头疼，小生虽不才，还是想为上头尽一份绵薄之力，自然要去看看。”任青觉还是微笑着，语气平静的像和一个路人在讨论今天要吃点什么。
“啊……怪事。”小女孩也笑起来，“我也听说过。可我还听说了，不少名医来过，甚至还来过不少道士、僧人，但他们都做不了什么啊。所以……你们也别去了吧？”
“就是因为他们不行，小生才更要一试。”任青觉定定地看着她，“总要有人救人的。”
“这位哥哥，你真是大好人。可你身后的姐姐呢？她也想去么？”
冷不丁被提到的廉且哆嗦了一下。
任青觉回过头去看她。
“我……”廉且与任青觉对视片刻，又垂眼看地下。
她当然不想去啊。
可现下说不想去真是好的选择么？
师父是去定了劳溪村的，她要不想去了，岂不是得原地等待，或是独自折返？
而且这小女孩为什么要问她？会不会是那种……“啊，你不想去，那跟我走吧”，然后走着走着就走到小姑娘肚子里去的情况啊？
廉且越想越害怕，赶紧说：“我想去的，我想去的！”
任青觉的眼神变得很古怪。
还没等廉且想明白这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听那小女孩又说：“好吧，既如此，我也不拦你们。但你们走前，先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吧？我叫小安，放心，我不会用你们的名字害你们。”
啊？要说名字？为什么？太奇怪了吧？这应当是万万……
“小生任青觉。”身前传来一个熟悉却不合时宜的声音，“多谢小安姑娘关心。”
小女孩笑了笑，没有说话。
廉且的身子僵住了。
她意识到小女孩是在等自己说话，于是犹豫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我是廉且。”
小安满意地点点头。
浓雾在顷刻间散去，眼前是一间间破败的小屋。
再一看，小安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终于，他们到了。
廉且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每次做这个梦，都会让她回想起与形无的初见。
那时她只有六岁，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死亡的存在，可她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自己倒在地上，渐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然后她就听见了那个声音。
【别害怕，廉且，这只是一个梦。】
那声音很轻很柔，听不出是男是女，也找不到是谁发出了这个声音。
“你……是谁？”
【我叫形无，住在你左眼之中。从今以后，我都会和你一起。】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她很开心。
在家中，她是不受宠的女儿，可有可无的存在。
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得过且过的“且”，苟且偷生的“且”。
父亲不喜欢她，母亲总是严厉管教她。
她是孤独又寂寞的。
终于有个人能和她说说话，和她当朋友了。
所以她不管它是什么，也不管它让自己变成了什么。
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
奇怪的是，那些事情她一件都没有梦到过。
明明那些更加锥心刺骨，让人难以忘怀。
“廉且，我的乖徒儿，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一个磁性悦耳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一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的眉浓密而锋利，眼睛是充满贵气的凤眼，鼻梁高耸，轮廓分明。这样一张脸，无论看过多少次，廉且都会发出“他真好看啊”的感叹。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有着柔和而悲悯的眼神。
他望着你时，你不会感觉到一丝侵略和疏离，反倒觉得会被度化、灵魂被洗涤。
世人都说，师父是天生的修者，哪怕不修行，也能凭他这张脸唬住不少人，何况他还真修行了，成了大启国的天师，拯救无数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廉且。
师父是第一个瞧出形无的存在的。
当时他看着她的左眼，说……
脸上忽然多出一只手来。
“为师在和你说话，怎么又走神了？”任青觉有些不高兴，“还是说，你又在和那东西说话？”
廉且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背在背后的剑。
断灵还在。
断灵是师父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作用是隔绝形无对世界的感知，也就是说，只要断灵在她身上，形无便是沉睡状态。
说起来，她也有三四年没听过形无的声音了。
“没有，师父。”廉且有些不明白任青觉为什么故意那样说，但倒也并不在意，“有什么事吗？”
脸上的手放下了，转而移到任青觉脸上，支撑着他的下巴。
“方才，为师听见一件好玩儿的事。”
“什么？”
“丞相家的女儿性情大变，帝都内都流传开了，说是那姑娘撞了鬼，被夺了舍，现下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我们要启程回帝都么？”
任青觉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不。”
廉且的上眼皮耷拉下来。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对自己这位师父也算是有些了解。
看着仙风道骨的，实则有着古里古怪的小心思。
比如他现下分明对那丞相女儿的情况很感兴趣，却非说不想回帝都，多半是因为——
“因为他没有来求您么？”
任青觉有些惊讶：“乖徒儿，你竟然有这么了解为师？”
那不是废话么，有多少次，她都深受其害。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对他的小九九了若指掌了。
看着廉且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无语”二字，任青觉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一直觉得廉且是个极其有意思的姑娘。
分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一点这年纪该有的精神气也没有，整天耷拉着上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长相已经能算上清丽，却偏偏一点也不会打扮自己，头发都是乱的，不好好扎起来，时常漏两搓在外头，头发挡着脸不仅邋遢，还显得更没有精神了。衣服也不喜欢穿小姑娘们爱穿的艳丽颜色，整天灰扑扑的，衣服都皱在一起，站在他身边把爱穿青衣的他衬得像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
但最有趣的，还当属她这“无语”的表情，眼睛眯成一条缝，皮笑肉不笑的。要不是他好歹记得自己是她师父，不能为老不尊，他一定会多逗她几次，多看几次这有意思的表情。
不过现下——任青觉清了清嗓子——还有正事要说呢。
“对也不对。我不回帝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任青觉说话做事一向张弛有度，方才还在笑呢，此时说起正事便立马收敛了表情，变得严肃又认真，连带着廉且也微微抬高了她的上眼皮，全神贯注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听闻劳溪村流传起一种怪病，不少村民暴毙而亡，不少村民因染病而变得不成人形，朝廷搜罗过天下名医为他们医治，却都无功而返。现下，新的说辞出现了，那不是病，而是妖孽横行所致。”
听完任青觉的话，廉且皱起眉，觉得这事说不定相当严重。
“那师父认为是怎么回事呢？”
任青觉摇了摇头：“说不好，还得去看看才知道。”
“既如此……”廉且从凳子上站起来，后退一步，施了个标准的抱拳礼，“徒儿便在此等候师父归来。”
寂静。
她说完之后，经历了漫长的寂静。
“谁说为师要自己去？且儿，这次你要和为师一道去。”
“啊？”廉且惊讶地瞪大眼睛，“可是师父，徒儿跟随您才不过几年，平时也就是帮您做做法事，提提行李什么的，这斩妖除魔之事似乎还无能为力吧？”
任青觉含笑看着她：“凡事总有第一次。”
真正踏上去劳溪村的路后，廉且发觉自己应该是上了贼船了。
虽说万事开头难，可这也太难了吧？
去劳溪村……怎么要经过一片森林啊？
这森林还不是普通的森林，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四周是不间断的虫鸣声与鸟叫声，雾气弥漫，可见度极低，总觉得是不是那棵树、那块石头背后会藏着什么野兽，或是什么人。
简直像是话本里的妖怪居所，难怪劳溪村人会得怪病，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在背后作祟呢。
廉且在后头瑟瑟发抖，任青觉倒是悠闲地很，还有闲情哼之前在饭馆里听到的小曲。
忍了很久，廉且还是忍不住问了：“师父，您真的认识路么？”
“自然、自然。”任青觉颔首，“虽然为师也是第一次来这儿，但往邪气最重的地方走总是没错的。”
廉且恨不能就地昏倒。
可任青觉脚步不停，她若不跟着，只留下她一人，岂不是更加恐怖？
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上了贼船，也只能和贼一起前进了。
廉且庆幸自己虽然懒惰，但至少还是听任青觉的话，读了点书的。这不，她至少能记得大悲咒，赶紧在心里念上几遍以求心安。
老祖宗们，姑奶奶们，实在不是小女要来惊扰你们，你们要找，便去找我师父吧，是他非要来，而且他法力高强、细皮嫩肉，想来也比小女更加可口。
等她念到第三遍的时候，走在前头的任青觉忽然停了。
不仅如此，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了，虫不鸣了，鸟也不叫了。
记得师父曾经和她说过，要是在林中行走，四周忽然安静了，那就说明有大型捕猎者潜伏在四周。
背上的断灵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不断颤抖着。
要真是野兽，断灵应该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吧……
坏了，坏了。
廉且心里就只剩下这两个字，悄悄踮起脚尖，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就这样顺利退了几步，一只大手忽然按在了她头上。
廉且恐惧不已地抬起头，发现师父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且儿，你丢下师父，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这这……”廉且的嘴皮子都打架了，“我……徒儿……我……只是害怕咱后面有东西，正想去看看呢，要是它从后面冲上来，害了师父你可怎么好？”
任青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廉且感到头上那只手的力量加重了些：“放心吧，且儿不必担心后头有东西了，因为东西在前面啊。”
说完任青觉侧了侧身子，露出了他前方的景象。
之前在浓雾之中，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红衣，坐在一截树桩上，正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俩。
廉且的表情在顷刻间扭曲了。
红衣，还是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这怨气一定很重吧？
“师……师父。”她吞了口口水，“您要不还是放开徒儿吧，徒儿头有点痛，而且……她正在看着我们呢，徒儿一定不走了。”
任青觉也不纠缠，廉且既然给了台阶，他便毫不犹豫放开了他的小徒弟，转过身去将她严严实实罩在身后。
面向红衣小女孩的一瞬间，他的唇角便勾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仿佛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和刚才那个按住廉且头的煞神完全是两幅模样：“这位姑娘，今日雾很大，还是不要在林中玩耍了。”
小女孩看看他，又越过他看了看他身后的廉且，说：“没关系啊，我一直住在这里的。倒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呀？是迷路了嘛？”
她的声音是标准的童音，甜美纯真，温和无害，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可越是这样，越让她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们没有迷路，是要去劳溪村。传闻劳溪村出了怪事，朝廷很是头疼，小生虽不才，还是想为上头尽一份绵薄之力，自然要去看看。”任青觉还是微笑着，语气平静的像和一个路人在讨论今天要吃点什么。
“啊……怪事。”小女孩也笑起来，“我也听说过。可我还听说了，不少名医来过，甚至还来过不少道士、僧人，但他们都做不了什么啊。所以……你们也别去了吧？”
“就是因为他们不行，小生才更要一试。”任青觉定定地看着她，“总要有人救人的。”
“这位哥哥，你真是大好人。可你身后的姐姐呢？她也想去么？”
冷不丁被提到的廉且哆嗦了一下。
任青觉回过头去看她。
“我……”廉且与任青觉对视片刻，又垂眼看地下。
她当然不想去啊。
可现下说不想去真是好的选择么？
师父是去定了劳溪村的，她要不想去了，岂不是得原地等待，或是独自折返？
而且这小女孩为什么要问她？会不会是那种……“啊，你不想去，那跟我走吧”，然后走着走着就走到小姑娘肚子里去的情况啊？
廉且越想越害怕，赶紧说：“我想去的，我想去的！”
任青觉的眼神变得很古怪。
还没等廉且想明白这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听那小女孩又说：“好吧，既如此，我也不拦你们。但你们走前，先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吧？我叫小安，放心，我不会用你们的名字害你们。”
啊？要说名字？为什么？太奇怪了吧？这应当是万万……
“小生任青觉。”身前传来一个熟悉却不合时宜的声音，“多谢小安姑娘关心。”
小女孩笑了笑，没有说话。
廉且的身子僵住了。
她意识到小女孩是在等自己说话，于是犹豫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我是廉且。”
小安满意地点点头。
浓雾在顷刻间散去，眼前是一间间破败的小屋。
再一看，小安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终于，他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