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考上最好的高中，她妈元美萍破天荒的笑一下给了一晚上的好脸，第二天照样又打又骂。到军训她妈拎着一个彩条大包把她的行李送到学校，留给她一百块钱连开学的家长会都没参加就走了。
上铺的人来的早在上面掸灰，她把行李往犄角里放好打个招呼就躲到外面去。出了校门，她的影子又短又小，两边马路牙子的林荫像超短裙。走进超市，成打的迷彩服，成打的矿泉水，一提一提的搬出门，热闹的像买年货，元朝撇一下嘴，走进来身上一凉，到门口正对的冰柜上拿冰可乐。
“帮我拿一罐。”
一个人在她的身后，那人穿着一身新迷彩，上身掖进裤腰里，用一条黑腰带，两条腿修长，笑起来一口白牙，元朝拿了两瓶递给他，他举着可乐，“谢谢。”
易拉罐呲一声，他喝了一口去结账，收银台三条队都排到了货架，他走到跟前停下来瞅一瞅选了其中一条站到最后，拿货的人挤着他忒不方便。
她去后面货架上拿牙膏，为了解闷还是怎么的，“同学，你哪个班的？”他叫住她。
元朝没穿迷彩，‘我上班的。”
正说着，他仰起头喝了一大口，朝她嘿嘿一笑，“我十二班的。”
-
等元朝回来结账他已经走了，她拿一个竹炭洗面奶，许美萍给她买了一个丁家宜，她在货架上看到竹炭控油几个字停下来，拿着看了一会儿，夏天本来爱出油，她的脸油不咣叽在太阳底下站一天肯定像个刚出锅的油炸糖糕，夏天开学要这个，她把它拿在手里。旁边防晒霜最便宜要四十块，她看上一个七十的没舍得买，连看都没看。
她的脸在那一年晒得黢黑，回到家见到许美萍就挨一顿骂，说她傻的不知道找个阴凉躲滑，憨到顶儿被晒得那么黑。
一百块钱根本不顶用，去一趟超市一次就要十块钱，军训十八天少说也要给三百块，她的心里不高兴，一丁话也不说，嗯啊哦了几声，从书包里数剩下的零钱到商店买雪糕，还给许美萍带一个，许美萍骂骂咧咧吃完把棒子一扔又叫她洗衣服。
-
一路吃完一根雪糕，到教室后门把棒子扔掉，最后面中央桌子的人转过脸看见了她，把旁边的一张椅子拉开，她坐下来，“你不是上班的吗？”他继续嘿嘿的笑。
“上学不是上班吗？”
他晃着桌子上喝了一半的可乐，三十出头的男老师走进来，身材细瘦苗条，穿个格子Polo衫，下面亚麻灰长裤，脚蹬一双一脚蹬布鞋站在了讲台，眼睛一扫鸦雀无声。
元朝的屁股在椅子上扭了扭，桌子高低不平，手放上一跛一跛的，挪也不管用，她虚在桌子上不敢动。
他瞧见，抽屉里有几张白纸抽了一张叠一叠，四四方方用手指推给她，“垫下面。”
塞到桌腿高了一截，裁掉一半再叠起来，又矮了一点，桌子晃晃的，他向下斜看一眼，元朝刚把垫脚拿上来，他拿半张白纸准备再裁。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双芝麻小眼睛看着，两人趴下来，桌子咣当一声，他托腮。
“我强调一下，以后我讲话的时候不要有小动作，不要发出声音，不要托腮听我讲话。”用方言，眼望着二人。
他把手放下，老师的声音嗡嗡，目光飘到了窗户上，教导主任穿个黑色Polo衫，姜黄色西装裤，身高只到窗户的一半，两条雪白的胳膊背在身后，目光从廊上探进来，讲台上瞄一眼，继续嗡嗡嗡。
他的名字记不得了，姓高语文素养不错，当班主任走狗屎运考出一个全省第四，第四名得不得真传不知道，但他沾第四名的光当上了教导主任。个子矮，背后都叫高矮子，他自己也知道，没得法只好忍。
高矮子刚走，他撕个糖放进嘴里，舌头搅着在牙齿上咯哒响，推了一个给元朝，黄色的糖纸像以前在校门口几毛钱买一个的话梅糖，进了嘴一股臭味，她皱了下眉头，他静静的说，“榴莲糖。”
两个腮帮子吐飞出来，他在空调底下吃吃笑，上面的话音静下用芝麻小眼瞧着，往二人指，“你们两个出去。”
-
二人靠墙站着，在窗户死角看不到的地方，教室里嗡嗡嗡，外面热的很，下午三点钟天空很亮，碧蓝的天下面站着渺小的两个人。
教导主任走回来，步伐缓慢的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
嗡嗡的声音低落下来，榴莲糖残留的味滑到喉咙泛起了恶心。他背着手，头凑过来，像个恐怖的大头娃娃，说话很和蔼。
“怎么回事？”
在外面才能发现他穿一双男士凉鞋，西装裤卷好几圈，像毛巾卷，身上有一种办公室的味。二人没有说话，但是问话并没有告一段落。
他阴森森的笑，用银色手表示意二人，“今天是第一天开学。”
他还是笑，二人的头低下，“叫什么名字？”
眼珠子像大死鱼眼，交换的看二人，先看元朝，静等着，她嗫嚅的，“元朝。”
他点点头，转向他。
声音小小的，第一回没听清，耳朵快趴上去，还是低低的，偏赶上下课铃，元朝没听见。他站直了身子，向后退一步，先不开口看着二人，芝麻小眼从教室里过来，站到旁边，“开班会不认真听。”
他变严肃，一副不可原谅的神气，说话眼珠子突然一瞪，背着手，“开班会都不认真。”
“第一天开学还没习惯。”芝麻小眼陪笑，他姓张，讲英语，不好看，但个子高。
高矮子挪着小步，短腿像一个矮脚鸡，背着手更可笑。他走了，与芝麻小眼一前一后。
芝麻眼走之前说，“一会儿大扫除你们两个把教室拖一拖。”
-
得领了打扫的东西，到楼下水龙头那里涮拖把，他把水拧开，水劲大的很，像条铁链子那么粗，溅了她一身水。
“拧小点吧。”
她往后一跳，还有不少的水珠溅过来，她皱着脸，太阳照着发疼。大约是四点了，她的脸柔和了很多，提着一个干拖把站在后面。
他拧小了，把拖把放上去，水流细的像个麻绳，慢慢的流到拖把的新穗子上面，凝成许多白亮的水珠，就这么等着它全都湿透。
她走上来，他把水拧大直冲冲的溅起来，拖把往地上一怼，她气哼哼的喘着气，他识趣的拧小了。
隔了一个水龙头她放上拖把，不知道冲到什么时候，他换了另一面，站着百无聊赖，瞥一瞥恶作剧的又溅她。
她把拖把舞起，穗上的水一甩横他一脸，他嘶一声，衣服上很多水点子，将拖把拿起来甩她，沉甸甸的飞出许多，她提着赶快跑，只吃了一点天上掉的水。他双手举奥运圣火一样追过来，她不甘示弱，拖把一提两道水锋交汇，穗子像疯了似的。
她冲的水没他多，几下就甩干了，笑的肚子疼，嚷着叫停。
“你不对。”
她先下诉状，一手提着拖把，穗子干巴巴的垂下来，举另一只手，“停。”他双手横拿，立着看她，背对着黄昏，橙红下五官一点也看不清。
地上好多条水道子，氤氲的都湿了，看上去乱糟糟，扬起湿掉的粉尘味。“休战。”
她说完，他把拖把放下来，身子一松，“休战。”他一边提防着，一边举着到水龙头下冲水，这一次冲的快多了。
她走过来，他警惕的斜上一瞥，身子抽到远地怕被突袭。“你别害怕呀，我又不像你。”她说着，狡黠的把拖把一提，水流哗啦啦的，他吃了一脸水。
“你怎么回事。”他的手浸了水，撩起来弹她。
她把脸一躲，她笑，让人休战，“好，最后一次。”把手放到水底下，早先一步让人看见，他提着拖把也不甩，水淌了一地。“老子先走。”
碰到正扫地的，把水流到人家刚扫起来的垃圾上，瘟神一样直起腰看他，扫把搭在大腿上，他陪笑，“不好意思，对不起。”
一溜烟消失在夕阳底下。她在后面慢悠悠，走回教室地全让拖了，正在后门收尾，看见她，竖起拖把站起来，得意洋洋的把手一举，“休战。”
-
回来上晚自习，明天开始军训，她的桌子四平八稳，桌腿底下用胶带绑着一叠方正的纸，旁边的人只等她发现，拖着腮转过来邀功。
“学校小卖部还没开，我在外面超市买的胶带，半张纸再加半张纸的半张纸，用胶布缠上就行了。”他推一推她的桌子。
“谢谢。”
他手一挥，肘撑在桌上，“这都不是事儿。”
上课铃响，芝麻小眼掐点进来，教室鸦雀无声，两边的窗子像黑巧克力大板，别人的却透亮，零丁的小人趴在上面，偶尔走过一个人。最令人害怕的，张芝麻没有说几句，让自我介绍。
元朝弓在桌面上，后悔忘带件薄褂子出来。空调吹的冷，胳膊上汗毛都竖起来。她的目光困倦，闭不上眼。
轮到了第二排。
扎马尾辫矮小白皙的女生，辫子晃晃的走上台，介绍完姓名，他转而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元朝。”
“哪个元哪个朝？”
“元代的元，朝气的朝。”
马尾辫介绍完掌声响起来，二人象征的拍了拍，和马尾隔一个过道一个短寸头上唇结满小胡子的男生走上去，胳膊浑圆支在讲台两边，愣愣的看着大家，还没说话引起一阵哄笑，他的脸一红，胳膊局促的拿下来，不知往哪儿放，“大家好，我叫唐潮。”
二人的对话刚告一段落，他凑过来，“他叫唐朝，你叫元朝，待会儿会不会有宋朝汉朝？”
“元朝(zhao)。”她矫正，声音低低的，向那男生看。
“你怎么不问问我？”他看着前面，手支在嘴上边，一边听一边和她讲话。
“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那我待会儿大声点，你听仔细了。”
轮到最后一排。
他大摇大摆走上去，蓝牛仔裤膝盖两边有两个大口袋，一件大黑T恤遮到屁股，两条细长胳膊一前一后的支着，戴一个棕皮手表走路带风。走上来先笑，全部扫一眼，略略瞧了遍，显出他的自信，“大家好。”
说完，更自信了些，左右挪着小步，肩膀平晃着，逍遥自在。张芝麻从前门走进来，手背在身后，八字形斜站，向他看了看，转过头电话响了。
“大家好，我叫······”，被铃声打断。
张芝麻依然八字斜站，比刚才更放松了些，但是目光却发冷，在空调底下更冷，笔直的一条斜看着等他拿出来。从蓝色牛仔裤的大口袋里，铃声嗡嗡嗡，拿出来在讲台上放着一首lemon tree······
上铺的人来的早在上面掸灰，她把行李往犄角里放好打个招呼就躲到外面去。出了校门，她的影子又短又小，两边马路牙子的林荫像超短裙。走进超市，成打的迷彩服，成打的矿泉水，一提一提的搬出门，热闹的像买年货，元朝撇一下嘴，走进来身上一凉，到门口正对的冰柜上拿冰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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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的屁股在椅子上扭了扭，桌子高低不平，手放上一跛一跛的，挪也不管用，她虚在桌子上不敢动。
他瞧见，抽屉里有几张白纸抽了一张叠一叠，四四方方用手指推给她，“垫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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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双芝麻小眼睛看着，两人趴下来，桌子咣当一声，他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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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开学还没习惯。”芝麻小眼陪笑，他姓张，讲英语，不好看，但个子高。
高矮子挪着小步，短腿像一个矮脚鸡，背着手更可笑。他走了，与芝麻小眼一前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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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领了打扫的东西，到楼下水龙头那里涮拖把，他把水拧开，水劲大的很，像条铁链子那么粗，溅了她一身水。
“拧小点吧。”
她往后一跳，还有不少的水珠溅过来，她皱着脸，太阳照着发疼。大约是四点了，她的脸柔和了很多，提着一个干拖把站在后面。
他拧小了，把拖把放上去，水流细的像个麻绳，慢慢的流到拖把的新穗子上面，凝成许多白亮的水珠，就这么等着它全都湿透。
她走上来，他把水拧大直冲冲的溅起来，拖把往地上一怼，她气哼哼的喘着气，他识趣的拧小了。
隔了一个水龙头她放上拖把，不知道冲到什么时候，他换了另一面，站着百无聊赖，瞥一瞥恶作剧的又溅她。
她把拖把舞起，穗上的水一甩横他一脸，他嘶一声，衣服上很多水点子，将拖把拿起来甩她，沉甸甸的飞出许多，她提着赶快跑，只吃了一点天上掉的水。他双手举奥运圣火一样追过来，她不甘示弱，拖把一提两道水锋交汇，穗子像疯了似的。
她冲的水没他多，几下就甩干了，笑的肚子疼，嚷着叫停。
“你不对。”
她先下诉状，一手提着拖把，穗子干巴巴的垂下来，举另一只手，“停。”他双手横拿，立着看她，背对着黄昏，橙红下五官一点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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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他把拖把放下来，身子一松，“休战。”他一边提防着，一边举着到水龙头下冲水，这一次冲的快多了。
她走过来，他警惕的斜上一瞥，身子抽到远地怕被突袭。“你别害怕呀，我又不像你。”她说着，狡黠的把拖把一提，水流哗啦啦的，他吃了一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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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溜烟消失在夕阳底下。她在后面慢悠悠，走回教室地全让拖了，正在后门收尾，看见她，竖起拖把站起来，得意洋洋的把手一举，“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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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上晚自习，明天开始军训，她的桌子四平八稳，桌腿底下用胶带绑着一叠方正的纸，旁边的人只等她发现，拖着腮转过来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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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他手一挥，肘撑在桌上，“这都不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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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了第二排。
扎马尾辫矮小白皙的女生，辫子晃晃的走上台，介绍完姓名，他转而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元朝。”
“哪个元哪个朝？”
“元代的元，朝气的朝。”
马尾辫介绍完掌声响起来，二人象征的拍了拍，和马尾隔一个过道一个短寸头上唇结满小胡子的男生走上去，胳膊浑圆支在讲台两边，愣愣的看着大家，还没说话引起一阵哄笑，他的脸一红，胳膊局促的拿下来，不知往哪儿放，“大家好，我叫唐潮。”
二人的对话刚告一段落，他凑过来，“他叫唐朝，你叫元朝，待会儿会不会有宋朝汉朝？”
“元朝(zhao)。”她矫正，声音低低的，向那男生看。
“你怎么不问问我？”他看着前面，手支在嘴上边，一边听一边和她讲话。
“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那我待会儿大声点，你听仔细了。”
轮到最后一排。
他大摇大摆走上去，蓝牛仔裤膝盖两边有两个大口袋，一件大黑T恤遮到屁股，两条细长胳膊一前一后的支着，戴一个棕皮手表走路带风。走上来先笑，全部扫一眼，略略瞧了遍，显出他的自信，“大家好。”
说完，更自信了些，左右挪着小步，肩膀平晃着，逍遥自在。张芝麻从前门走进来，手背在身后，八字形斜站，向他看了看，转过头电话响了。
“大家好，我叫······”，被铃声打断。
张芝麻依然八字斜站，比刚才更放松了些，但是目光却发冷，在空调底下更冷，笔直的一条斜看着等他拿出来。从蓝色牛仔裤的大口袋里，铃声嗡嗡嗡，拿出来在讲台上放着一首lemon t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