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月圆之夜,清冷的圆月静静地挂在天边,余晖透过窄小的窗户照进屋里,铺在地上似镀了一层银霜。

    “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听安躺在床上,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轻声说。

    屋里没有点灯,敖寸心倚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明月:“你们准备今晚做什么?”

    “不必担心,不会波及到你的,很快,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你先前说你与顾母不是真正的母子,是顾母怕你坏了她的阵法故意扣在身边的,她又是如何得知你的本事的?”

    听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那天骗了你。”

    “其实我与山神明视相熟,当初我救过他,他为报恩便把我留在了这山上养病。”

    “他告知兰桑我熟悉阵法,原也是看她能用阵法医治她的夫君,想借此让她也帮我治治。”

    “不想兰桑对明视实在是防备的紧,哪怕他们一同吞吃过凡人的魂灵,也不能让她放下防备,这才扣押了我在身边。”

    这话里其他事情敖寸心尚还不能肯定真假,但独独听安说明视吞吃凡人魂魄一事,敖寸心是不信的。

    盖因不管是人妖魔仙,一旦吞食有了灵智的生灵,都会染上腥臭之气,难以遮掩,但是敖寸心在明视身上并没有发现这种腥臭。

    “你们今日是准备同她撕破脸了?”敖寸心问道。

    “是兰桑已经等不下去了。”

    “你就不怕我坏你们的计划?”

    “你不会,”听安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兰桑狠毒,明视也不遑多让,而你却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我们杀了兰桑,这山里所有的生灵都能活。”

    “我知晓你不是凡人,或许早早便已叫了天兵守在一旁,可这大阵一起,神力再高的仙神也只能任人宰割。”

    谈话间,屋外泛起的金光盖过了凉凉的月色,金光游走间一路穿过墙壁欲要往敖寸心和听安身上攀爬。

    听安见此,一个箭步上前将敖寸心护在身后,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不过片刻,金光就绕开了她们,奔向了其他地方。

    远在云间的梅山老大瞧见山上金光四起,奔走游动间极有规律得,便知这是大阵起了,赶紧招呼身边的天兵,让他们下去细细察探。

    先前因为怕打草惊蛇,敖寸心一直没同意他们进山,毕竟明视是此间山神,这山里的一举一动都休想瞒过他的眼睛。

    而现在,大阵一开启,明视就没什么功夫管这山里的动静了,所以梅山老大才派了人下去。

    两人跟着金光走出了房门,正堂供奉的神龛已经被打开了,里面供奉了个小人,穿着书生袍,手持诗书,栩栩如生,敖寸心翻遍了所有的记忆都没找出这到底是哪尊神像。

    所有游动的金光最后都汇聚在了这小人身上,小人的眉眼也越发的有生气起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摇头晃脑的读出声来。

    兰桑也已经恢复了她本来的面貌,阵法在她脚下变换不停,她的额间已经布满了汗水,很明显操控这个大阵对她来说很是勉强。

    敖寸心正要出手阻止,却被听安拉住了衣袖,她摇了摇头,示意敖寸心不要冲动。

    很快明视就出现在了正堂,出现在了兰桑的面前,兰桑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吃惊道:“你如何还能动?”

    明视也不搭话,祭出山神印就往兰桑身上砸,一路视阵法的阻挡如无物,径直砸中了兰桑的心口,将兰桑撞出了阵心,而山神印则替代了兰桑,悬在阵心上,操控大阵。

    兰桑一离开阵心,金光就不再朝小人儿涌去,反倒一股脑儿盘旋在山神印周围。

    “明视,你这个无耻小人,居然敢背叛我!”兰桑捂着心口,吐出一口淤血,厉声说道。

    “你就不怕我留在天庭的一丝精魄上报真君,让你连同那凡人女子一起永不超生吗?”

    “去告吧。”

    明视说着眼神却并未看像兰桑,而是微微转过头看像站在后方房门口的听安。

    “天庭的人想必已经到了,我有一惑,临死之前,听安可否解惑?”

    听安静静伫立在敖寸心身前,沉默良久,就在明视已经失望,以为听安不会回答时,她开口了。

    “可以。”

    明视闻言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你是想借三公主之手杀了我和兰桑,可我不明白,明明你也心悦我,为何还是想要杀我?”

    “三公主?”兰桑明显是有些发蒙了,直直的盯着敖寸心看。

    她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扯着嗓子打断了听安的话,指着明视恨声道:“三公主,山神明视三十年前无视天庭禁令,私动凡心,将凡人听安养在神庙,私自延长凡人寿数。后来更是餐位素食,拿凡人魂魄与我交易,还请三公主上告天庭,将他们捉拿,判他们一个魂飞魄散。”

    “她说的可是真的?”敖寸心是万万不敢相信被山民如此敬爱的山神,竟然会将治下生民的魂魄拿去与人做交易。

    明视毫不犹豫的承认:“是。”

    敖寸心追问:“为何?”

    “我若是不答应给她魂魄,她就要把我思凡的事情抖出来。死,我不怕,可我不能让听安也陪我一起死。”

    “三公主,你应该明白爱一个是怎么的,为了那个人,我们都可以不顾一切,不是吗?”

    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敖寸心见着眼前偏执入魔的山神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可那些凡人何罪之有?”

    “他们敬你,爱你,三牲祭礼,年年不曾落下,而你却将他们当做羔羊,肆意屠宰!让他们轮回过后生生世世痴愚至死,这岂是爱情这个幌子所能遮掩!”

    “你要爱一个,不顾一切,奋不顾身,怎样都好,那也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万万不该牵扯了那些无辜的凡人进来。”

    明视垂着眼避开了几人的视线,:“牵连了他们,是我的罪孽,但我并不后悔。”

    明视也曾一腔热血,与妖魔拼死搏斗,守卫治下生民,但他后来有了私欲。

    他爱上了一个人,愿为她倾其所有,抛弃底线。

    因为爱,他学会了嫉妒,嫉妒凡人七情六欲,可以毫不遮掩。凡人不会知道,他们祈求神明的庇护,却又被所庇护的神明嫉妒。

    “三公主既不能理解,那多说也无益。”

    “听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给我一个答案吧。”

    听安目光柔柔的望向明视,语调轻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我爱你,也知道你爱我,可修行之人命太长,活得长了,爱意终将被时间消磨,我希望能得到永恒的爱。”

    “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对吗?”

    得到答案的明视如释重负的笑出来:“我这条命本就是被你救回来的,如今也不过是还给你罢了。”

    敖寸心不知道这是不是明视想要的答案,但她能看出来,至少他接受了这个答案。

    明视一步步近进山神印,敖寸心有心想要阻拦却被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明视,你不要做傻事,天庭早已得了信,天兵已经把守了整座大山,你现在将功赎罪,未必会死。”

    “你不要听信听安的那些鬼话,你得活下来,纠正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多谢三公主提醒,不过小神怕是要辜负三公主的好意了。”

    明视已经走进了阵心,他一手拿起山神印,一手掐法诀,低眉垂目,嘴中轻颂口诀,浑身金光缠绕,好似那神庙里的泥塑金身,慈眉善目。

    和先前兰桑脚下不断变换的阵型不一样,明视脚下固定在了一个阵型上,不再变化。

    金光似游龙在明视身上游走,每绕一圈,金光便壮大一分,金光壮大一分,明视的身影就虚幻一些。

    熟悉阵法的听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阵法的变动,她本能的感觉不对劲,想要阻止明视:“你在做什么?你改了阵法,你想做什么?”

    但她和敖寸心一样,被金光所缚,不得寸进。

    这个阵法原先是会抽走整座山所有的生灵之气,用以为兰桑的夫君洗精伐髓,再用村民的三魂七魄滋养她夫君虚弱的魂体。

    现在经过明视的改动,阵法抽取的只有山脉灵气,山脉灵气抽尽了,这山在往后的数十年里就会慢慢死去,再也无法养育生灵。

    但单单只有山脉灵气远达不到明视想要的目的,他便将兰桑的修为,他自己一身的修为,包括自己的肉身骨血通通都融进了阵里。

    被抽走修为的兰桑在过重得伤势下晕了过去,而明视则彻底消失在了阵法里,只余山神印还悠悠浮在半空,游龙转动一圈,汇聚了所有金光,咻的一下就扑向了听安。

    金色游龙刚一碰到听安就融进她的身体里。

    “啊!”

    听安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她痛极了,全身没有一处没痛的,就连头发丝都仿佛在叫嚣着疼痛。

    明明在她彻底化为怨鬼的那一天她就丧失了痛觉,但她却仍然疼得在地上直打滚,五脏六腑像有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疼,腥臭的血水一点一点涌上喉间,七窍都有黑血不停流出。

    敖寸心不知道听安这是怎么了,她想要去帮她,却被阵法死死定住,动不了分毫。

    听安不停向外呕着腥臭的黑血,渐渐的七窍中流出的血液开始慢慢变红,她的身上也蜕下了一层皮肉,闻不到味道的鼻子也闻到了一股腥臭之气,味道冲得她的头脑一阵阵的发晕,她的心也因为干呕剧烈的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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