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契边哑然，干笑两声收回手，自己的目的达到，也没必要再聊下去，他辞别沈肖二人，转身回到自己桌上。
沈也星根本不在意他，饵已下，只需等待就行。
她转而看向兴致寥寥的肖子野。
“肖兄这剑鞘别致，不知剑是何风姿？”
肖子野当然没有为她拔剑出鞘的打算，他端起沈也星刚倒的酒，自然地放在鼻尖处闻了一下，没闻出什么怪味，谨慎地浅抿一口。
“一把锈剑，不值一提。”
沈也星略微遗憾地啊了一声，紧接着道：“着实可惜，我还想再见见肖兄执剑的风姿呢。”
话脱口的时机万分熟稔，难辨真心。
肖子野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
他不是多舌之人，加上正在为自己仅剩十月的寿命烦恼不堪，实在无心与她纠缠。
偏沈也星铁了心要跟他聊下去。
明着是东拉西扯，肖子野爱答不理，暗着两人以酒量较劲，倒也打得有来有回，烈酒下肚，沈也星仍旧嘴不瓢手不飘。
肖子野多数时候惜字如金，他认真听着，希望从对方话语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二人斡旋，肖子野探不出沈也星的虚实，面对他的问题沈也星总是言辞恳切，挑不出破绽，几番来回，倒显得自己心虚鬼祟。
他还要留着半分心神观察其余几桌人。
两人饮完第五碗，肖子野深感对方演戏的功力实在让自己望尘莫及。
他不太擅长说谎，所以也难判断谎言。
索性，肖子野瞥地上的梨花，摊牌道：“你看懂了。”
沈也星得意地一扬下巴，不忘夸自己，“聪敏如我，哪会不知。”
肖子野忍着抽动的嘴角，看来沈也星并非全然诈他，多半是真知道他的身份。
不过沈也星的目标不是自己，她应该是为这间黑店而来。
肖子野所愁之事倒是因为沈也星的到来有了转机。
她能凭一柄剑鞘就认出自己的身份，此人江湖阅历不浅，说不定会知道鬼医苗娇的下落。
他开口欲问，沈也星却打断了他想要出口的话。
“肖兄，漠北不止有干馕。那日我买下一位老媪三张馕，咬下其中一张，发现里面满是玫瑰做的馅，甜腻可口，十分美味。”
沈也星抿嘴，似在回忆那张馕的味道。
“后来我便把每个馕都咬上一口，发现这三张馕每个馅料都不同。但我之前竟然没想到漠北的馕也能同中原的馅饼一样，添上各种滋味。”
肖子野知道沈也星话中拐着弯，但他没搭话，扯着自己的短打下摆专心擦拭剑鞘，等对方说完。
“昨日之日虽不可留，但今日却可少些烦忧。”沈也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留下一句“说不定，惊喜正在某处等着肖兄呢。”
说罢，沈也星先一步大摇大摆的回到房中。
想从这女人嘴里探听点消息太难，肖子野苦笑，真不是个善茬。
是夜，他在房内贴墙打坐，仔细听着隔壁房间内的动静。
肖子野这次躲到漠北，是去寻鬼医苗娇，想求个解毒之法。
黄漂足，一命休。
一命堂因此在江湖中恶名昭著，普天之下只要钱财到位，没有他们不敢杀不能杀的人。
黄金够数，就算是想要哪位皇亲国戚的命，也并非不能。
世人皆知入一命堂者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却鲜少人知道堂中有一条规矩——十年且从未失败过的杀手可以离开一命堂。
但需生服牵肠花。
牵肠花的歹毒之处不是猝然毙命，而是拨筋洗髓。
它一旦生服便会寄生腹中，让中毒者每过一月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化，身上的痕迹伤疤开始变淡，连同往日记忆也逐渐模糊。
直到十个月的生长期后，花长成，而人白骨。
骨缝中绕着枝枝蔓蔓的血藤，以心肝五脏六腑饲养出色彩斑斓的妖异花朵，它们会在人化成白骨时全部盛开。
此毒并非不能解，只是中毒过程极其摧人心志，它却给你一点可以活下去的希望，又让你感知寄生之痛缠筋绕骨，再告诉你如果毒发是何等折磨。
一个人身上的痕迹和记忆是他活在这个世上的全部凭证。
一命堂堂主用这种如邪术般的毒，控制着剥夺着他养出的杀手们，因此他们宁愿血撒当场，自刎可要比这种死法痛快的多。
自一命堂诞生于江湖，便是再硬的骨头都不愿用这种方法脱离组织。
肖子野是第一个，他得在毒发期内找到解毒方法，这是他要承受的代价也是唯一生路。
他想结束原来的生活，他想活。
所以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去试。
夜格外安静，月色给沙子渡了口舞者灵魂，在大漠中无休无眠舞动。
牵肠花毒拿他体内的血管当做攀爬架子，想要依附在血管之上生出藤蔓，肖子野凝神运功勉强压住毒从腹部攀到上肢。
稳住内息，时间差不多了，他垫脚出门，尽量让自己在静谧中悄无声息。
土楼的窗封的严实，作为方圆十数里唯一的客栈，它必须要有抵御狂沙的能力，从外部的窗去见沈也星太费事，肖子野还是选择了门。
他轻推沈也星所住的“肆”号房门，没栓，他握紧手中剑鞘，推门而入。
黑暗中一道劲风迎面袭来。
肖子野侧身躲开一掌，这人掌中内力不弱，但手劲却有些虚浮，他躲闪及时，虽是偷袭，却也让对方不易一击而中。
对方又凌厉一掌直取肖子野脖颈后的哑门穴，对方并没有想致他死地，只想击晕对方。
肖子野没再给她探招的机会，他以剑鞘格挡，霎时，肖子野拔出佩剑，将这人逼退至窗边的墙上。
剑出鞘，寒光隐去，却隐藏不住其剑煞气，那长剑红锈斑斑，不知是凡品铁锈还是经年饮血。
它横在这人身前，却并未抵住这人脖颈，尚有一扇之隔，借着月光，肖子野看清了她的面容。
肖子野比沈也星高出一头，将她抵在墙上的姿态压迫感十足，他低头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原来这真是一把锈剑，我还当你诓骗于我。”
沈也星只是盯着他手中锈剑，自顾自说着，答非所问。
外面风沙啸啸，屋中的莹莹火苗突然亮起，本该酩酊大醉的沈也星，此时眼神清明，言笑晏晏。
她眉眼深邃，这样的五官容易给人不好相与的第一印象，但她偏生爱笑，三分漫不经心恰好掩盖了过盛的锋芒，尤其是当她笑意渐浓时，真称得上是如玉佳人惊才绝艳。
只是笑中里夹杂了几分算计几分真意，却难说清。
虽说都是江湖人，但肖子野要比沈也星的气质肃杀许多，他面相冷然，轻易不起笑意，他唇薄，又总紧抿着，似冷月似寒露。
或许是自小入一命堂的原因，血腥气侵染他的骨髓，再难洗掉。
“在下沈也星。”沈也星由着对方将她抵在墙边，还游刃有余地调笑，“肖兄，这次可记住我的名字了？”
真过起招，虽不敢言顷刻间取她姓命，肖子野确有自信胜她，只是后者面对这柄剑面对他都没有丝毫惧意，过分从容。
肖子野有求于人，剑还架着，语气却已和缓：“既然你知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我在找谁。”
他还是存了保留和试探的心思，若对方不知道他在找谁，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杀她灭口，免得此人再将自己的行踪泄露。
沈也星用扇柄拨开他的剑，肖子野暗惊，她这纸扇看上去不堪一握，别说是对上这把剑，就算碰上坚硬点的东西都难逃一折两半。
偏四两拨千斤般将他的剑拨了去。
“我可以告诉你苗娇的踪迹，找到她你尚有一线生机。”
肖子野从善如流：“你开个价。”
沈也星听他所言，笑意才终于渗入眼底，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黄漂百两，换你一命，如何？”
沈也星偷换概念，苗娇的踪迹当然重要可就算找到她，凭这位鬼医脾性古怪，也未必肯救。
肖子野挑眉，并不上当，“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我又打不过你，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她话音一转，“只是，除了我没人知道苗娇在哪，杀了我很容易，只是你也要给我陪葬了。”
沈也星话说的中肯，也是事实，但凭她方才在厅中演的自如，就连她的名字肖子野都不难怀疑是假的，若有这等人物行迹江湖，他怎会从未耳闻。
肖子野不想轻信但又不能不信，他现下别无选择。从前收漂杀人，钱命两讫，如今为了脱离从前的生活，也只能暂时沦为鱼肉，旁人成了刀俎。
肖子野心念电转，他拿出一块玉石，扔给沈也星，“我这些年的积蓄都在善安钱庄，凭此信令就可全部提出。”
沈也星看了一眼桌上流光溢彩的玉石信令，没急着收下，她又伸出一只手指。
“别急，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她撑开纸扇，掩住唇边荡漾风流，“你陪我三个月，任我差遣使用。”
话的重音落在“使用”二字上，意味暧昧朦胧。
“你！”肖子野心中恼怒，再欲拔剑。
沈也星拿下扇子，摆明脸上趁人之危的无赖样。
她道：“三月之后还你自由，并且我有办法保苗娇医你。”
沈也星把那枚价值不菲的玉石信令收好，也不拆穿，“黄漂我不急着兑，等她医好你再说。”
她怎会看不明白肖子野的小聪明，肖子野给自己的信令分明就是假的。
善安钱庄那庄主老头喜欢捡石头玩，独爱不值钱的石头，因此他会给常与钱庄往来的大客户们一枚石头当做信令，虽然在外人看来只是形状怪了点的普通石头，但他却能一眼辨之，没有作假的可能。
断然不会是这种打眼一看就万分名贵的上品玉石，若不是沈也星对江湖逸闻轶事如数家珍，此刻还真被肖子野诓骗了。
这是摆明了不信她，自己都命在旦夕还有胆量来试探沈也星。
沈也星不讨厌这种性子，反而欣赏，这男人如此有趣自然要戏弄一番。
“肖兄且想好，这买卖划不划算。”
肖子野默然，他不知自己的假信令已被识破，只当沈也星是个浪荡的阴险小人。
思绪转了一圈，还不等他回答，一丝绵密香气钻入他的鼻尖。
不仔细闻很容易忽略空气中弥漫开的浅淡气味，闻之令人昏昏而沉，肖子野掩好口鼻，在几秒内做好取舍，将沈也星拉到自己身后，二人背贴着墙，静观其变。
“闭气！是晨昏香。”
肖子野已经用行动表明了答案，沈也星低笑一声回道：“我就怕他们不来呢。”
说罢，她从肖子野身后走向屋中的床，闭眼假寐前，叮嘱一句：“你静观其变。”
肖子野藏在床边的拐角处，他不能让沈也星在这里出事，不然他自己也活不成。
今夜的局从沈也星来到土楼客栈后就已经铺陈开，但她没料到，这程的意外除了肖子野这个人，竟还有一个。
肖子野封住自己的穴道，正等着晨昏香弥散后进来的人，一刻钟过，人没出现，窗外却陡然生变。?
他的视线凝在外面的胡杨树上，觉察不对。
这树有点古怪。
风掀起的浮沙正在绕着树干上的一个东西蠕动，风扑簌簌将沙吹落，肖子野用尽目力。
那分明是一个趴在树干上的人，汩汩鲜血顺流而下浸满了胡杨树干，月色之下，分外可怖。
而那具极像尸体的手，此刻却微微蜷了蜷，人竟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走进了客栈。
眼前场景诡异至极，他拍了拍床上装睡的沈也星，可她毫无反应，肖子野不再管她，闪身出房间，躲在暗处，想要探个究竟。
待到走近，他才看清楚这不人不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人正是白天与他们搭话的阿契边。
但他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的下颌骨被齐齐锯掉，口腔少了一大半，他的舌头连同喉头内腔大喇喇露在外面，仅剩的部分被全部扯出，粗略看去只觉尸体露出的“舌头”比一般人要长上许多。
鲜血从他的口中大汩流出，他上半张脸上的肉也被锯刀分成了好几部分，已经拼凑不出人的模样，若不是肖子野白天时记住了他的穿着身形，此时恐怕难辨这“人”究竟是谁。
这具活尸体的嘴里发出咯咯的混沌声，听起来痛苦万分，但他却像被什么驱使着，走进了沈也星的肆号房。
冷汗从肖子野的额头上蜿蜒进他的衣领，绕是做杀手多年，也未曾遇过如此残忍可怖的手段。
沈也星根本不在意他，饵已下，只需等待就行。
她转而看向兴致寥寥的肖子野。
“肖兄这剑鞘别致，不知剑是何风姿？”
肖子野当然没有为她拔剑出鞘的打算，他端起沈也星刚倒的酒，自然地放在鼻尖处闻了一下，没闻出什么怪味，谨慎地浅抿一口。
“一把锈剑，不值一提。”
沈也星略微遗憾地啊了一声，紧接着道：“着实可惜，我还想再见见肖兄执剑的风姿呢。”
话脱口的时机万分熟稔，难辨真心。
肖子野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
他不是多舌之人，加上正在为自己仅剩十月的寿命烦恼不堪，实在无心与她纠缠。
偏沈也星铁了心要跟他聊下去。
明着是东拉西扯，肖子野爱答不理，暗着两人以酒量较劲，倒也打得有来有回，烈酒下肚，沈也星仍旧嘴不瓢手不飘。
肖子野多数时候惜字如金，他认真听着，希望从对方话语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二人斡旋，肖子野探不出沈也星的虚实，面对他的问题沈也星总是言辞恳切，挑不出破绽，几番来回，倒显得自己心虚鬼祟。
他还要留着半分心神观察其余几桌人。
两人饮完第五碗，肖子野深感对方演戏的功力实在让自己望尘莫及。
他不太擅长说谎，所以也难判断谎言。
索性，肖子野瞥地上的梨花，摊牌道：“你看懂了。”
沈也星得意地一扬下巴，不忘夸自己，“聪敏如我，哪会不知。”
肖子野忍着抽动的嘴角，看来沈也星并非全然诈他，多半是真知道他的身份。
不过沈也星的目标不是自己，她应该是为这间黑店而来。
肖子野所愁之事倒是因为沈也星的到来有了转机。
她能凭一柄剑鞘就认出自己的身份，此人江湖阅历不浅，说不定会知道鬼医苗娇的下落。
他开口欲问，沈也星却打断了他想要出口的话。
“肖兄，漠北不止有干馕。那日我买下一位老媪三张馕，咬下其中一张，发现里面满是玫瑰做的馅，甜腻可口，十分美味。”
沈也星抿嘴，似在回忆那张馕的味道。
“后来我便把每个馕都咬上一口，发现这三张馕每个馅料都不同。但我之前竟然没想到漠北的馕也能同中原的馅饼一样，添上各种滋味。”
肖子野知道沈也星话中拐着弯，但他没搭话，扯着自己的短打下摆专心擦拭剑鞘，等对方说完。
“昨日之日虽不可留，但今日却可少些烦忧。”沈也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留下一句“说不定，惊喜正在某处等着肖兄呢。”
说罢，沈也星先一步大摇大摆的回到房中。
想从这女人嘴里探听点消息太难，肖子野苦笑，真不是个善茬。
是夜，他在房内贴墙打坐，仔细听着隔壁房间内的动静。
肖子野这次躲到漠北，是去寻鬼医苗娇，想求个解毒之法。
黄漂足，一命休。
一命堂因此在江湖中恶名昭著，普天之下只要钱财到位，没有他们不敢杀不能杀的人。
黄金够数，就算是想要哪位皇亲国戚的命，也并非不能。
世人皆知入一命堂者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却鲜少人知道堂中有一条规矩——十年且从未失败过的杀手可以离开一命堂。
但需生服牵肠花。
牵肠花的歹毒之处不是猝然毙命，而是拨筋洗髓。
它一旦生服便会寄生腹中，让中毒者每过一月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化，身上的痕迹伤疤开始变淡，连同往日记忆也逐渐模糊。
直到十个月的生长期后，花长成，而人白骨。
骨缝中绕着枝枝蔓蔓的血藤，以心肝五脏六腑饲养出色彩斑斓的妖异花朵，它们会在人化成白骨时全部盛开。
此毒并非不能解，只是中毒过程极其摧人心志，它却给你一点可以活下去的希望，又让你感知寄生之痛缠筋绕骨，再告诉你如果毒发是何等折磨。
一个人身上的痕迹和记忆是他活在这个世上的全部凭证。
一命堂堂主用这种如邪术般的毒，控制着剥夺着他养出的杀手们，因此他们宁愿血撒当场，自刎可要比这种死法痛快的多。
自一命堂诞生于江湖，便是再硬的骨头都不愿用这种方法脱离组织。
肖子野是第一个，他得在毒发期内找到解毒方法，这是他要承受的代价也是唯一生路。
他想结束原来的生活，他想活。
所以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去试。
夜格外安静，月色给沙子渡了口舞者灵魂，在大漠中无休无眠舞动。
牵肠花毒拿他体内的血管当做攀爬架子，想要依附在血管之上生出藤蔓，肖子野凝神运功勉强压住毒从腹部攀到上肢。
稳住内息，时间差不多了，他垫脚出门，尽量让自己在静谧中悄无声息。
土楼的窗封的严实，作为方圆十数里唯一的客栈，它必须要有抵御狂沙的能力，从外部的窗去见沈也星太费事，肖子野还是选择了门。
他轻推沈也星所住的“肆”号房门，没栓，他握紧手中剑鞘，推门而入。
黑暗中一道劲风迎面袭来。
肖子野侧身躲开一掌，这人掌中内力不弱，但手劲却有些虚浮，他躲闪及时，虽是偷袭，却也让对方不易一击而中。
对方又凌厉一掌直取肖子野脖颈后的哑门穴，对方并没有想致他死地，只想击晕对方。
肖子野没再给她探招的机会，他以剑鞘格挡，霎时，肖子野拔出佩剑，将这人逼退至窗边的墙上。
剑出鞘，寒光隐去，却隐藏不住其剑煞气，那长剑红锈斑斑，不知是凡品铁锈还是经年饮血。
它横在这人身前，却并未抵住这人脖颈，尚有一扇之隔，借着月光，肖子野看清了她的面容。
肖子野比沈也星高出一头，将她抵在墙上的姿态压迫感十足，他低头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原来这真是一把锈剑，我还当你诓骗于我。”
沈也星只是盯着他手中锈剑，自顾自说着，答非所问。
外面风沙啸啸，屋中的莹莹火苗突然亮起，本该酩酊大醉的沈也星，此时眼神清明，言笑晏晏。
她眉眼深邃，这样的五官容易给人不好相与的第一印象，但她偏生爱笑，三分漫不经心恰好掩盖了过盛的锋芒，尤其是当她笑意渐浓时，真称得上是如玉佳人惊才绝艳。
只是笑中里夹杂了几分算计几分真意，却难说清。
虽说都是江湖人，但肖子野要比沈也星的气质肃杀许多，他面相冷然，轻易不起笑意，他唇薄，又总紧抿着，似冷月似寒露。
或许是自小入一命堂的原因，血腥气侵染他的骨髓，再难洗掉。
“在下沈也星。”沈也星由着对方将她抵在墙边，还游刃有余地调笑，“肖兄，这次可记住我的名字了？”
真过起招，虽不敢言顷刻间取她姓命，肖子野确有自信胜她，只是后者面对这柄剑面对他都没有丝毫惧意，过分从容。
肖子野有求于人，剑还架着，语气却已和缓：“既然你知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我在找谁。”
他还是存了保留和试探的心思，若对方不知道他在找谁，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杀她灭口，免得此人再将自己的行踪泄露。
沈也星用扇柄拨开他的剑，肖子野暗惊，她这纸扇看上去不堪一握，别说是对上这把剑，就算碰上坚硬点的东西都难逃一折两半。
偏四两拨千斤般将他的剑拨了去。
“我可以告诉你苗娇的踪迹，找到她你尚有一线生机。”
肖子野从善如流：“你开个价。”
沈也星听他所言，笑意才终于渗入眼底，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黄漂百两，换你一命，如何？”
沈也星偷换概念，苗娇的踪迹当然重要可就算找到她，凭这位鬼医脾性古怪，也未必肯救。
肖子野挑眉，并不上当，“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我又打不过你，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她话音一转，“只是，除了我没人知道苗娇在哪，杀了我很容易，只是你也要给我陪葬了。”
沈也星话说的中肯，也是事实，但凭她方才在厅中演的自如，就连她的名字肖子野都不难怀疑是假的，若有这等人物行迹江湖，他怎会从未耳闻。
肖子野不想轻信但又不能不信，他现下别无选择。从前收漂杀人，钱命两讫，如今为了脱离从前的生活，也只能暂时沦为鱼肉，旁人成了刀俎。
肖子野心念电转，他拿出一块玉石，扔给沈也星，“我这些年的积蓄都在善安钱庄，凭此信令就可全部提出。”
沈也星看了一眼桌上流光溢彩的玉石信令，没急着收下，她又伸出一只手指。
“别急，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她撑开纸扇，掩住唇边荡漾风流，“你陪我三个月，任我差遣使用。”
话的重音落在“使用”二字上，意味暧昧朦胧。
“你！”肖子野心中恼怒，再欲拔剑。
沈也星拿下扇子，摆明脸上趁人之危的无赖样。
她道：“三月之后还你自由，并且我有办法保苗娇医你。”
沈也星把那枚价值不菲的玉石信令收好，也不拆穿，“黄漂我不急着兑，等她医好你再说。”
她怎会看不明白肖子野的小聪明，肖子野给自己的信令分明就是假的。
善安钱庄那庄主老头喜欢捡石头玩，独爱不值钱的石头，因此他会给常与钱庄往来的大客户们一枚石头当做信令，虽然在外人看来只是形状怪了点的普通石头，但他却能一眼辨之，没有作假的可能。
断然不会是这种打眼一看就万分名贵的上品玉石，若不是沈也星对江湖逸闻轶事如数家珍，此刻还真被肖子野诓骗了。
这是摆明了不信她，自己都命在旦夕还有胆量来试探沈也星。
沈也星不讨厌这种性子，反而欣赏，这男人如此有趣自然要戏弄一番。
“肖兄且想好，这买卖划不划算。”
肖子野默然，他不知自己的假信令已被识破，只当沈也星是个浪荡的阴险小人。
思绪转了一圈，还不等他回答，一丝绵密香气钻入他的鼻尖。
不仔细闻很容易忽略空气中弥漫开的浅淡气味，闻之令人昏昏而沉，肖子野掩好口鼻，在几秒内做好取舍，将沈也星拉到自己身后，二人背贴着墙，静观其变。
“闭气！是晨昏香。”
肖子野已经用行动表明了答案，沈也星低笑一声回道：“我就怕他们不来呢。”
说罢，她从肖子野身后走向屋中的床，闭眼假寐前，叮嘱一句：“你静观其变。”
肖子野藏在床边的拐角处，他不能让沈也星在这里出事，不然他自己也活不成。
今夜的局从沈也星来到土楼客栈后就已经铺陈开，但她没料到，这程的意外除了肖子野这个人，竟还有一个。
肖子野封住自己的穴道，正等着晨昏香弥散后进来的人，一刻钟过，人没出现，窗外却陡然生变。?
他的视线凝在外面的胡杨树上，觉察不对。
这树有点古怪。
风掀起的浮沙正在绕着树干上的一个东西蠕动，风扑簌簌将沙吹落，肖子野用尽目力。
那分明是一个趴在树干上的人，汩汩鲜血顺流而下浸满了胡杨树干，月色之下，分外可怖。
而那具极像尸体的手，此刻却微微蜷了蜷，人竟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走进了客栈。
眼前场景诡异至极，他拍了拍床上装睡的沈也星，可她毫无反应，肖子野不再管她，闪身出房间，躲在暗处，想要探个究竟。
待到走近，他才看清楚这不人不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人正是白天与他们搭话的阿契边。
但他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的下颌骨被齐齐锯掉，口腔少了一大半，他的舌头连同喉头内腔大喇喇露在外面，仅剩的部分被全部扯出，粗略看去只觉尸体露出的“舌头”比一般人要长上许多。
鲜血从他的口中大汩流出，他上半张脸上的肉也被锯刀分成了好几部分，已经拼凑不出人的模样，若不是肖子野白天时记住了他的穿着身形，此时恐怕难辨这“人”究竟是谁。
这具活尸体的嘴里发出咯咯的混沌声，听起来痛苦万分，但他却像被什么驱使着，走进了沈也星的肆号房。
冷汗从肖子野的额头上蜿蜒进他的衣领，绕是做杀手多年，也未曾遇过如此残忍可怖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