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准备马车，半个时辰后，古月小筑门口见。”
王郁哲拿起易容面套，转身要走，枕凉音问道：“你不戴上嘛？”
“一夜之间，要防备的人全都死光了，我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虽然笑话听起来怪怪的。枕凉音忍不住笑了。
王郁哲一走，葎珠立刻坐在他之前的位置上，抓着枕凉音的手，十分关切，问：“公主，他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枕凉音有些错愕，眨了眨眼睛，问：“你没听懂？”
葎珠道：“是听懂了。可就是有点绕。又是皇上，又是太子的，他说的时候，我倒是特别明白。他转身一去，我的脑子就又成浆糊了。”
枕凉音低了低头，微微一笑，道：“他的意思呢，就是说，是太子拿我做巫引子，去害皇上。”
“啊。”
葎珠惊叫。
枕凉音继续道：“我还没说到关键处，你怎么就大惊小怪起来了？”
葎珠道：“都要害皇上了，还不是关键啊？”
“哈，哈，哈，葎珠，这当然很重要的。”枕凉音：“但我要说的，是昨天夜里的事。”
葎珠道：“哦。那你说吧。”
枕凉音道：“昨天晚上，祸事纷至沓来，一件接着一件，其真正目的，是置我于死地。”
“天啊，公主，我只顾着逃，全然没有想到这些。”葎珠的眼睛里，全是害怕，担忧，紧张。拉着枕凉音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半晌，她才问道：“公主，你不害怕吗？”
枕凉音道：“害怕什么？”
葎珠道：“有人要你的命。”
枕凉音想了想，认真的，严肃的，一字一句地，答道：“不，我不害怕，我反而是有点好奇。”
葎珠道：“好奇？”
枕凉音深吸了一口气，歪了歪头，说道：“在高级的巫力矩阵中，巫引子一旦死亡，矩阵会被自动封印，如此一来，太子所对付的人就会被封印在巫力矩阵里。葎珠，你还记得，哥哥和小哥哥是如何形容那些被封印的人吗？”
葎珠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枕凉音说道：“是呀，疯疯癫癫还不算，还容易生各种各样的怪病。”
说着巫力矩阵会导致人生病，葎珠有大堆话要说。不过，介于她们一会儿就要走了。她只抱怨了一句：“所以我就说嘛，到底为什么要练巫啊？”
枕凉音愣了一会儿神，说道：“是呀。不过，天汗与太子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冤仇，引得太子不息用最残忍的办法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思绪纷飞之际，一个响亮的叫声划过天际，门砰地推开了。
“我上来看看，你们俩走没走？”
老板娘的声音真是震天撼地，枕凉音与葎珠不得不捂着耳朵去听。
“哎呀，我是来帮你们照顾病人的。你们走了，谁来照顾他呀。”
老板娘弓了弓背，凑着枕凉音的耳朵，说道：“放心吧，冷月小筑里，高手众多，到处都是铜墙铁壁。他逃不掉的。”
枕凉音正要说，谁想逃？然而，话刚到嘴边，随即想到，她对苏暮尘并不了解，他是好，是坏，是皇帝这边的人，还是太子那边的，一概不知。她也别先入为主，自作主张。
“好，那有劳您了，我们就先走了。”
“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啊。别客气。只要是王郁哲的人我都照顾，何况你还是人家亲亲的好妹妹呢。”
“我？”枕凉音双眼睁得大大，右手食指指着鼻子。“我是他妹妹？”
“哎呀，王郁哲都说准了吧，一提起这事，你就一定是这反应。好了，走吧，走吧。老头子的车在大门口等好久了，日头辣得很，你也不担心他晒成大煤炭。”
枕凉音不好再说什么，拉着葎珠一起下楼去了。走到半路，又听见老板娘道：“唉，谁说让你们自己走的。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啊。我备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决不能让你们几个饿着。”
枕凉音以为老板娘要留下，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哦，你们终于来了。”车还没停稳，就有大堆人迎了上来。“咏琪他们研究的正起劲儿，饿了也只知道忍着。听见他们几个的肚子叽里咕噜叫个没完没了，我实在……太难受了！”
王郁哲跳下了车，对老板娘说：“我正有事和你说呢。”
枕凉音见两人不说话，便赶紧招呼起来。“我们都别在外头烤太阳了吧，鸡汤正热，快拿进去喝掉。”
老板娘笑了。“是，是，是。看我，最心急，忘得也最快。”
只见老板娘头一甩，头发一扬，高声喊道：“咏莲，恒秋，咏琪，咏胜，快出来吃饭了。刚出锅的鲜牛肉汤配米饭。”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姑娘，两个小伙从驿站大厅里冲了出来。
“牛肉汤？牛肉汤在哪儿啊？”
“哦，老天爷，我快饿死过去了。”
“我今天要吃到吐。”
几个人不由分说爬上了车，你帮我，我帮你，不一会儿就吃掉了好几碗汤泡饭。吃完了，三个人仰着头，面带笑意，十分满足地，望着老头。“老头，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想死我们了。”
王郁哲道：“喜欢吃，就多吃些吧。对了。太阳辣，你们多喝点汤。”
趁王郁哲给他们打汤的时机，老板娘靠到枕凉音和葎珠身旁，指着那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姑娘，说道：“那个是咏莲。王郁哲的……嗯，得力助手。那两个小伙子是两兄弟，细瘦的那个是弟弟咏琪，壮实的那个是哥哥咏胜。”
枕凉音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快活极了。他们动作敏捷，爬上爬下，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他们又笑又叫，互相打趣，彼此之间全无戒心，似乎天下是他们三个的，任凭他们游弋，任凭他们玩闹。
枕凉音羡慕他们。
他们的热情，正好是她最不具备的。她无法想象自己能如何玩闹，她总是很腼腆，很内敛，而这种腼腆，内敛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木讷，乏味。
“他们真好。”
枕凉音喃喃自语道，正说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走了出来。
“我们进去吧。”
那女子说道。说话时，她眼神闪烁，不愿看人。说完又嗖得没进了大厅里。
咏莲、咏琪、咏胜听了，一改之前的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十分听话地进去了。
王郁哲收拾了一下车上吃得一片狼藉的汤呀水呀饭呀，跟着进去了。
老板娘拉住枕凉音的手。“刚才那个，就是恒秋啦。她这人可害羞了，能不见人就不见人。你初来乍到，就见到她，运气算好的呢。”
驿站里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了。横七竖八，伤痕累累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学究气息。地上铺上了凉席，凉席上架着桌子，桌子的边缘是还未点上的油灯。
枕凉音留意到，其中一张靠窗的桌面上，摆着一张形状奇怪的图。这张图是新画，墨迹还未干透。起初，她以为是地图，靠近看了，发现是一张巫力矩阵的平面图。
“就是这个吗？”
她喃喃自语，半晌无人回应。
她回头看去，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围在小碗小锅身旁热火朝天地吃着肉汤泡饭。
葎珠除外。
不过，她也在看着他们流口水。
已经吃过了，看着别人吃，又勾起了葎珠的食欲。“公主，我再去吃点吧。”
“好，你我自己看看就好了。”
枕凉音的心思早已全神贯注在那张巫力矩阵图上了。
葎珠飞一般冲了出去，胡吃海塞起来。
正在枕凉音以为无人打扰，可以静下心来研究一下眼前这张巫力矩阵图。
“有头绪吗？”
王郁哲问道。
枕凉音正要搭话，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说话王郁哲的脚。急急忙忙道歉，却慌忙中不知又踩踩了一脚，两下子都踩歪了，竟然摔坐在地。
“小心啊。”
差点坐在地上了，王郁哲一把护住了她。两只胳膊环绕在她肩上。
她第一次如此近的靠在他怀里，她呆了，傻了，麻木了。
王郁哲看着枕凉音，轻轻道：“你还好吗？脚会不会很疼？”
枕凉音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王郁哲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依然无话可说，于是，便拉她席地而坐。“休息一会儿吧，应该无碍。”
枕凉音拼命地想要说话，却似乎怎么都说不在点子上。最后，只好说：“我们还是看看那张图吧。”
这张图的矩阵分为两个部分，上半部分是无数圆圈组成的小圆团，下半部分是一个大圆团，也是由无数小圆组成，而这些小圆，又明显能看出，是由一个个小点勾勒而成。
小点并非平整规则，而是微微有些上下起伏，如波浪拍打于海岸，破碎成一粒一粒。两个圆圈团如年轮般，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宽一些。
枕凉音飞快在脑海中搜索，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巫力矩阵图。
掠过了无数模样相似，等级不一的图，又刷下了模样相似，等级同一的图。终于，她锁定了其中一张叫做“夜莺”的图。
“可是，也不对啊。夜莺图是一整个圆，这里却又一大一小两个圆。”
枕凉音将图举起，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半晌，她终于问了一句。“这张图好奇怪呀，你们哪儿弄来的？”
这时，那个爱吃的姑娘，咏莲发话了。“我画的。”
枕凉音看着咏莲，目光锐利，表情严肃，之前那种少女身上特有的清纯靓丽天真无邪的气息全然不见了，现在的她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震慑之感。
咏莲被她这么一看，反倒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是主人让我画的。”
王郁哲见咏莲突然瑟缩，解围道：“我来吧。你瞧，这张图是我让咏莲站在驿站顶上画的，所记录的就是那一夜死去之人的位置。”
枕凉音想了一下。“站在驿站顶上？那么，怎么会有两个圆呢？应该只有一个圆才对。”
她想起了之前离开玉门关时，远眺看她跳舞的看客们的位置，确实是一个圆。一个圈，一个圈，组成的密密麻麻的实心圆。
王郁哲提醒道：“之所有两个实心圆，是因为咏莲发现，客栈这头的尸体排列的方式和那大圆有相似之处。”
枕凉音就把图对折了起来，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地赞叹：“好厉害的画技！”
枕凉音不由地惊叹起来。大圆正好和大圆内里的圆心重合了，不仅圆圈是重合的，就连连成圆圈的每一个小点都是重合的。
听到有人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大张旗鼓，毫不掩饰地夸自己，咏莲有了信心，口灿莲花地说道：“当然了。当时我站在客栈顶着，只想着画大圆，丝毫没想起画小圆。等大圆画好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客栈里的死……的人的排列，似乎与大圆中的某些部分有相似之处。”
枕凉音又道：“相似之处？怎么看得出来啊？大圆是一马平川，小圆可是上上下下，又是客房又是楼梯的，相似之处在哪里呀？”
咏莲被夸得迷迷糊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王郁哲道：“你肯定知道这画里的玄机了，是不是？”
枕凉音说道：“夜莺阵的夜莺指的不是真鸟，而是神话传说中的宫廷鸟。传说是这样的，曾经有一只住在皇帝的御花园里的夜莺，它的歌声婉转动听，悠扬清脆，宫廷外忙碌的渔夫，穷苦家的小姑娘听了，一整天都便点亮了。可是，满宫上下，竟然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他们能听见那天籁之歌，只是不知道是谁唱的。”
咏琪道：“哦，这皇帝可真够笨的。”
枕凉音笑了。“是呀。直到别国来的使臣向他说明，他才发现，原来无比珍贵的夜莺就在自己的宫里。于是，他立即命人将夜莺找来，夜莺找到了，歌声响起，皇帝顿时感动地痛哭流涕。
“从此以后，皇帝每天都会抽出午后的一段时间，听夜莺唱歌。越听越觉得，听不够。这时，之前那位别国使臣又来了，这次，为了讨皇帝高兴，他带来了一只珠翠满身的人工打造的假夜莺，这只夜莺的歌声竟然与真夜莺一模一样。皇帝高兴极了，夜夜听，日日听，真夜莺眼见境况如此，无奈极了，落寞极了，没过多久，就知趣地飞走了。假夜莺唱呀唱，时日长久，内里机关，全都使用过度了，几年之后，便再也唱不出来了。
“假夜莺的歌声没了，皇帝也病了，病得很重，眼看着，过不久就要病死。一天夜里，皇帝突然看见了黑白无常守候在他的床头，为他倒数着。皇帝没有惊慌，他早知道，这一刻总会来的。他对黑白无常说，他想再听夜莺唱一曲，一曲过后，他们便可带他离去。黑白无常商量了一会儿，答应了。
“于是，皇帝命人拿来了假夜莺，可假夜莺已经坏掉了，生锈了，无论皇帝如何摆弄，都一动不动，一支歌都唱不出。黑白无常等啊等，终于磨光了耐心，准备带皇帝离去。就在这时，悠扬的歌声从窗外传来。原来，离开皇宫后，它游历各方，到处唱歌安慰他人，听说皇帝病重之时，它正好在离皇宫最远的天涯海角安慰淘洗珍珠的域名们，它不顾一切地赶回皇宫，翻山越岭，饱经风霜，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真夜莺的歌声一到，皇帝全身上下的病气立刻消散，血开始回流，冰凉的四肢暖和了起来，体力有了，神智也清新起来。皇帝扭头看向黑白无常，正要向他们解释，却发现黑白双神早就变成一缕白烟，消失不见了。”
王郁哲道：“你确定这是夜莺阵？”
枕凉音道：“是有一些更改，但不会错的。就是夜莺阵。”
王郁哲似乎明白了什么，道：“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身上为何没有尸斑，因为他们还没死。”
王郁哲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刹那间，枕凉音脑子里乱成一团。
“当真都没死？”
王郁哲道：“没死。”
葎珠道：“全部都还活着？”
王郁哲道：“伤很重，但确实，都还活着。”
葎珠道：“公主。你听见没有。他们都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枕凉音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她心想，还没死？那章小宏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冲出了驿站，冲到了之前掩埋章小宏的地方。她左右看看，没有锄头，没有铲子，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吧，就用手刨好了。
刚挖了一阵，手指甲缝便出血了，里面藏满了泥土和碎枯枝，痛得枕凉音双眼垂泪。
葎珠大叫道：“啊，公主，你的手。”
眼见着枕凉音冲出去了，葎珠也冲了出来，哪知道她冲到半路却绊了一跤，直到枕凉音挖得满手是血，她才终于来到了她身边。
葎珠最见不得血，尤其见不得枕凉音这儿那儿的刮刮蹭蹭。
她立即跪在枕凉音身旁，捧着她的手，呼呼吹气。“公主，你……你……”她半天表达不明白，支支吾吾老半天才盖棺定论说道：“你好笨！”
王郁哲从驿站转角走了过来。葎珠摔倒时，他急急忙忙扶起她，正要急着去看枕凉音是怎么了，却又敏感地发现，枕凉音似乎并不需要自己。她和葎珠相识许久，互相支持，相依为命，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刚认识的陌生人。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去关怀枕凉音。“我去打水，好好洗一洗。”
枕凉音拼命摇头。“你别走！帮我挖开。”
王郁哲看了看枕凉音血淋淋指尖，心突然很痛，仿佛停跳了一拍。可他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淡淡地答应了枕凉音。“好，我去拿锄头。”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出来了。老板娘一看见枕凉音的手指，便尖叫着说了好几个“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说完，也不顾枕凉音是否能听见去，更不顾自己是否适合情浅言深，便大张旗鼓地数落起枕凉音来。“你为何急不可耐呀？要挖土，招呼一声，我们这里有的是人帮你挖呀，你自己来，你瞧，这手都坏了，也不知道哪天哪月才能好。你知不知道，你这双手是用来控制巫力的！”
枕凉音还以为她要关心自己，没想到最关心的还是巫力啊，控制啊，之类的。
心里一急，枕凉音想反驳，说她的身子是自己的，她想如何糟践就如何糟践，用不着老板娘来管。
话刚要出口，又咽了下去。
我到底在叫什么劲儿啊？她想。
突然，她明白了。
众人帮忙挖章小宏的一瞬间，她明白了。
她这是为章小宏较劲儿。
她这是在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买单。
她这是……只要一想到章小宏还活着，而她却自作主张把他埋了，她就心惊不已，痛不欲生。
她当时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现在，她陷入深深自责，深信不疑，她并非给章小宏归宿，而是无意中活埋了他。
哦，我怎会如此自不量力？我应该受到更大的惩罚才对。枕凉音越想越邪乎，立即又要将双手插土泥土，以痛来疗愈。
“这什么都没有呀！”
咏莲最先叫了起来。
王郁哲和枕凉音同时伸头，砰地一下，两人那硬邦邦的脑袋竟撞在了一起。
“哎哟，好痛。”枕凉音道。
“你还好吧？”王郁哲道。
听到王郁哲先关心自己，枕凉音有些羞愧。“哦，没事，没事。你呢？”
枕凉音不好意思地笑了，喃喃自语道：“我从来不知道我脑袋这么硬，希望是一颗有用的脑袋。”
两人再次伸头去看。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土坑里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枕凉音太高兴了。“哦，他没死，他逃走了。我高兴啊。”
她面若桃花，手舞足蹈，一双明眸亮晶晶的，闪烁着喜悦的火花。
她越是快活，其他人越是奇怪，简直尴尬极了。
葎珠很明显地清了清嗓子。
枕凉音从来不会藏藏掖掖的，无论是什么情绪，只要是真实的，都值得尊重。更何况，她又没有故意搞怪捣乱，让人心烦，她是真正为章小宏感到高兴。一想到，以后或许还能见到章小宏，还能听他抱怨迎亲队伍里那些糟心事，她就心花怒放。
所以，她嘴一噘，大声说道：“我就是高兴，我现在特别快乐。这里原本躺着一个人，他现在不在这里了。说明他还……他可能还活着，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为他高兴。”
咏莲道：“说不定，这里躺着的人是个坏人呢？坏透了，坏得人神共愤，你也要为他的消失鼓掌吗？”
枕凉音有些语塞，不过，她灵机一动，想到了最好的答案。“他是不是坏人，我们还不知道呀！若一切证据都指明他坏透了，我当然不会放过，必定支持严惩。但关键在于，如果先入为主就把他想成一个坏人，然后按照他如何如何坏这个路线去调查，那还调查个什么劲儿，直接把他抓起来弄死好了。”
王郁哲笑了。
枕凉音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王郁哲温柔道：“你不知道，咏莲最自豪的就是她有一个三寸不烂之舌，如今遇上了你，所有话都憋回去了。”
咏莲张大着嘴。“我哪儿知道她这么会说呀，我一直以为她是沉默型的。”
咏莲转头看向枕凉音，扬了扬眉毛，挑战的语气，说道：“你等着吧，有机会我们俩好好较量，看谁说的过谁。”
枕凉音低下了头。
葎珠眼看自家公主被比了下去，十分不服气。冲着咏莲说道：“唉，我说你这人，我们与你又不沾亲带故，较量什么呀。想说话，想斗嘴，还不容易。站在大街上，随便激将几句，满大街的人都看你不顺眼。我说的是不是？”
枕凉音道：“我方才太激动了。他们没死，我太高兴了。”
王郁哲说道：“可是，太子一族做事，从不手下留情，若夜莺阵的人活着，那么谁会遭遇不测呢？”
老板娘欢欢喜喜，说道：“我看，我们就先回去吧。回去之后，住好吃好，才好想事情嘛。”
王郁哲拿起易容面套，转身要走，枕凉音问道：“你不戴上嘛？”
“一夜之间，要防备的人全都死光了，我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虽然笑话听起来怪怪的。枕凉音忍不住笑了。
王郁哲一走，葎珠立刻坐在他之前的位置上，抓着枕凉音的手，十分关切，问：“公主，他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枕凉音有些错愕，眨了眨眼睛，问：“你没听懂？”
葎珠道：“是听懂了。可就是有点绕。又是皇上，又是太子的，他说的时候，我倒是特别明白。他转身一去，我的脑子就又成浆糊了。”
枕凉音低了低头，微微一笑，道：“他的意思呢，就是说，是太子拿我做巫引子，去害皇上。”
“啊。”
葎珠惊叫。
枕凉音继续道：“我还没说到关键处，你怎么就大惊小怪起来了？”
葎珠道：“都要害皇上了，还不是关键啊？”
“哈，哈，哈，葎珠，这当然很重要的。”枕凉音：“但我要说的，是昨天夜里的事。”
葎珠道：“哦。那你说吧。”
枕凉音道：“昨天晚上，祸事纷至沓来，一件接着一件，其真正目的，是置我于死地。”
“天啊，公主，我只顾着逃，全然没有想到这些。”葎珠的眼睛里，全是害怕，担忧，紧张。拉着枕凉音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半晌，她才问道：“公主，你不害怕吗？”
枕凉音道：“害怕什么？”
葎珠道：“有人要你的命。”
枕凉音想了想，认真的，严肃的，一字一句地，答道：“不，我不害怕，我反而是有点好奇。”
葎珠道：“好奇？”
枕凉音深吸了一口气，歪了歪头，说道：“在高级的巫力矩阵中，巫引子一旦死亡，矩阵会被自动封印，如此一来，太子所对付的人就会被封印在巫力矩阵里。葎珠，你还记得，哥哥和小哥哥是如何形容那些被封印的人吗？”
葎珠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枕凉音说道：“是呀，疯疯癫癫还不算，还容易生各种各样的怪病。”
说着巫力矩阵会导致人生病，葎珠有大堆话要说。不过，介于她们一会儿就要走了。她只抱怨了一句：“所以我就说嘛，到底为什么要练巫啊？”
枕凉音愣了一会儿神，说道：“是呀。不过，天汗与太子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冤仇，引得太子不息用最残忍的办法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思绪纷飞之际，一个响亮的叫声划过天际，门砰地推开了。
“我上来看看，你们俩走没走？”
老板娘的声音真是震天撼地，枕凉音与葎珠不得不捂着耳朵去听。
“哎呀，我是来帮你们照顾病人的。你们走了，谁来照顾他呀。”
老板娘弓了弓背，凑着枕凉音的耳朵，说道：“放心吧，冷月小筑里，高手众多，到处都是铜墙铁壁。他逃不掉的。”
枕凉音正要说，谁想逃？然而，话刚到嘴边，随即想到，她对苏暮尘并不了解，他是好，是坏，是皇帝这边的人，还是太子那边的，一概不知。她也别先入为主，自作主张。
“好，那有劳您了，我们就先走了。”
“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啊。别客气。只要是王郁哲的人我都照顾，何况你还是人家亲亲的好妹妹呢。”
“我？”枕凉音双眼睁得大大，右手食指指着鼻子。“我是他妹妹？”
“哎呀，王郁哲都说准了吧，一提起这事，你就一定是这反应。好了，走吧，走吧。老头子的车在大门口等好久了，日头辣得很，你也不担心他晒成大煤炭。”
枕凉音不好再说什么，拉着葎珠一起下楼去了。走到半路，又听见老板娘道：“唉，谁说让你们自己走的。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啊。我备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决不能让你们几个饿着。”
枕凉音以为老板娘要留下，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哦，你们终于来了。”车还没停稳，就有大堆人迎了上来。“咏琪他们研究的正起劲儿，饿了也只知道忍着。听见他们几个的肚子叽里咕噜叫个没完没了，我实在……太难受了！”
王郁哲跳下了车，对老板娘说：“我正有事和你说呢。”
枕凉音见两人不说话，便赶紧招呼起来。“我们都别在外头烤太阳了吧，鸡汤正热，快拿进去喝掉。”
老板娘笑了。“是，是，是。看我，最心急，忘得也最快。”
只见老板娘头一甩，头发一扬，高声喊道：“咏莲，恒秋，咏琪，咏胜，快出来吃饭了。刚出锅的鲜牛肉汤配米饭。”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姑娘，两个小伙从驿站大厅里冲了出来。
“牛肉汤？牛肉汤在哪儿啊？”
“哦，老天爷，我快饿死过去了。”
“我今天要吃到吐。”
几个人不由分说爬上了车，你帮我，我帮你，不一会儿就吃掉了好几碗汤泡饭。吃完了，三个人仰着头，面带笑意，十分满足地，望着老头。“老头，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想死我们了。”
王郁哲道：“喜欢吃，就多吃些吧。对了。太阳辣，你们多喝点汤。”
趁王郁哲给他们打汤的时机，老板娘靠到枕凉音和葎珠身旁，指着那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姑娘，说道：“那个是咏莲。王郁哲的……嗯，得力助手。那两个小伙子是两兄弟，细瘦的那个是弟弟咏琪，壮实的那个是哥哥咏胜。”
枕凉音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快活极了。他们动作敏捷，爬上爬下，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他们又笑又叫，互相打趣，彼此之间全无戒心，似乎天下是他们三个的，任凭他们游弋，任凭他们玩闹。
枕凉音羡慕他们。
他们的热情，正好是她最不具备的。她无法想象自己能如何玩闹，她总是很腼腆，很内敛，而这种腼腆，内敛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木讷，乏味。
“他们真好。”
枕凉音喃喃自语道，正说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走了出来。
“我们进去吧。”
那女子说道。说话时，她眼神闪烁，不愿看人。说完又嗖得没进了大厅里。
咏莲、咏琪、咏胜听了，一改之前的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十分听话地进去了。
王郁哲收拾了一下车上吃得一片狼藉的汤呀水呀饭呀，跟着进去了。
老板娘拉住枕凉音的手。“刚才那个，就是恒秋啦。她这人可害羞了，能不见人就不见人。你初来乍到，就见到她，运气算好的呢。”
驿站里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了。横七竖八，伤痕累累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学究气息。地上铺上了凉席，凉席上架着桌子，桌子的边缘是还未点上的油灯。
枕凉音留意到，其中一张靠窗的桌面上，摆着一张形状奇怪的图。这张图是新画，墨迹还未干透。起初，她以为是地图，靠近看了，发现是一张巫力矩阵的平面图。
“就是这个吗？”
她喃喃自语，半晌无人回应。
她回头看去，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围在小碗小锅身旁热火朝天地吃着肉汤泡饭。
葎珠除外。
不过，她也在看着他们流口水。
已经吃过了，看着别人吃，又勾起了葎珠的食欲。“公主，我再去吃点吧。”
“好，你我自己看看就好了。”
枕凉音的心思早已全神贯注在那张巫力矩阵图上了。
葎珠飞一般冲了出去，胡吃海塞起来。
正在枕凉音以为无人打扰，可以静下心来研究一下眼前这张巫力矩阵图。
“有头绪吗？”
王郁哲问道。
枕凉音正要搭话，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说话王郁哲的脚。急急忙忙道歉，却慌忙中不知又踩踩了一脚，两下子都踩歪了，竟然摔坐在地。
“小心啊。”
差点坐在地上了，王郁哲一把护住了她。两只胳膊环绕在她肩上。
她第一次如此近的靠在他怀里，她呆了，傻了，麻木了。
王郁哲看着枕凉音，轻轻道：“你还好吗？脚会不会很疼？”
枕凉音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王郁哲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依然无话可说，于是，便拉她席地而坐。“休息一会儿吧，应该无碍。”
枕凉音拼命地想要说话，却似乎怎么都说不在点子上。最后，只好说：“我们还是看看那张图吧。”
这张图的矩阵分为两个部分，上半部分是无数圆圈组成的小圆团，下半部分是一个大圆团，也是由无数小圆组成，而这些小圆，又明显能看出，是由一个个小点勾勒而成。
小点并非平整规则，而是微微有些上下起伏，如波浪拍打于海岸，破碎成一粒一粒。两个圆圈团如年轮般，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宽一些。
枕凉音飞快在脑海中搜索，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巫力矩阵图。
掠过了无数模样相似，等级不一的图，又刷下了模样相似，等级同一的图。终于，她锁定了其中一张叫做“夜莺”的图。
“可是，也不对啊。夜莺图是一整个圆，这里却又一大一小两个圆。”
枕凉音将图举起，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半晌，她终于问了一句。“这张图好奇怪呀，你们哪儿弄来的？”
这时，那个爱吃的姑娘，咏莲发话了。“我画的。”
枕凉音看着咏莲，目光锐利，表情严肃，之前那种少女身上特有的清纯靓丽天真无邪的气息全然不见了，现在的她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震慑之感。
咏莲被她这么一看，反倒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是主人让我画的。”
王郁哲见咏莲突然瑟缩，解围道：“我来吧。你瞧，这张图是我让咏莲站在驿站顶上画的，所记录的就是那一夜死去之人的位置。”
枕凉音想了一下。“站在驿站顶上？那么，怎么会有两个圆呢？应该只有一个圆才对。”
她想起了之前离开玉门关时，远眺看她跳舞的看客们的位置，确实是一个圆。一个圈，一个圈，组成的密密麻麻的实心圆。
王郁哲提醒道：“之所有两个实心圆，是因为咏莲发现，客栈这头的尸体排列的方式和那大圆有相似之处。”
枕凉音就把图对折了起来，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地赞叹：“好厉害的画技！”
枕凉音不由地惊叹起来。大圆正好和大圆内里的圆心重合了，不仅圆圈是重合的，就连连成圆圈的每一个小点都是重合的。
听到有人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大张旗鼓，毫不掩饰地夸自己，咏莲有了信心，口灿莲花地说道：“当然了。当时我站在客栈顶着，只想着画大圆，丝毫没想起画小圆。等大圆画好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客栈里的死……的人的排列，似乎与大圆中的某些部分有相似之处。”
枕凉音又道：“相似之处？怎么看得出来啊？大圆是一马平川，小圆可是上上下下，又是客房又是楼梯的，相似之处在哪里呀？”
咏莲被夸得迷迷糊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王郁哲道：“你肯定知道这画里的玄机了，是不是？”
枕凉音说道：“夜莺阵的夜莺指的不是真鸟，而是神话传说中的宫廷鸟。传说是这样的，曾经有一只住在皇帝的御花园里的夜莺，它的歌声婉转动听，悠扬清脆，宫廷外忙碌的渔夫，穷苦家的小姑娘听了，一整天都便点亮了。可是，满宫上下，竟然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他们能听见那天籁之歌，只是不知道是谁唱的。”
咏琪道：“哦，这皇帝可真够笨的。”
枕凉音笑了。“是呀。直到别国来的使臣向他说明，他才发现，原来无比珍贵的夜莺就在自己的宫里。于是，他立即命人将夜莺找来，夜莺找到了，歌声响起，皇帝顿时感动地痛哭流涕。
“从此以后，皇帝每天都会抽出午后的一段时间，听夜莺唱歌。越听越觉得，听不够。这时，之前那位别国使臣又来了，这次，为了讨皇帝高兴，他带来了一只珠翠满身的人工打造的假夜莺，这只夜莺的歌声竟然与真夜莺一模一样。皇帝高兴极了，夜夜听，日日听，真夜莺眼见境况如此，无奈极了，落寞极了，没过多久，就知趣地飞走了。假夜莺唱呀唱，时日长久，内里机关，全都使用过度了，几年之后，便再也唱不出来了。
“假夜莺的歌声没了，皇帝也病了，病得很重，眼看着，过不久就要病死。一天夜里，皇帝突然看见了黑白无常守候在他的床头，为他倒数着。皇帝没有惊慌，他早知道，这一刻总会来的。他对黑白无常说，他想再听夜莺唱一曲，一曲过后，他们便可带他离去。黑白无常商量了一会儿，答应了。
“于是，皇帝命人拿来了假夜莺，可假夜莺已经坏掉了，生锈了，无论皇帝如何摆弄，都一动不动，一支歌都唱不出。黑白无常等啊等，终于磨光了耐心，准备带皇帝离去。就在这时，悠扬的歌声从窗外传来。原来，离开皇宫后，它游历各方，到处唱歌安慰他人，听说皇帝病重之时，它正好在离皇宫最远的天涯海角安慰淘洗珍珠的域名们，它不顾一切地赶回皇宫，翻山越岭，饱经风霜，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真夜莺的歌声一到，皇帝全身上下的病气立刻消散，血开始回流，冰凉的四肢暖和了起来，体力有了，神智也清新起来。皇帝扭头看向黑白无常，正要向他们解释，却发现黑白双神早就变成一缕白烟，消失不见了。”
王郁哲道：“你确定这是夜莺阵？”
枕凉音道：“是有一些更改，但不会错的。就是夜莺阵。”
王郁哲似乎明白了什么，道：“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身上为何没有尸斑，因为他们还没死。”
王郁哲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刹那间，枕凉音脑子里乱成一团。
“当真都没死？”
王郁哲道：“没死。”
葎珠道：“全部都还活着？”
王郁哲道：“伤很重，但确实，都还活着。”
葎珠道：“公主。你听见没有。他们都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枕凉音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她心想，还没死？那章小宏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冲出了驿站，冲到了之前掩埋章小宏的地方。她左右看看，没有锄头，没有铲子，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吧，就用手刨好了。
刚挖了一阵，手指甲缝便出血了，里面藏满了泥土和碎枯枝，痛得枕凉音双眼垂泪。
葎珠大叫道：“啊，公主，你的手。”
眼见着枕凉音冲出去了，葎珠也冲了出来，哪知道她冲到半路却绊了一跤，直到枕凉音挖得满手是血，她才终于来到了她身边。
葎珠最见不得血，尤其见不得枕凉音这儿那儿的刮刮蹭蹭。
她立即跪在枕凉音身旁，捧着她的手，呼呼吹气。“公主，你……你……”她半天表达不明白，支支吾吾老半天才盖棺定论说道：“你好笨！”
王郁哲从驿站转角走了过来。葎珠摔倒时，他急急忙忙扶起她，正要急着去看枕凉音是怎么了，却又敏感地发现，枕凉音似乎并不需要自己。她和葎珠相识许久，互相支持，相依为命，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刚认识的陌生人。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去关怀枕凉音。“我去打水，好好洗一洗。”
枕凉音拼命摇头。“你别走！帮我挖开。”
王郁哲看了看枕凉音血淋淋指尖，心突然很痛，仿佛停跳了一拍。可他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淡淡地答应了枕凉音。“好，我去拿锄头。”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出来了。老板娘一看见枕凉音的手指，便尖叫着说了好几个“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说完，也不顾枕凉音是否能听见去，更不顾自己是否适合情浅言深，便大张旗鼓地数落起枕凉音来。“你为何急不可耐呀？要挖土，招呼一声，我们这里有的是人帮你挖呀，你自己来，你瞧，这手都坏了，也不知道哪天哪月才能好。你知不知道，你这双手是用来控制巫力的！”
枕凉音还以为她要关心自己，没想到最关心的还是巫力啊，控制啊，之类的。
心里一急，枕凉音想反驳，说她的身子是自己的，她想如何糟践就如何糟践，用不着老板娘来管。
话刚要出口，又咽了下去。
我到底在叫什么劲儿啊？她想。
突然，她明白了。
众人帮忙挖章小宏的一瞬间，她明白了。
她这是为章小宏较劲儿。
她这是在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买单。
她这是……只要一想到章小宏还活着，而她却自作主张把他埋了，她就心惊不已，痛不欲生。
她当时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现在，她陷入深深自责，深信不疑，她并非给章小宏归宿，而是无意中活埋了他。
哦，我怎会如此自不量力？我应该受到更大的惩罚才对。枕凉音越想越邪乎，立即又要将双手插土泥土，以痛来疗愈。
“这什么都没有呀！”
咏莲最先叫了起来。
王郁哲和枕凉音同时伸头，砰地一下，两人那硬邦邦的脑袋竟撞在了一起。
“哎哟，好痛。”枕凉音道。
“你还好吧？”王郁哲道。
听到王郁哲先关心自己，枕凉音有些羞愧。“哦，没事，没事。你呢？”
枕凉音不好意思地笑了，喃喃自语道：“我从来不知道我脑袋这么硬，希望是一颗有用的脑袋。”
两人再次伸头去看。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土坑里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枕凉音太高兴了。“哦，他没死，他逃走了。我高兴啊。”
她面若桃花，手舞足蹈，一双明眸亮晶晶的，闪烁着喜悦的火花。
她越是快活，其他人越是奇怪，简直尴尬极了。
葎珠很明显地清了清嗓子。
枕凉音从来不会藏藏掖掖的，无论是什么情绪，只要是真实的，都值得尊重。更何况，她又没有故意搞怪捣乱，让人心烦，她是真正为章小宏感到高兴。一想到，以后或许还能见到章小宏，还能听他抱怨迎亲队伍里那些糟心事，她就心花怒放。
所以，她嘴一噘，大声说道：“我就是高兴，我现在特别快乐。这里原本躺着一个人，他现在不在这里了。说明他还……他可能还活着，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为他高兴。”
咏莲道：“说不定，这里躺着的人是个坏人呢？坏透了，坏得人神共愤，你也要为他的消失鼓掌吗？”
枕凉音有些语塞，不过，她灵机一动，想到了最好的答案。“他是不是坏人，我们还不知道呀！若一切证据都指明他坏透了，我当然不会放过，必定支持严惩。但关键在于，如果先入为主就把他想成一个坏人，然后按照他如何如何坏这个路线去调查，那还调查个什么劲儿，直接把他抓起来弄死好了。”
王郁哲笑了。
枕凉音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王郁哲温柔道：“你不知道，咏莲最自豪的就是她有一个三寸不烂之舌，如今遇上了你，所有话都憋回去了。”
咏莲张大着嘴。“我哪儿知道她这么会说呀，我一直以为她是沉默型的。”
咏莲转头看向枕凉音，扬了扬眉毛，挑战的语气，说道：“你等着吧，有机会我们俩好好较量，看谁说的过谁。”
枕凉音低下了头。
葎珠眼看自家公主被比了下去，十分不服气。冲着咏莲说道：“唉，我说你这人，我们与你又不沾亲带故，较量什么呀。想说话，想斗嘴，还不容易。站在大街上，随便激将几句，满大街的人都看你不顺眼。我说的是不是？”
枕凉音道：“我方才太激动了。他们没死，我太高兴了。”
王郁哲说道：“可是，太子一族做事，从不手下留情，若夜莺阵的人活着，那么谁会遭遇不测呢？”
老板娘欢欢喜喜，说道：“我看，我们就先回去吧。回去之后，住好吃好，才好想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