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东君
裴老太君试图挣脱未果，目光在祈清和与沈北歌身上停伫少顷，紧绷的身体松了松，无奈妥协。
“你们随我来。”
他们走进七拐八绕的小巷，幽长弯曲如迷宫崎岖，一树枯死望春下坐落着个矮胖泥糊的老式古房，一桌一床一神龛，简陋贫寒，神龛用精致的黄梨木修葺，供着一座温润慈悲的白玉琼像。
老妪进了屋，先是仔细将白玉琼像认真擦拭，又细细拂去尘埃，而后恭敬且虔诚地，拜了拜。
“郎中的诊金要收多少？”她跪在蒲团上，背对着祈清和，自然看不见她眼下敛起的，深了几分的目光。
“三十万天昭铢钱。”祈清和云淡风轻地报出了一个远超诊费的天价数字。
沈北歌震撼地睁大了眼睛，您这是明目张胆地入室抢劫，在违律边缘跃跃欲试。
“有话不妨直说，索性老身的命都是郎中救下的，何苦为难我一个将死之人。”老妪倒是沧桑地笑了一声，终于回身，只见祈清和扯了把干净的长条凳随意坐下，虚倚着桌沿，从容地微笑。
昏昏月光漏进来，映出她一身的疏朗明亮。
“三个问题。”祈清和敛了神色，问道，“第一，裴家与城中尸魅有何关联？”
从悬赏布告褪色的程度大致能推断，城内尸魅之乱，大致已持续几十余年。
裴老太君神色微变，斟酌了几番用词，直白不讳道：“报应分明。”
祈清和轻轻抬眼，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袖衫，又问：“第二，仙盟对此做何处理？”
尸魅处理并非千古难题，只需寻到尸魅本体烧掉便可化解，理论上辛夷坞不应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早年间，仙盟派人来过几遭。”裴老太君目光黯然，“但是皆无能为力，他们说，此地尸魅与他处不同，无形、无声、无相……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虚无缥缈之物，何谈化解。
祈清和阖眸，沉默须臾，又睁开眼，没再询问，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需要能进沈家的通行手令。”
听得这话，裴老太君泄了气般颓然，惨笑道：“抱歉，我被裴家驱逐已久，无力答应你的需求，或许，明日你可以去往城北无患塔，裴家旧邸，如今由前任家主的亲传弟子一手维持。”
“若不嫌，你们可在老身这陋室过夜休憩，尸魅不会进来。”
夜风回荡，摧枯拉朽，无止无休的呜咽声在城内回荡，拍打窗棂。
祈清和眸光抬起，凝视着房间里，那突兀的神龛上，问道：“是因为白玉像吗？”
裴老太君目光落回那塑神像上，记忆似乎也一并回到了那久远的传说里，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连声音都柔下来几分。
“是，一开始尸魅食人，城中人无不惶恐惧怕，后来，有人渐渐发现，尸魅不敢靠近神像。”
她声音顿了顿，舒缓一笑。
“尤其是……苍灵东君的神像。”
祈清和缓缓走至白玉像前，微微仰头，与神龛中的白玉像对视。
白玉像静静伫立，素衣敛眸，如一轮温和清亮的皎皎明月，平和慈悲。
四海游医时，她听闻过苍灵上仙。
苍灵上仙是民间故事里最为惊鸿一瞥的传奇，于方壶山借月问道，上巳节夜雨封煞，璇霄台印绶成仙，世人误以为望舒落凡，皆恭敬唤她一声“东君”。
只可惜，早早殒落，魂归于天。
苍灵庇世，难怪尸魅不敢靠近。
狭窄的房间安静下来，沈北歌方才一直不吭声，现在怯怯地靠近裴老太君，同她小声细语交谈起来。祈清和没再多言，走进内室休息，朦胧间，她隐约听到裴老太君愧疚的歉意。
“抱歉，北歌，当年……是我害了你。”
意识坠入虚无，落回梦中，小梦的声音在耳畔欢快响起。
「堂主你回来啦！」
祈清和睁开眼，她坐在此间归梦的神树落花里，一切宁静安详，她抬起头，只见花枝间，系着一条浅粉色，长长的缯绢，随风摇曳，自由灵动。
“这是什么？”她问。
「沈北歌心魔消弭后，她心中的感激，化作了小小长幡。」
清风悠然，轻柔和缓穿过梦里，花枝长幡后，应知离正坐在云阶上，如云墨发随炁而动，他低眸，专心的，用刻刀雕着什么。
“尸魅之事，你有什么头绪吗？”祈清和精神此前一直高度紧绷着，现在终于得以放松，她懒得起身，干脆半躺在树下，浸在清新的药香里。
应知离停了手中的动作，微微歪头，目光望向她，含着好奇。
“你能听见吗？”
祈清和疑惑：“什么？”
“哭声。”
祈清和半怔，想了想，又摇头：“我只听见风声。”
她看见应知离眉心轻蹙，抿唇不语，半晌，他抬起眼睛，眸光亮了一息，起身走过来，又半跪下与她平视。
应知离抬起手，刻刀轻而快地划破他指尖，渗出一滴血，祈清和愣了，只见那血转瞬化作一道浅色光芒，落进她的眉间。
她听见哭声，似有若无。
仿佛来自遥远岁月的另一端，零零散散，声嘶哀恸。
“共感。”
他说。
来不及再想，另一道紧张急促的声音在神识惊起。
「检测到一千六百七十位心魔患者，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这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
「任务奖励：玉简二十八号，四十四号，七十一号。」
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
想起小梦曾经说过，心有执念者，于梦中来此地，可现在，这一千六百七十位患者，都在哪儿呢？
她想再说什么，可没能来得及，哭声如同石入水潭，落出圈圈涟漪，掀起层层波澜。
这个短暂的好梦，被惊破了。
祈清和睁开眼，她又回到辛夷坞。
此时漏刻已尽，一点金乌出云，黯淡天光从窗棂跌入室内，照出一隅亮堂，沈北歌半枕在桌畔，还在沉睡，不知何时，应知离消失不见。
祈清和望着窗外大雾愣了好一会儿，倏然心念电转。
在沈北歌的噩梦中，心魔便是化形为雾。
难怪仙盟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尸魅本体，原来控制尸魅的，是一千六百七十道，无声无相的，心魔残念。
她在腰上系了一串银铃，通过小梦取出归梦药堂中所有菩提木，背上行医药箱，推门而出。
城内断壁残垣，辛夷坞的人受尸魅侵扰已久，大多神色郁郁，行将就木，求生的本能一日一日被蚕食，苟延残喘着和死亡作对，他们最后的希冀，便是祭拜苍灵东君。
美丽的，慈悲的上仙啊，求求您，救救我们。
“叮铃——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倏然随风，穿街而过。
乌发青衣的女子身负药箱，仿佛从古画中走下来的泠泠仙子，淡然平和，她手持火折，罗袖微动袅袅暗香随风飘荡，一步一行，吹散满城死寂。
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上仙，只有青衫含铃的医者。
所有人愣愣地出神，仰望着仿佛三月清风的铃医，她走进芸芸红尘里，问脉施针，宛若予溺水者以浮木，带来希望的影子。
祈清和一路行医一路往北走，心生疑窦，世间心魔大多都如此前沈北歌那般，从不离体，而是引诱宿主坠魔后侵占灵台神识。
但辛夷坞的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似乎没有宿主，它们游荡于世间，操控尸体成为尸魅，肆意伤人。
愈往津北，尸魅愈多，哭声也愈发凄厉，祈清和以菩提木压制秽气，从居民口中打听裴家与无患塔的消息。
无患塔曾是辛夷坞最巍峨繁盛的神塔，属沈裴二家地产，历经多次扩建，迄今已有四百年，后裴家衰败式微，无患塔被改造成裴家旧邸。
行路半晌，只见一带朱墙斜立，荒葛罥涂，本应高如五岳的无患塔以颓凋敝，山魈木鬼游于灌莽，二三修士从中进出往来，面色凝重。
祈清和拦住一个裴家弟子，从怀中取出在入城时扯下的悬赏告示，冷声道：“我要见裴家现在的主事人。”
被请进裴家主堂的时候，祈清和见到了一位庄重肃穆的苍衣修士。
他模样年轻，但眉心因长期紧锁而生出一道悬针纹，不笑不语，认真凝望着缓缓踱步而入的祈清和，深深一拜。
“我乃裴家家主座下弟子，裴信。”
祈清和挑眉：“裴家主呢？或者说，裴家历任堂长老呢？”
裴信仍旧沉默作揖。
祈清和哂笑一声：“逃了，是不是？”
这是她一路行医所打探的，裴家掌权人见尸魅惨祸无力处理，全部南下逃至燕泽城，只剩了一小部分弟子留于辛夷坞。
裴信起身，终于叹气道：“姑娘拿着多年前的悬赏令来此，定是探出一二消息，我无力申辩，但辛夷尸魅横生，并非人力可解，还望姑娘请回。”
祈清和不答，施施然坐于雕花椅上，裴信倒是没有任何架子，反而亲自沏了茶，以作待客。
“看来裴公子知晓尸魅因何而起。”祈清和并未碰茶盏，反问了一句。
裴信惨然一笑：“我近日才猜到一鳞半爪，尸魅背后起因，是为心魔。”
祈清和眉心一凝，顿了顿，又道：“裴公子想到了解决办法？”
裴信神色微悲，轻声道：“对城中百姓而言，无妄之灾。”
“我知晓姑娘好意，也知姑娘城中救人善举，在此言谢。”裴信拂袖鞠躬，并不坦言心中所想，只是再度行礼。
祈清和指尖微微攥紧，正色道：“我能解心魔，裴公子若还想救城中人，就请告知我，辛夷坞过往究竟发生何事。”
裴信垂眸，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拜入裴家不过四五十年，留守此地的弟子也都尚年轻，哪里知晓其中隐秘，只知心魔主人皆已逝世多年。”
“姑娘，裴家剩余弟子虽只是泛泛之辈，但师门错事，总需要我们自己收尾。”
祈清和怔忡，血液发冷，心中生出一丝冰凉。
难怪心魔离体游荡于世，走尸以作魅，原来是宿主皆已身死道陨，只留残念于世。
一千六百七十位病者都死了，何谈入梦行医，渡化执念。
这样的游荡于世的心魔，还能除掉吗？
祈清和强迫自己平复心绪，仰起头，碰上了裴信的目光，陷入思忖。
当然可以，四海十洲不是有一个公认的，用来除魔降邪的办法吗？沈北歌就险些因此丧命。
裴信如此镇定，不也是想到了这个办法吗？
——布下消魂阵，引天雷诛灭。
“你们随我来。”
他们走进七拐八绕的小巷，幽长弯曲如迷宫崎岖，一树枯死望春下坐落着个矮胖泥糊的老式古房，一桌一床一神龛，简陋贫寒，神龛用精致的黄梨木修葺，供着一座温润慈悲的白玉琼像。
老妪进了屋，先是仔细将白玉琼像认真擦拭，又细细拂去尘埃，而后恭敬且虔诚地，拜了拜。
“郎中的诊金要收多少？”她跪在蒲团上，背对着祈清和，自然看不见她眼下敛起的，深了几分的目光。
“三十万天昭铢钱。”祈清和云淡风轻地报出了一个远超诊费的天价数字。
沈北歌震撼地睁大了眼睛，您这是明目张胆地入室抢劫，在违律边缘跃跃欲试。
“有话不妨直说，索性老身的命都是郎中救下的，何苦为难我一个将死之人。”老妪倒是沧桑地笑了一声，终于回身，只见祈清和扯了把干净的长条凳随意坐下，虚倚着桌沿，从容地微笑。
昏昏月光漏进来，映出她一身的疏朗明亮。
“三个问题。”祈清和敛了神色，问道，“第一，裴家与城中尸魅有何关联？”
从悬赏布告褪色的程度大致能推断，城内尸魅之乱，大致已持续几十余年。
裴老太君神色微变，斟酌了几番用词，直白不讳道：“报应分明。”
祈清和轻轻抬眼，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袖衫，又问：“第二，仙盟对此做何处理？”
尸魅处理并非千古难题，只需寻到尸魅本体烧掉便可化解，理论上辛夷坞不应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早年间，仙盟派人来过几遭。”裴老太君目光黯然，“但是皆无能为力，他们说，此地尸魅与他处不同，无形、无声、无相……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虚无缥缈之物，何谈化解。
祈清和阖眸，沉默须臾，又睁开眼，没再询问，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需要能进沈家的通行手令。”
听得这话，裴老太君泄了气般颓然，惨笑道：“抱歉，我被裴家驱逐已久，无力答应你的需求，或许，明日你可以去往城北无患塔，裴家旧邸，如今由前任家主的亲传弟子一手维持。”
“若不嫌，你们可在老身这陋室过夜休憩，尸魅不会进来。”
夜风回荡，摧枯拉朽，无止无休的呜咽声在城内回荡，拍打窗棂。
祈清和眸光抬起，凝视着房间里，那突兀的神龛上，问道：“是因为白玉像吗？”
裴老太君目光落回那塑神像上，记忆似乎也一并回到了那久远的传说里，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连声音都柔下来几分。
“是，一开始尸魅食人，城中人无不惶恐惧怕，后来，有人渐渐发现，尸魅不敢靠近神像。”
她声音顿了顿，舒缓一笑。
“尤其是……苍灵东君的神像。”
祈清和缓缓走至白玉像前，微微仰头，与神龛中的白玉像对视。
白玉像静静伫立，素衣敛眸，如一轮温和清亮的皎皎明月，平和慈悲。
四海游医时，她听闻过苍灵上仙。
苍灵上仙是民间故事里最为惊鸿一瞥的传奇，于方壶山借月问道，上巳节夜雨封煞，璇霄台印绶成仙，世人误以为望舒落凡，皆恭敬唤她一声“东君”。
只可惜，早早殒落，魂归于天。
苍灵庇世，难怪尸魅不敢靠近。
狭窄的房间安静下来，沈北歌方才一直不吭声，现在怯怯地靠近裴老太君，同她小声细语交谈起来。祈清和没再多言，走进内室休息，朦胧间，她隐约听到裴老太君愧疚的歉意。
“抱歉，北歌，当年……是我害了你。”
意识坠入虚无，落回梦中，小梦的声音在耳畔欢快响起。
「堂主你回来啦！」
祈清和睁开眼，她坐在此间归梦的神树落花里，一切宁静安详，她抬起头，只见花枝间，系着一条浅粉色，长长的缯绢，随风摇曳，自由灵动。
“这是什么？”她问。
「沈北歌心魔消弭后，她心中的感激，化作了小小长幡。」
清风悠然，轻柔和缓穿过梦里，花枝长幡后，应知离正坐在云阶上，如云墨发随炁而动，他低眸，专心的，用刻刀雕着什么。
“尸魅之事，你有什么头绪吗？”祈清和精神此前一直高度紧绷着，现在终于得以放松，她懒得起身，干脆半躺在树下，浸在清新的药香里。
应知离停了手中的动作，微微歪头，目光望向她，含着好奇。
“你能听见吗？”
祈清和疑惑：“什么？”
“哭声。”
祈清和半怔，想了想，又摇头：“我只听见风声。”
她看见应知离眉心轻蹙，抿唇不语，半晌，他抬起眼睛，眸光亮了一息，起身走过来，又半跪下与她平视。
应知离抬起手，刻刀轻而快地划破他指尖，渗出一滴血，祈清和愣了，只见那血转瞬化作一道浅色光芒，落进她的眉间。
她听见哭声，似有若无。
仿佛来自遥远岁月的另一端，零零散散，声嘶哀恸。
“共感。”
他说。
来不及再想，另一道紧张急促的声音在神识惊起。
「检测到一千六百七十位心魔患者，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这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
「任务奖励：玉简二十八号，四十四号，七十一号。」
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
想起小梦曾经说过，心有执念者，于梦中来此地，可现在，这一千六百七十位患者，都在哪儿呢？
她想再说什么，可没能来得及，哭声如同石入水潭，落出圈圈涟漪，掀起层层波澜。
这个短暂的好梦，被惊破了。
祈清和睁开眼，她又回到辛夷坞。
此时漏刻已尽，一点金乌出云，黯淡天光从窗棂跌入室内，照出一隅亮堂，沈北歌半枕在桌畔，还在沉睡，不知何时，应知离消失不见。
祈清和望着窗外大雾愣了好一会儿，倏然心念电转。
在沈北歌的噩梦中，心魔便是化形为雾。
难怪仙盟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尸魅本体，原来控制尸魅的，是一千六百七十道，无声无相的，心魔残念。
她在腰上系了一串银铃，通过小梦取出归梦药堂中所有菩提木，背上行医药箱，推门而出。
城内断壁残垣，辛夷坞的人受尸魅侵扰已久，大多神色郁郁，行将就木，求生的本能一日一日被蚕食，苟延残喘着和死亡作对，他们最后的希冀，便是祭拜苍灵东君。
美丽的，慈悲的上仙啊，求求您，救救我们。
“叮铃——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倏然随风，穿街而过。
乌发青衣的女子身负药箱，仿佛从古画中走下来的泠泠仙子，淡然平和，她手持火折，罗袖微动袅袅暗香随风飘荡，一步一行，吹散满城死寂。
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上仙，只有青衫含铃的医者。
所有人愣愣地出神，仰望着仿佛三月清风的铃医，她走进芸芸红尘里，问脉施针，宛若予溺水者以浮木，带来希望的影子。
祈清和一路行医一路往北走，心生疑窦，世间心魔大多都如此前沈北歌那般，从不离体，而是引诱宿主坠魔后侵占灵台神识。
但辛夷坞的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似乎没有宿主，它们游荡于世间，操控尸体成为尸魅，肆意伤人。
愈往津北，尸魅愈多，哭声也愈发凄厉，祈清和以菩提木压制秽气，从居民口中打听裴家与无患塔的消息。
无患塔曾是辛夷坞最巍峨繁盛的神塔，属沈裴二家地产，历经多次扩建，迄今已有四百年，后裴家衰败式微，无患塔被改造成裴家旧邸。
行路半晌，只见一带朱墙斜立，荒葛罥涂，本应高如五岳的无患塔以颓凋敝，山魈木鬼游于灌莽，二三修士从中进出往来，面色凝重。
祈清和拦住一个裴家弟子，从怀中取出在入城时扯下的悬赏告示，冷声道：“我要见裴家现在的主事人。”
被请进裴家主堂的时候，祈清和见到了一位庄重肃穆的苍衣修士。
他模样年轻，但眉心因长期紧锁而生出一道悬针纹，不笑不语，认真凝望着缓缓踱步而入的祈清和，深深一拜。
“我乃裴家家主座下弟子，裴信。”
祈清和挑眉：“裴家主呢？或者说，裴家历任堂长老呢？”
裴信仍旧沉默作揖。
祈清和哂笑一声：“逃了，是不是？”
这是她一路行医所打探的，裴家掌权人见尸魅惨祸无力处理，全部南下逃至燕泽城，只剩了一小部分弟子留于辛夷坞。
裴信起身，终于叹气道：“姑娘拿着多年前的悬赏令来此，定是探出一二消息，我无力申辩，但辛夷尸魅横生，并非人力可解，还望姑娘请回。”
祈清和不答，施施然坐于雕花椅上，裴信倒是没有任何架子，反而亲自沏了茶，以作待客。
“看来裴公子知晓尸魅因何而起。”祈清和并未碰茶盏，反问了一句。
裴信惨然一笑：“我近日才猜到一鳞半爪，尸魅背后起因，是为心魔。”
祈清和眉心一凝，顿了顿，又道：“裴公子想到了解决办法？”
裴信神色微悲，轻声道：“对城中百姓而言，无妄之灾。”
“我知晓姑娘好意，也知姑娘城中救人善举，在此言谢。”裴信拂袖鞠躬，并不坦言心中所想，只是再度行礼。
祈清和指尖微微攥紧，正色道：“我能解心魔，裴公子若还想救城中人，就请告知我，辛夷坞过往究竟发生何事。”
裴信垂眸，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拜入裴家不过四五十年，留守此地的弟子也都尚年轻，哪里知晓其中隐秘，只知心魔主人皆已逝世多年。”
“姑娘，裴家剩余弟子虽只是泛泛之辈，但师门错事，总需要我们自己收尾。”
祈清和怔忡，血液发冷，心中生出一丝冰凉。
难怪心魔离体游荡于世，走尸以作魅，原来是宿主皆已身死道陨，只留残念于世。
一千六百七十位病者都死了，何谈入梦行医，渡化执念。
这样的游荡于世的心魔，还能除掉吗？
祈清和强迫自己平复心绪，仰起头，碰上了裴信的目光，陷入思忖。
当然可以，四海十洲不是有一个公认的，用来除魔降邪的办法吗？沈北歌就险些因此丧命。
裴信如此镇定，不也是想到了这个办法吗？
——布下消魂阵，引天雷诛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