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下来了。

    元朝跑到屋檐下,门童正在开会,门前一个人也没有。雨水下的厉害,忽然的,世界朦胧了起来。雨水既昏暗,又带着蜜意,从雨链中蹦出雨丝,使人看见微弱的形状。地上积聚了雨水,从柏油马路上顺滑而下,一路冲刷着,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

    从车里走下一个人,撑一把黑伞,黑西装,黑皮鞋,头发丝根根分明。元朝低头看花,白色铃兰淋过雨后质润精研。昨日,那个人,她全忘了,没有任何的印象。

    他走到屋檐下收了伞,跺一跺脚上的雨水,站在了屋檐下面。雨水如诉衷肠。元朝感觉到奇怪。

    她向他望了望,一张冷峻的侧脸,眉骨高耸,下颌像刀锋。元朝呆了一下,转回来嗅花,又望着雨,雨丝吹到脸上,元朝抿紧了嘴唇。

    这个时候,他向雨里望着,持续不断的注视,天色完全昏暗下来,像起沙尘暴,眼睛转到她的身上,视线如雨,浓烈,激情,缠绵。

    元朝又朝他望来,二人对视,元朝的目光定了定,掩盖似的装作不经意的转过头。

    他继续看着雨,元朝听见脚步声,雨水已经把它掩盖了,但是她能听见,他就这么走到了她的近前,白色的铃兰花映衬着一张英俊的面容,他向她开口,仿佛已经酝酿了很久。

    “我能送你回家吗?”

    -

    天上打闪,元朝的脸一亮,遍布着瞬时的紫色。“好。”

    雨伞又打开,向一边倾斜,他和她保持了绅士的距离,可是照顾着她,元朝能够感觉到,

    雨水把他的裤脚淋湿了,贴在脚踝上面纹丝不动。收掉伞坐进车里,暖气已经打起来,使人身子一暖,当时早是入秋,秋老虎格外厉害,令人感觉秋天迟迟不来。

    下过一场雨后,秋天就切实的到了。

    他从西装内拿出一块帕子擦脸,元朝抱着花,她的脚蜷缩着,车内一尘不染,她害怕涂了一地水让人不快。窗外打了一个闪轰隆一声,“还好这时候上车了,不然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他开始说话,擦完了脸。

    “谢谢。”元朝向他。

    他把车里的抽纸推过来,“擦一擦。”她抽了两张,还拿出一条毛毯给她,他自己也披一条,裹上身子一暖像喝了热咖啡,元朝又谢。

    “不客气。”

    静了一会儿,只听得见雨水瓢泼,车子行的慢,窗户玻璃什么也看不见,司机摁喇叭,临到近前才看见一个骑电瓶车的人,险些撞上去。又走一会儿,实在走不了,上一年也不见这样的大雨,令人头疼,不得不小心提防,怕正好倒霉催撞上天灾人祸,司机没得法子,声音商量的响起来,车速缓慢,“实在看不见,在路边停一会儿再走吧。小姐急不急?”

    “不着急,注意安全。”元朝说。

    “停吧。”他吩咐。

    车子打双闪,其实走了不过十分钟,走完酒店门口的江边,车顶上都是橄榄叶子。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车上安静的很,天完全黑下来,远远的看见好多膨胀的灯。

    “到什么地方了?”他问。

    司机做了若干年头,心里门儿清,打窗外瞧一瞧,“现在离儿童医院不远,走过青云桥,朝阳市场,就要到小姐家里了。”

    “快到了。”他向元朝。

    “谢谢。”元朝打一个喷嚏。

    他递来纸,元朝抽一张又谢。她也不看他,擤出清水鼻涕捏在掌心。窗外又打一个雷,雨水黏在人的眼睛里像一坨清水鼻涕。他把自己身上的羊绒毯也披给元朝,司机有眼力见儿的打高了暖气,元朝被吹的热乎乎,“刚才淋雨感冒了。”他说。

    “待会儿去一趟药店。”他向司机说。

    “家里有药。”

    元朝又打个喷嚏,脸上发红,忒不好意思,清水鼻涕在鼻子里抽了抽,这边又递来一张纸。“谢谢”。

    “你怎么在酒店?”他才好奇。

    “我在这儿附近玩,突然下雨跑到酒店避雨。”

    说话间,车子行起来,雨水没了势头,司机先按了按喇叭。

    “你在提坦公司上班?”

    元朝的包上有一个提坦公司的徽章,他想必是注意到,“是。”元朝说,对着他,“在提坦当程序员。”她在空中敲键盘。

    他笑一笑,赞同的点一点头,“这么巧,我也在提坦当程序员。”他向元朝伸手,“你写哪个程序?”

    两人握手,元朝的掌心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量,这辆车的主人身上的男人气正由相握的掌心散发出来,元朝脸一红感到多言。“保密。”

    “保密?”他笑。

    元朝点头,她笑。“对,保密。”

    车子驶进闹市区,“马上到了。”司机加快油门超过一辆车,从拐口驶来另一辆,司机马上刹车,摁喇叭,“有人别车。”

    “开慢点吧。”

    雨水像条细金链子,晚上看不见乌云,路上都是湿漉漉的轮胎压平雨水的声音。天上一闪,预告似的雨势长起来。“又下了。”司机最怕碰上雨雪天气,说不上的烦,等着红灯。

    “我现在不在提坦了。”为使她不用担心。

    “那你在哪儿?”元朝问。

    “保密。”

    -

    元朝让司机停在地铁站,他执意要把她送到家门口,元朝说要去便利店,他不好强求,向司机,“就这样吧。”

    提前叠了毛毯,车子刚停下,“到了。”推开门秋风扑面,身上打个冷战,元朝开了一个小缝一只脚刚伸到地下,又关上车门。

    “这束花送给你,谢谢你下雨送我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的事,我要是付钱你肯定不要,这是我在酒店门口的时候一个好心人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我的好心人。”

    “别人送给你,你就留下。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说,看花与元朝。

    “不行,我得谢谢你的。”元朝二话不说把花放进他的怀里。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这是白色铃兰。”他说道。

    外面又打了一声雷,雨水变稠,他的脸像铃兰一样洁净,“你知道白色铃兰的花语吗?”

    元朝摇头,他便不再问,要送她一把伞,她不肯,让人送到家还白拿人家伞肯定招人笑话,“不用,这里离我家很近,而且便利店也不远,我可以在便利店买一把伞。”

    白色的铃兰小小的,像无数个小喇叭,他把手中的花举一举,“手留余香。”

    她没有办法推辞了。

    “那我怎么还给你呢?”大约是最后一眼,元朝望着他。

    “不用还。”他说。

    “那我不要了。”

    说完就走,推开车门冒着雨丝跑起来,后面追上了她,撑着伞在头顶上,将伞递过来,“把它放在酒店前台,我会去拿。”另有一个毛毯一并递来,“这个也放在前台。”

    元朝接过伞,往他倾了倾,他把它推过来,向她说,“白色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即将到来。”

    -

    白色铃兰的香气浅淡。他把它放在床头,一个水晶粉瓷瓶里,床头灯把它照的通体发亮要流出粉水,放上铃兰用粉红衬着白,白里透出红,温润又清丽。

    昨晚即是在这里,他们说了些心里话,他伸个指头掇弄一个铃兰,看着它们出神。她喝的不省人事,一躺下来床垫在腰下弹动,他给她盖上被子,她先在床上滚,看见有人凑到跟前,伸出一个指头斩钉截铁,“有豌豆。”她指床垫。

    “我不睡。”

    从床上跑到沙发,翻身栽到上面,沙发和床一样把她的腰弹动。她迷蒙的睁着眼,神经兮兮的指着沙发,那一处下陷,一副警惕的神气,“有豌豆。”她滚到地上,上面铺着地毯,她的腰没有再弹了,头发散的像个芭蕉扇。

    他把她抱起来,忽然就睁开了眼,往脸上戳一戳,“一二一。”她跟着重复一遍,戳自己的脸,“一二一。”

    回到床上,他把她轻轻放下,“有豌豆。”她大喊的坐起来,崩溃的不要睡在上面。她要冲下来,让他拦住跌坐在床上,神情还是不安。

    “没有豌豆。”

    “我妈妈说饱暖思□□。”喉咙里压抑着。

    “我妈妈不让我睡太软的床。”她哭。

    “我妈妈说我一定要争气,她让我每天四点起床,我必须得到第一名,不然没饭吃,连冷饭也不给我,还不让我睡觉,她说我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否则她不认我。”

    哭声从喉咙里迸发,抱着他。

    勾住他的脖子梨花带雨,眼泪顺流到了胸口,他好长时间不得呼吸,抚着她的背,上面没有三两肉,瘦的像个蝴蝶。她入睡了。

    这一层楼只有一个房间,江水汩汩的滚着,江声送到房间里。江面倒影着破碎的月亮,抬起头一个远远的月晕,周遭围着没有消散的白云影子。夜晚是静悄悄的,江边无人,橄榄树椭圆披针的叶子下偶尔走过一个人,倾听着叶子皮革似的声音,他在江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看月亮,然后像他没来过悠悠的离去了,寂静的像单独一个世界。

    “我只能睡在地上。”她突然回光返照。

    睁开眼从枕头上起来,坠下两颗晶莹的眼泪,沉默的映衬着她的哀婉。听到了江声,月亮硕大的趴着望她,从床上下来,后面跟着他。她不省人事,以往生的哀伤与延续浮出水面。她不能喝酒,但是忘了这一回事。

    她坐在窗边,头抵在玻璃上面,天上成朵的白云,江风吹不散,江水也淹没不了。她的泪滴掉下来,一颗一颗静静地苦涩着。她把脸捂起来无声的哽咽,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他拉到怀里,她在肩上睡的朦朦胧胧。

    “我想回到过去。”

    “我想让过去幸福一点。”

    江易把她抱回床小心翼翼的盖上被子,他的两条长腿盘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斗大的月亮,过不了一会儿等她睡的熟了,小心的拿起了她的盘古眼镜。

    “没有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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