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林陈氏没有哭昏过去。
待棺材入土，同村的人都散了后，她眼泪鼻涕一抹，整个人精气神都变了。
腰板挺直了，眼睛也不再是一副麻木无神的样子。
林轻诺看得十分震惊。
好家伙，瞧这情绪收放自如的。
林陈氏见她这一副震惊的样子，自嘲道:“我和你爹夫妻一场，好歹要为他大哭一场。”
说完，她静了一会，又道:“你爹，是个好人。”
“……”
林轻诺怀疑自己耳朵被林老二扇出问题了，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谬的话。
“我们刚成亲时，你爹也是待我很好的。若不是——”
“若不是生了个女儿，他不会对你这样？”
林轻诺没好气的打断了林陈氏的话，“你现在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林轻诺要气死了。
她知道林陈氏以夫为天，林老二死亡这件事在林陈氏心里，没那么容易过去。
但是，悼念林老二的好？
呵，想都别想。
“大丫，你不明白。”
林陈氏摇了摇头，透窗望向屋外，“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咱们娘俩就是砧板上的肉。”
她将林轻诺拉到身旁，“你爹这些年的折磨，我是真恨极了。我不会后悔昨夜的事，只是他曾经给咱们娘俩遮风挡雨的好，也不能忘了。”
“遮风挡雨？”
林轻诺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他难道不是落在我们身上最大的风雨？”
就林老二这样的打法，早晚有一天会把林陈氏打死吧。
届时，林老二随意扯个理由掩盖了林陈氏真正的死因，照样活得好好的。
“大丫，你不——”
林陈氏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屋外传来动静。
母女二人同时透窗往外看去，却是去而复返的林老大夫妻。
两人正一边往这走，一边拌着嘴。
林陈氏“呵”了一声，将林轻诺搂住，“大丫，你瞧，你爹死了的麻烦要来了。”
她似是嘲讽道:“我还以为你大伯和大娘好歹会做做样子，没想到，他们这么急。”
林轻诺皱了皱眉，一下子就明白了林陈氏说的麻烦是什么。
这便宜大伯和大娘，是来吃绝户了。
林老大夫妻二人走得很快，不过是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就招呼都不打一声推门而入了。
一进屋，林老大媳妇就冲母女二人道:“弟媳啊，快将东西收拾好，我们来接你和大丫家去。”
林陈氏顿时脸色一沉，垂眸道:“大哥大嫂好意，不过大丫她爹刚去，我和大丫舍不得，在这住着就好。”
“唉，你这人……”
林老大媳妇皱了皱眉，拉了张椅子坐下，“小叔去了，你一个人带着女儿住这怎么行，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还年轻，大丫眼看着也大了，家里怎么能没个男人。”
她眼珠不停转动，将屋内细细打量着，嘴上不停地道:“再说，你不跟我们家去，这村里该怎么说我们家。弟媳，做人可得厚道些，别把亲人的好意给糟蹋了。”
林老大媳妇这一套套的说辞，直让林陈氏气得发抖，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林轻诺等了一会，也不见林陈氏开口，便明白，林陈氏也认同林老大媳妇这些话。
因为认同，所以反驳不了。
而反驳不了，最终就会顺着对方的意思。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林轻诺决定直切主题，“大伯大娘的意思是，我和娘如果继续住在这，日后绝不会关照我们，是这样吗？”
“我想住自己家，大伯和大娘为什么非要我和娘搬出去啊？”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轻声问，“是我们不搬出去，会有什么妨碍吗？”
说完，林轻诺又仰头看向林陈氏，“娘，我们会妨碍到什么，你知道吗？”
她这话一出，林老大媳妇脸色变了。
林老大也是眼神阴沉地看了她一眼。
有些事情是只可以做，但不好明说的。
吃绝户这种事情，做的不止林老大一家，没人会指责什么。
但心照不宣和被宣扬出去是不一样的。
他们将弟媳和侄女接家里照顾，待日后还给侄女寻好人家嫁了，再顺理成章的将这屋子和那一亩田收回来。
旁人听了，只会念他们人好，理应如此。
可现在被宣扬出去，弟弟刚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上门，要将屋子和田地收拢……
林陈氏母女之后没出事还好，但凡出一点事，他们一家得被村里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没了名声，哪有好人家愿意嫁女儿来。
而且，管三塘村的里正还是个很看重风气的人。
前些年，隔壁村也有过类似的事，结果被里正以影响风气为由，将那被争夺的田产没收了。
这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老大可不愿这田产没被自己家收回，反被充公。
林老大朝自己媳妇瞪了一眼，开口道:“大丫想住家里，就住家里，别搬了。”
“当家的，这怎么——”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林老大打断了自己媳妇的话，对林陈氏说道，“老二不在了，你们孤儿寡母的平常总会有不便，有事就来家里找你大嫂帮忙，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林陈氏面露感激的谢过，十分上道地对林老大说:“大哥这么说，我也不和大哥大嫂客气。眼下确实有件事，是需要大哥大嫂帮忙的。”
林老大媳妇正气林轻诺的牙尖嘴利，又气丈夫真就让步了。
听到林陈氏的话，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道:“怎么，你还真有事要我们家帮忙？”
林陈氏当作听不见她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公爹和母亲做主分的家产里，除了这一间屋子，还有一亩田。我没本事，只生了大丫一个女儿，这一亩田到底是林家的家财，难道以后让大丫带去？要真这么做，我死后也没脸见大丫她爹了。”
说着，她捂脸哽咽，“我思来想去，以防有心人眼热这一亩田，反倒是惹来麻烦，倒不如直接过给大哥大嫂家。好歹是一家人，大哥大嫂总不会要我和大丫饿死。”
林陈氏说完，林老大和林老大媳妇简直是喜出望外。
而林轻诺则是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青筋暴起，像是将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结果被自己人从后背捅了一刀。
“哎，弟媳你说这话。”
林老大媳妇整个人都变温柔了，向前拉过林陈氏的手，“咱们是一家人，我和你大哥当然会照应着你们。”
她说完，又故作抹泪感叹，“小叔刚走，你们不愿搬家也是正常的，既然这样，我以后常来走动走动就是了。”
林陈氏应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林老大夫妻二人这才离开了。
那离开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志得意满。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林轻诺扒着大门，盯着两人的背影充满火气，恨不得目光化为实质，将两人烧成灰。
待林陈氏转身，她这充满火气的眼神就转到了林陈氏的身上。
“凭什么？”
林轻诺没好气地问，“把田地给了他们，我们之后怎么办？”
“就算今天不给，日后也要给的。”
林陈氏默默流下眼泪，“大丫，只有那一亩田给出去，我们母女才能平安。”
林轻诺不傻。
杀林老二后，她劝林陈氏接受现实时，都能想到吃绝户的事。
只是说归说，她没想到真会应验。
此时林陈氏说得这么直白，她也就马上反应过来了。
这一亩田，相当于她们母女二人的保护费。
只是反应过来后，再看向默默流泪的林陈氏，林轻诺心里有些无力。
她慢慢蹲下，坐在了门槛上，发了会呆后，又仰头望向林陈氏，“娘，你说得对。”
林轻诺抿了抿唇，“我不觉得爹是个好人，但他活着确实是有用的。”
起码他活着，能抵挡住外人的恶意。
“娘，咱们除了那一亩田，还有别的收入吗？”
她想明白后，突然开始为以后发愁了。
杀人是冲动，这之后也提心吊胆的。
现在人下葬了，田地也舍出去当保护费了，那之后怎么办？
林陈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往日都是林老二出去打短工赚钱，她只负责操持家务，将那一亩田种好。
田地的收成加林老二短工赚的工钱，勉强能够一家三口过日子。
眼下林老二没了，田也没了，她们的收入来源就全断了。
林陈氏光是想想，就又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十分后悔地说道:“大丫，你不该去拿刀的。你不该拿刀……”
“娘，这事已经翻篇了！”
林轻诺没想到林陈氏能把话题又绕回去。
她烦躁地喊了一声，站起身说道:“你要是真那么后悔，我现在去拿刀来，你把我砍死算了！”
林陈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顿时闭了嘴。
见林陈氏不出声，林轻诺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道:“这是最后一次。”
“娘，你若是不能把事情翻篇，我们早晚是死。”
她扯了扯嘴角，“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昨晚还不如就死了算了。”
林陈氏也知道这其中厉害，连连摇头，“我不会再说了。”
“娘，你最好记住自己这句话。”
林轻诺垂眸，转身进屋，“那我们就开始想想，日后怎么养活自己。”
待棺材入土，同村的人都散了后，她眼泪鼻涕一抹，整个人精气神都变了。
腰板挺直了，眼睛也不再是一副麻木无神的样子。
林轻诺看得十分震惊。
好家伙，瞧这情绪收放自如的。
林陈氏见她这一副震惊的样子，自嘲道:“我和你爹夫妻一场，好歹要为他大哭一场。”
说完，她静了一会，又道:“你爹，是个好人。”
“……”
林轻诺怀疑自己耳朵被林老二扇出问题了，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谬的话。
“我们刚成亲时，你爹也是待我很好的。若不是——”
“若不是生了个女儿，他不会对你这样？”
林轻诺没好气的打断了林陈氏的话，“你现在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林轻诺要气死了。
她知道林陈氏以夫为天，林老二死亡这件事在林陈氏心里，没那么容易过去。
但是，悼念林老二的好？
呵，想都别想。
“大丫，你不明白。”
林陈氏摇了摇头，透窗望向屋外，“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咱们娘俩就是砧板上的肉。”
她将林轻诺拉到身旁，“你爹这些年的折磨，我是真恨极了。我不会后悔昨夜的事，只是他曾经给咱们娘俩遮风挡雨的好，也不能忘了。”
“遮风挡雨？”
林轻诺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他难道不是落在我们身上最大的风雨？”
就林老二这样的打法，早晚有一天会把林陈氏打死吧。
届时，林老二随意扯个理由掩盖了林陈氏真正的死因，照样活得好好的。
“大丫，你不——”
林陈氏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屋外传来动静。
母女二人同时透窗往外看去，却是去而复返的林老大夫妻。
两人正一边往这走，一边拌着嘴。
林陈氏“呵”了一声，将林轻诺搂住，“大丫，你瞧，你爹死了的麻烦要来了。”
她似是嘲讽道:“我还以为你大伯和大娘好歹会做做样子，没想到，他们这么急。”
林轻诺皱了皱眉，一下子就明白了林陈氏说的麻烦是什么。
这便宜大伯和大娘，是来吃绝户了。
林老大夫妻二人走得很快，不过是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就招呼都不打一声推门而入了。
一进屋，林老大媳妇就冲母女二人道:“弟媳啊，快将东西收拾好，我们来接你和大丫家去。”
林陈氏顿时脸色一沉，垂眸道:“大哥大嫂好意，不过大丫她爹刚去，我和大丫舍不得，在这住着就好。”
“唉，你这人……”
林老大媳妇皱了皱眉，拉了张椅子坐下，“小叔去了，你一个人带着女儿住这怎么行，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还年轻，大丫眼看着也大了，家里怎么能没个男人。”
她眼珠不停转动，将屋内细细打量着，嘴上不停地道:“再说，你不跟我们家去，这村里该怎么说我们家。弟媳，做人可得厚道些，别把亲人的好意给糟蹋了。”
林老大媳妇这一套套的说辞，直让林陈氏气得发抖，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林轻诺等了一会，也不见林陈氏开口，便明白，林陈氏也认同林老大媳妇这些话。
因为认同，所以反驳不了。
而反驳不了，最终就会顺着对方的意思。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林轻诺决定直切主题，“大伯大娘的意思是，我和娘如果继续住在这，日后绝不会关照我们，是这样吗？”
“我想住自己家，大伯和大娘为什么非要我和娘搬出去啊？”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轻声问，“是我们不搬出去，会有什么妨碍吗？”
说完，林轻诺又仰头看向林陈氏，“娘，我们会妨碍到什么，你知道吗？”
她这话一出，林老大媳妇脸色变了。
林老大也是眼神阴沉地看了她一眼。
有些事情是只可以做，但不好明说的。
吃绝户这种事情，做的不止林老大一家，没人会指责什么。
但心照不宣和被宣扬出去是不一样的。
他们将弟媳和侄女接家里照顾，待日后还给侄女寻好人家嫁了，再顺理成章的将这屋子和那一亩田收回来。
旁人听了，只会念他们人好，理应如此。
可现在被宣扬出去，弟弟刚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上门，要将屋子和田地收拢……
林陈氏母女之后没出事还好，但凡出一点事，他们一家得被村里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没了名声，哪有好人家愿意嫁女儿来。
而且，管三塘村的里正还是个很看重风气的人。
前些年，隔壁村也有过类似的事，结果被里正以影响风气为由，将那被争夺的田产没收了。
这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老大可不愿这田产没被自己家收回，反被充公。
林老大朝自己媳妇瞪了一眼，开口道:“大丫想住家里，就住家里，别搬了。”
“当家的，这怎么——”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林老大打断了自己媳妇的话，对林陈氏说道，“老二不在了，你们孤儿寡母的平常总会有不便，有事就来家里找你大嫂帮忙，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林陈氏面露感激的谢过，十分上道地对林老大说:“大哥这么说，我也不和大哥大嫂客气。眼下确实有件事，是需要大哥大嫂帮忙的。”
林老大媳妇正气林轻诺的牙尖嘴利，又气丈夫真就让步了。
听到林陈氏的话，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道:“怎么，你还真有事要我们家帮忙？”
林陈氏当作听不见她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公爹和母亲做主分的家产里，除了这一间屋子，还有一亩田。我没本事，只生了大丫一个女儿，这一亩田到底是林家的家财，难道以后让大丫带去？要真这么做，我死后也没脸见大丫她爹了。”
说着，她捂脸哽咽，“我思来想去，以防有心人眼热这一亩田，反倒是惹来麻烦，倒不如直接过给大哥大嫂家。好歹是一家人，大哥大嫂总不会要我和大丫饿死。”
林陈氏说完，林老大和林老大媳妇简直是喜出望外。
而林轻诺则是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青筋暴起，像是将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结果被自己人从后背捅了一刀。
“哎，弟媳你说这话。”
林老大媳妇整个人都变温柔了，向前拉过林陈氏的手，“咱们是一家人，我和你大哥当然会照应着你们。”
她说完，又故作抹泪感叹，“小叔刚走，你们不愿搬家也是正常的，既然这样，我以后常来走动走动就是了。”
林陈氏应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林老大夫妻二人这才离开了。
那离开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志得意满。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林轻诺扒着大门，盯着两人的背影充满火气，恨不得目光化为实质，将两人烧成灰。
待林陈氏转身，她这充满火气的眼神就转到了林陈氏的身上。
“凭什么？”
林轻诺没好气地问，“把田地给了他们，我们之后怎么办？”
“就算今天不给，日后也要给的。”
林陈氏默默流下眼泪，“大丫，只有那一亩田给出去，我们母女才能平安。”
林轻诺不傻。
杀林老二后，她劝林陈氏接受现实时，都能想到吃绝户的事。
只是说归说，她没想到真会应验。
此时林陈氏说得这么直白，她也就马上反应过来了。
这一亩田，相当于她们母女二人的保护费。
只是反应过来后，再看向默默流泪的林陈氏，林轻诺心里有些无力。
她慢慢蹲下，坐在了门槛上，发了会呆后，又仰头望向林陈氏，“娘，你说得对。”
林轻诺抿了抿唇，“我不觉得爹是个好人，但他活着确实是有用的。”
起码他活着，能抵挡住外人的恶意。
“娘，咱们除了那一亩田，还有别的收入吗？”
她想明白后，突然开始为以后发愁了。
杀人是冲动，这之后也提心吊胆的。
现在人下葬了，田地也舍出去当保护费了，那之后怎么办？
林陈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往日都是林老二出去打短工赚钱，她只负责操持家务，将那一亩田种好。
田地的收成加林老二短工赚的工钱，勉强能够一家三口过日子。
眼下林老二没了，田也没了，她们的收入来源就全断了。
林陈氏光是想想，就又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十分后悔地说道:“大丫，你不该去拿刀的。你不该拿刀……”
“娘，这事已经翻篇了！”
林轻诺没想到林陈氏能把话题又绕回去。
她烦躁地喊了一声，站起身说道:“你要是真那么后悔，我现在去拿刀来，你把我砍死算了！”
林陈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顿时闭了嘴。
见林陈氏不出声，林轻诺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道:“这是最后一次。”
“娘，你若是不能把事情翻篇，我们早晚是死。”
她扯了扯嘴角，“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昨晚还不如就死了算了。”
林陈氏也知道这其中厉害，连连摇头，“我不会再说了。”
“娘，你最好记住自己这句话。”
林轻诺垂眸，转身进屋，“那我们就开始想想，日后怎么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