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陈氏不答话，只是抱住林轻诺，哭个不停。
林轻诺回抱住林陈氏，隐匿地朝林老大媳妇翻了个白眼。
将这个白眼看得一清二楚的林老大媳妇气得，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指着林轻诺母女，龇牙咧嘴地说道:“你们，你们就是故意的！”
林陈氏依然不说话，只顾着哭。
林轻诺往林陈氏怀里缩了缩，作出一副被她吓到的样子。
林老大媳妇见状，捂着胸口，掩面嚎道:“哎哟，我这什么命啊，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妯娌和侄女。这往后一起住，我不得被欺负到泥——”
不等她嚎完，林轻诺就用屋内众人都能听清的声，向林陈氏哭喊道:“娘，大娘刮得我的脸好痛，她还打我。娘，大娘不喜欢我，我不要去大娘家。”
林陈氏也警惕了起来，回道:“我们有家，不用麻烦大哥大嫂。”
林陈氏太清楚林老大夫妻俩的为人了。
分家时，那家产本是对半分的，就是这夫妻俩不要脸皮的硬是多分了一亩田去。
连那仅有的三两银子，都被她这个妯娌以自己给林家生了两个儿子为由，全都拿走了。
可恨林老二，竟毫不觉有什么不妥，俨然一副没生出儿子就是理亏的态度。
若不是公爹还算公正，强硬分了一间屋和一亩田。
他们一家三口，怕是分家没多久就或是饿死，或是去做了佃农。
眼下林老二才死，按理说有亲兄弟在世的情况下，是应该亲兄弟家出面照应孤儿寡母。
这挑不出错来。
但林陈氏看林老大夫妻二人，就跟看环伺在暗地的毒蛇，随时找机会，就想扑上来咬你一口那种。
听到林老大媳妇想接她们母女家去，一点也不觉得她是好心。
林老大媳妇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的收留这母女俩，居然还被拒绝。
“你们——”
“要我说，铁牛他娘，这大晚上的，你家铁牛和狗蛋肯定都睡了。”
站在一旁的林大郎媳妇见这一家人俨然处不来，适时开口，打断了林老大媳妇的话茬，劝道，“大丫她们又一身伤的，别过去折腾一番，把两个孩子吵醒了，今晚就让她们母女二人在我家吧。”
说完，她给了自家弟媳一个眼神。
林二郎媳妇会意，搭腔道:“是啊，铁牛他娘，你要不就先回去吧。”
林老大媳妇本来就没那个心思，不过是因为丈夫说了那些话。
现在林陈氏母女自个不愿意，又有旁人那么一劝，她很干脆的就走了。
离开前，还不忘朝林陈氏母女撇嘴嫌道:“都是没心肝的东西，小叔摊上你们真是三生不幸。”
林轻诺挑了挑眉，只觉这话说得没来由，压根没往心里去。
而林陈氏，她气到了。
“三生不幸的到底是谁？”她泪眼婆娑，语气中带着气愤，又带着苦楚。
林大郎媳妇轻叹了一声，示意弟媳去将林轻诺抱走，又对林陈氏道:“你看开些，都过去了，恶毒的人都会遭报应的。”
林轻诺顺从地任林二郎媳妇抱走，临出正屋时听到这句话，撅了撅嘴。
她对此，并不认同。
什么恶毒的人都会遭报应，就好像是什么精神胜利法的说辞一般。
因为看不到那些恶毒的人受到惩罚，所以只能诅咒他们会遭报应。
林轻诺想，诅咒有什么用呢。
古往今来，得到应有下场的坏人能有几个。
就算是得到报应的那些坏人，难道他们之前做下的恶事真就一笔勾销了？
与其这么自我安慰，倒不如该出手就出手，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
林二郎媳妇抱着她先去了灶房，重新拿了点草木灰给她抹上，随后又将她抱进自己房里，哄她睡下。
林轻诺却是精神得很。
那边林老二的尸体还没下葬，而且她和林陈氏到了刘婆子家后一直没私下相处的时间。
她不放心林陈氏。
“婶子，我想找我娘。”林轻诺拽着林二郎媳妇的袖口，轻声问道，“我能跟我娘一起睡吗？”
借住在别人家，还提诸多要求，其实不太好。
在林轻诺受到的教育里，这是不礼貌的。
想来林陈氏又不是个没脑子的，不至于出什么差错才对。
但林轻诺还是不放心。
她说不清自己是担心什么，只是迫切的想和林陈氏呆在一起。
不知林二郎媳妇想到了什么，听到她这话，表情变得十分慈蔼，“可以，当然可以了啊。”
说罢，又把林轻诺抱回了正屋。
正屋没人，她又抱着林轻诺往林大郎夫妻屋里走去。
果然，林陈氏就歇在了林大郎媳妇屋里。
屋里黑漆漆的，若非有窃窃私语传出，林二郎媳妇险些以为两人睡下了。
“大嫂，大丫她娘。”林二郎媳妇敲了敲屋门，唤了一声。
里头说话声停了，随即传来穿衣的窸窣声。
没一会，屋门打开，林大郎媳妇迎出来问:“怎么了？”
“大丫想和娘睡，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林大郎媳妇听到这话，眸光也瞬间变得温和了。
她摸了摸林轻诺的脑袋，轻叹了一声，便示意弟媳将人放下，“你娘在里边呢，大丫进去吧。”
林轻诺谢过二人后，才进了屋。
“也是可怜，怕是吓到了才离不开娘，那林老二真是死也恶心人……”
屋外，林二郎媳妇压低了声的一句感慨被她收进耳中。
对此，林轻诺非常同意。
她爬上木床，刚靠到林陈氏身旁，还没说话，就先被林陈氏在背上轻打了两下。
“娘？”
“作什么非要找我。”
林陈氏教训道，“刘婆子家收留我们住一晚是好心，你爹死了，我们家现在晦气着呢。人家不嫌弃，你还不老实点。”
林轻诺只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太礼貌……
晦气？
什么晦气？
她抱住林陈氏的胳膊，说道:“娘，我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陈氏摸了摸她脑门，有些心疼地问，“疼不疼？”
“疼。”林轻诺也伸手摸了摸林陈氏脸颊上的伤，“娘，你疼吗？”
不等林陈氏回答，她又接着问道:“娘，你怕不怕？”
林陈氏沉默了。
怕。
当然怕。
她们杀了人啊，哪怕目前看来，没人发现不对，她们依然是杀了人的。
杀了人怎么会不怕。
林陈氏这辈子从来没忤逆过，就这么一次忤逆，却是害了自己的丈夫。
若不是一心念着自己还有个女儿，林陈氏能去自首，就为了减轻心中的不安和后悔。
像是明了她的心思一般，林轻诺缩进林陈氏怀中，凑在她耳下，小声道:“娘，你别怕。我们都会好的，你不能怕，你如果怕了，事情就不会有了结的一天。”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啊。娘，你想死嘛？我不想死，我们没错的。我们，一点错都没有。”
林陈氏依然沉默着，轻抚着她的后背。
“娘，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将害怕，不安，还有对往后日子的彷徨全都哭出来。
把情绪宣泄了，才会有精力将目光投向未来。
就像她现在做的一样。
哭出来。
把压抑在心里，不能表露于人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林陈氏察觉到自己前襟湿热，默默地将女儿抱紧，眼泪“唰”地流出。
这一夜，林大郎媳妇并没有回屋，而是去了弟媳房里凑合一晚，给林陈氏母女留了独自相处的时间。
林轻诺一夜没睡。
她知道，林陈氏也是一夜没睡。
待天明时，林陈氏那一双眼哭得通红，看起来十分凄惨。
林轻诺比林陈氏还唬人。
林陈氏的伤都在衣服里，林轻诺是直接脸肿成猪头了。
她们母女二人跪在林老二尸体旁，披着一身白对来帮忙的村民表示谢意时，谁也挑不出一二来。
同村的都知道林老二爱打媳妇，且打得厉害。
妇人间或多或少的，都对林陈氏有些同情。而男人们，虽觉得打媳妇没什么大不了，也不认同将人打得这么狠。
再怎么说，媳妇也是一个劳动力，还给生娃，有点良心也不该天天打。
今日众人一看，那林老二居然连女儿都不放过。
除了个别十分冷漠的，一时间无论男女，都觉得林老二造孽。
而林老大夫妻二人对弟媳和侄女的惨状并不关心，他们只想着赶紧把林老二下葬，然后把林老二的田地收回来。
亲人不在意，整个下葬过程便极快。
不过一日功夫，就入棺，抬去无主的山上葬了。
那棺材更是薄薄的，仔细看去每一面的颜色不同，盖棺的那块木板还潮软了。
凑近闻，能闻到受潮的臭味。
林轻诺和林陈氏在下葬的全程，就只需要在一旁哭泣。
林轻诺晚上哭的时间太长了，到了林老二尸体前，整个人都已经平和下来了，实在哭不出来。
索性，她低下头“呜呜”两声，也可以混过去。
无人在意一个孩子。
林陈氏倒是哭得厉害，甚至一度趴上前抱住那薄薄的棺材，妨碍了下葬。
看得林轻诺十分担心她会哭昏过去。
林轻诺回抱住林陈氏，隐匿地朝林老大媳妇翻了个白眼。
将这个白眼看得一清二楚的林老大媳妇气得，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指着林轻诺母女，龇牙咧嘴地说道:“你们，你们就是故意的！”
林陈氏依然不说话，只顾着哭。
林轻诺往林陈氏怀里缩了缩，作出一副被她吓到的样子。
林老大媳妇见状，捂着胸口，掩面嚎道:“哎哟，我这什么命啊，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妯娌和侄女。这往后一起住，我不得被欺负到泥——”
不等她嚎完，林轻诺就用屋内众人都能听清的声，向林陈氏哭喊道:“娘，大娘刮得我的脸好痛，她还打我。娘，大娘不喜欢我，我不要去大娘家。”
林陈氏也警惕了起来，回道:“我们有家，不用麻烦大哥大嫂。”
林陈氏太清楚林老大夫妻俩的为人了。
分家时，那家产本是对半分的，就是这夫妻俩不要脸皮的硬是多分了一亩田去。
连那仅有的三两银子，都被她这个妯娌以自己给林家生了两个儿子为由，全都拿走了。
可恨林老二，竟毫不觉有什么不妥，俨然一副没生出儿子就是理亏的态度。
若不是公爹还算公正，强硬分了一间屋和一亩田。
他们一家三口，怕是分家没多久就或是饿死，或是去做了佃农。
眼下林老二才死，按理说有亲兄弟在世的情况下，是应该亲兄弟家出面照应孤儿寡母。
这挑不出错来。
但林陈氏看林老大夫妻二人，就跟看环伺在暗地的毒蛇，随时找机会，就想扑上来咬你一口那种。
听到林老大媳妇想接她们母女家去，一点也不觉得她是好心。
林老大媳妇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的收留这母女俩，居然还被拒绝。
“你们——”
“要我说，铁牛他娘，这大晚上的，你家铁牛和狗蛋肯定都睡了。”
站在一旁的林大郎媳妇见这一家人俨然处不来，适时开口，打断了林老大媳妇的话茬，劝道，“大丫她们又一身伤的，别过去折腾一番，把两个孩子吵醒了，今晚就让她们母女二人在我家吧。”
说完，她给了自家弟媳一个眼神。
林二郎媳妇会意，搭腔道:“是啊，铁牛他娘，你要不就先回去吧。”
林老大媳妇本来就没那个心思，不过是因为丈夫说了那些话。
现在林陈氏母女自个不愿意，又有旁人那么一劝，她很干脆的就走了。
离开前，还不忘朝林陈氏母女撇嘴嫌道:“都是没心肝的东西，小叔摊上你们真是三生不幸。”
林轻诺挑了挑眉，只觉这话说得没来由，压根没往心里去。
而林陈氏，她气到了。
“三生不幸的到底是谁？”她泪眼婆娑，语气中带着气愤，又带着苦楚。
林大郎媳妇轻叹了一声，示意弟媳去将林轻诺抱走，又对林陈氏道:“你看开些，都过去了，恶毒的人都会遭报应的。”
林轻诺顺从地任林二郎媳妇抱走，临出正屋时听到这句话，撅了撅嘴。
她对此，并不认同。
什么恶毒的人都会遭报应，就好像是什么精神胜利法的说辞一般。
因为看不到那些恶毒的人受到惩罚，所以只能诅咒他们会遭报应。
林轻诺想，诅咒有什么用呢。
古往今来，得到应有下场的坏人能有几个。
就算是得到报应的那些坏人，难道他们之前做下的恶事真就一笔勾销了？
与其这么自我安慰，倒不如该出手就出手，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
林二郎媳妇抱着她先去了灶房，重新拿了点草木灰给她抹上，随后又将她抱进自己房里，哄她睡下。
林轻诺却是精神得很。
那边林老二的尸体还没下葬，而且她和林陈氏到了刘婆子家后一直没私下相处的时间。
她不放心林陈氏。
“婶子，我想找我娘。”林轻诺拽着林二郎媳妇的袖口，轻声问道，“我能跟我娘一起睡吗？”
借住在别人家，还提诸多要求，其实不太好。
在林轻诺受到的教育里，这是不礼貌的。
想来林陈氏又不是个没脑子的，不至于出什么差错才对。
但林轻诺还是不放心。
她说不清自己是担心什么，只是迫切的想和林陈氏呆在一起。
不知林二郎媳妇想到了什么，听到她这话，表情变得十分慈蔼，“可以，当然可以了啊。”
说罢，又把林轻诺抱回了正屋。
正屋没人，她又抱着林轻诺往林大郎夫妻屋里走去。
果然，林陈氏就歇在了林大郎媳妇屋里。
屋里黑漆漆的，若非有窃窃私语传出，林二郎媳妇险些以为两人睡下了。
“大嫂，大丫她娘。”林二郎媳妇敲了敲屋门，唤了一声。
里头说话声停了，随即传来穿衣的窸窣声。
没一会，屋门打开，林大郎媳妇迎出来问:“怎么了？”
“大丫想和娘睡，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林大郎媳妇听到这话，眸光也瞬间变得温和了。
她摸了摸林轻诺的脑袋，轻叹了一声，便示意弟媳将人放下，“你娘在里边呢，大丫进去吧。”
林轻诺谢过二人后，才进了屋。
“也是可怜，怕是吓到了才离不开娘，那林老二真是死也恶心人……”
屋外，林二郎媳妇压低了声的一句感慨被她收进耳中。
对此，林轻诺非常同意。
她爬上木床，刚靠到林陈氏身旁，还没说话，就先被林陈氏在背上轻打了两下。
“娘？”
“作什么非要找我。”
林陈氏教训道，“刘婆子家收留我们住一晚是好心，你爹死了，我们家现在晦气着呢。人家不嫌弃，你还不老实点。”
林轻诺只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太礼貌……
晦气？
什么晦气？
她抱住林陈氏的胳膊，说道:“娘，我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陈氏摸了摸她脑门，有些心疼地问，“疼不疼？”
“疼。”林轻诺也伸手摸了摸林陈氏脸颊上的伤，“娘，你疼吗？”
不等林陈氏回答，她又接着问道:“娘，你怕不怕？”
林陈氏沉默了。
怕。
当然怕。
她们杀了人啊，哪怕目前看来，没人发现不对，她们依然是杀了人的。
杀了人怎么会不怕。
林陈氏这辈子从来没忤逆过，就这么一次忤逆，却是害了自己的丈夫。
若不是一心念着自己还有个女儿，林陈氏能去自首，就为了减轻心中的不安和后悔。
像是明了她的心思一般，林轻诺缩进林陈氏怀中，凑在她耳下，小声道:“娘，你别怕。我们都会好的，你不能怕，你如果怕了，事情就不会有了结的一天。”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啊。娘，你想死嘛？我不想死，我们没错的。我们，一点错都没有。”
林陈氏依然沉默着，轻抚着她的后背。
“娘，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将害怕，不安，还有对往后日子的彷徨全都哭出来。
把情绪宣泄了，才会有精力将目光投向未来。
就像她现在做的一样。
哭出来。
把压抑在心里，不能表露于人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林陈氏察觉到自己前襟湿热，默默地将女儿抱紧，眼泪“唰”地流出。
这一夜，林大郎媳妇并没有回屋，而是去了弟媳房里凑合一晚，给林陈氏母女留了独自相处的时间。
林轻诺一夜没睡。
她知道，林陈氏也是一夜没睡。
待天明时，林陈氏那一双眼哭得通红，看起来十分凄惨。
林轻诺比林陈氏还唬人。
林陈氏的伤都在衣服里，林轻诺是直接脸肿成猪头了。
她们母女二人跪在林老二尸体旁，披着一身白对来帮忙的村民表示谢意时，谁也挑不出一二来。
同村的都知道林老二爱打媳妇，且打得厉害。
妇人间或多或少的，都对林陈氏有些同情。而男人们，虽觉得打媳妇没什么大不了，也不认同将人打得这么狠。
再怎么说，媳妇也是一个劳动力，还给生娃，有点良心也不该天天打。
今日众人一看，那林老二居然连女儿都不放过。
除了个别十分冷漠的，一时间无论男女，都觉得林老二造孽。
而林老大夫妻二人对弟媳和侄女的惨状并不关心，他们只想着赶紧把林老二下葬，然后把林老二的田地收回来。
亲人不在意，整个下葬过程便极快。
不过一日功夫，就入棺，抬去无主的山上葬了。
那棺材更是薄薄的，仔细看去每一面的颜色不同，盖棺的那块木板还潮软了。
凑近闻，能闻到受潮的臭味。
林轻诺和林陈氏在下葬的全程，就只需要在一旁哭泣。
林轻诺晚上哭的时间太长了，到了林老二尸体前，整个人都已经平和下来了，实在哭不出来。
索性，她低下头“呜呜”两声，也可以混过去。
无人在意一个孩子。
林陈氏倒是哭得厉害，甚至一度趴上前抱住那薄薄的棺材，妨碍了下葬。
看得林轻诺十分担心她会哭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