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鱼羹深尝一口,只觉鲜甜仅次于江南出品。

    “汤头不错,只是这鱼茸还是比不上太湖里的鲜美。”

    “新鲜的太湖鱼打捞上来,取最肥的部位手打成茸,佐以火腿、香菇丁、笋丁还有用新鲜采摘的荸荠调羹,那味道……清新却又鲜美的,像是将整个江南的湖珍都放在了嘴巴里。”

    云归难得话多起来。

    元莨听着她那似唠家常般描绘美式的样子,仿佛也觉得她说的就是人间至美。

    “听你一说,我倒是也十分想尝尝那湖中至鲜了!”

    “那,若你有机会来江南,我定然招待。”

    云归,端着碗突然停住,意识到言多。

    “好,若他日真有机会前往江南,我一定叨扰你。”

    云归不怎么接话了,留意到元莨一直照顾她自己却没怎么动筷,便也舀了勺鱼羹给他。

    元莨欣然接受,也不矫情,端起碗大快朵颐。

    放下碗之后,两人表情有点微妙,尤其元莨,唇边的笑意始终没下去过。

    云归似是饿了许久,将腮帮子塞的鼓鼓的,专心用饭。

    一顿饭下来,两人其实很少讲话,元莨大多时候忙着投喂云归,而云归也全盘接受,一通海塞。

    “后日,席禹邀我游遂山,你想去吗?”

    云归吃的很饱,才想起来问他。

    “遂山?离蓉城有些距离吧?”元莨问道。

    “嗯,席禹说遂山有出飞湍石瀑,景色壮美,不容错过。”

    “你和席家少主,很熟?”元莨试探。

    许是酒足饭饱,头脑微懵,云归对答如宜:“生意往来,很熟算不上,算有些交情。”

    用完餐,二人步下台阶时,元莨问云归:“从这里回客馆并不远,走路回去吧。”

    “嗯~”云归点头,她有些撑,正需散步。

    一顿饭下来,云归对元莨的认知有些颠覆,原就估摸元莨身份不俗,但用餐间,他又表现的亲近随和,举止妥帖。

    云归对他更感兴趣了。

    许临端午,街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人流中,几乎每个人都肩靠碰肩在走,在人挤人的街道中元莨怕走散,紧紧贴着云归。

    云归不知所以,刚吃饱的她困意上头,在被人连续几次冲撞后,手被元莨牵了起来,而她也就这么任他拉着走。

    元莨心悸,视线紧盯着两人握紧的手,他也是第一次牵女孩,有点茫然,见云归并没有想要挣脱,心头荡起些许从未有过的热意。

    一路手牵手,来到一个卖糖画的小摊位前,元莨驻足,此前他鲜少有逛集市经验,记忆中,是不是所有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小玩意?

    “你喜不喜欢这个?”他问云归。

    摊上尽是些幼稚图案的糖画,云归无甚感觉,她早过了爱吃糖的年纪。

    但拿捏不准,元莨一个大男人,他喜欢?

    元莨笑问:“不喜欢吗?我买来送你!”

    云归侧首看着他专注的眼神,觉得不像是开玩笑。

    “我不大喜欢吃糖。”

    若不知道的,真听不出来这是违心之论。

    “ 那你喜欢什么?”

    元莨眼睛飞快的审视四周,专注意哪些小摊上驻足的女孩最多。

    “ 胭脂水粉?钗鬟发簪?还是小食糕点?”

    云归懵,想不通这人到底怎了。

    “ 逛民间集市,本就图个热闹,买什么本不打紧,关键是能让你开心。”

    “开心?”云归疑惑,“我何时不开心了。”

    元莨低头看她,心想这姑娘硬撑的本事一流,自是认定云归一定情绪低落。

    这些天,他已打探清楚了云家人口几何,因为他自己父母双全,又是在蜜里长大的孩子,自然对云归这孤单无依的小姑娘有格外的怜惜。

    云归身处热闹的集市,这环境本就是她熟悉的,加之元莨今日的举动看似寻常,却处处撞进缺爱人的心房,进而忽略了他那句“民间集市。”

    元莨还拉着她,两人走走停停,在多个小摊间穿梭,但云归只是浅看,什么也不让买。

    “ 那边很热闹,去看看吧!”

    前方一处空地上围上了很多人,像有江湖杂耍卖艺,人潮却更加拥挤,甚至得拥挤而过。

    云归身量原本就不高,散落在人潮恐怕难找,元莨只好将她拉到胸前。

    如此亲近的举动,云归有点不自在,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

    “时候不早了。”云归挣扎离他远些,“早些回去吧,明儿还有事。”

    她害怕这种悸动的感觉,第一反应是逃离。

    而元莨也不太懂。

    *

    与往次相见不同,席禹在宴会之后,甚至将大部宾客送走之后才抽空来见云归。

    这日天才刚亮,席家随从就在拍客馆大门,席禹这厮便等不及了,踩着窗缘爬上二楼的卧室试图亲自将那位高卧未醒的姑娘挖起来带走。

    云九护卫尽责,他的房间速来都被安排在云归边上,在席禹刚探出半个身子,一腿还未及迈进窗框,云九就将他踹了出去……

    一早上的鸡飞狗跳,直至坐上了马车,元莨还惊异如此荒唐的行事风格。

    同行还有一位笑语相迎,举止从容,其貌不扬的胖管事,不过看他对席家下属的号召力,元莨猜测这人必有过人之处。

    席禹今日一身牙白蜀锦华服,面容俊郎,漆邃丹凤眼中是不羁之色,他散发出慵散气质,并着唇边那抹细碎微笑,给人感觉是不似稳重,反倒有股邪魅的轻佻。

    一路上他都支着下巴对云归露出自认迷人的笑容,但并没得到对方丝毫响应。

    其实,对席禹这种气质长相的男人,云归是最反感的,小时候没少因为互看不顺眼打架,云归甚至觉得长成这样的男人,活像民间话本中常提那种骗财又骗色的登徒子。

    没有忠和老实的相貌,更遑谈一丁点的男子气概,若非世交,云归是不会愿意结交这样的朋友。

    本不想理他,但架不住那人眯着一双丹凤眼,死活盯着她瞧,让人怪不自在的,云归实在受不了道:“看什么看!”

    席禹清早被踹一脚本就吃瘪,不过也幸亏他前脚爬窗,后脚席家车夫就将马车驾到窗户下面,像是预感主人会掉下来似的。

    所以他被踹后是落在宽阔结实的车顶,没受大伤。

    云归这边起床气不浅,她都不敢想被席禹这一番操作,明日坊间得传出何等流言蜚语。

    于她名声有碍,又连着被晾几日,怎可能对这坑货有好气,径直问道:

    “你最好带我去正经地方,否则……”否则割席分坐。

    席禹闻言不恼,像逗个小猫似的逗她道:“你个翻脸无情的小丫头,写信求我时言辞恳切,好话说的天花乱坠,骗了我这么多担心,却不见你有任何感恩,莫非是本公子上辈子没烧好香,这辈子非结识你这么个损友!”

    他揉揉还痛的肩膀,将云九这一脚记在云归头上。

    “你少在这嚷嚷,不如给个准话,这忙,你帮是不帮?”云归问他。

    席禹道:“说的轻巧,帮忙,我倒是想帮,你也不看看自己掉进的是个多深坑,我说你啊!做事前怎就不能多思量思量,香云纱市场狭小,每年出货量还不及寻常丝织一成。今年突然多出这么大订单,事出反常必有妖,哼!掌家多久了?这还不懂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阁下是不想帮忙喽?”云归嘴皮子不及对方,这样问道。

    席禹道:“怎样?帮不帮的,全看本公子我心情好坏。”

    元莨一言不发,看着豪华马车内挂着的蜀锦帐帘随行摆动,自认为小声嘀咕,“这对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两家掌事间该有的。”

    “噗……”胖掌柜没忍住笑出声,可不是,席禹和云归这俩冤家,从小就是见面就掐。

    云归扭头,席禹则是眯眼瞧了元莨一眼。

    “养蚕缫丝,看天吃饭,今年天侯异常,桑叶不壮,蚕结荚本就费劲,再加上去年底连家沉的那两船生丝,用脚丫子想,都是今年生丝价钱必涨,不提前囤货的,都是傻子!”席禹说完,又补充一句,“囤了看不住的,也是傻子!”

    云归烦道:“商场如战场,其中风向更是瞬息万变,席少主眼下夸夸其谈,也不知当年是谁,豪言不靠家族只靠自己北上行商,最后被人骗的连鞋底子都不剩,险些没能回来,还好意思说别人傻子,我呸!”

    元莨奇了,这两人一来一回如小学鸡斗嘴无异,一个讽对方自投罗网,一个揭受骗老底。

    席禹身形一滞,用力甩了甩广袖,糗事被外人听去,扭头赌气,不看云归。

    云归见状,同样生气,“哼……”的一声,也将头扭向别处,二人背对而坐。

    “云九!掉头,咱回岭南!”云归越想越气,突然大喊。

    “哈哈哈……”胖管事笑的全身发抖,“二位少主啊!虽然年纪长些,但脾气是一点没变,真是和小时候争抢梅花糕时情景不差,一样样的!”

    说完,他脑海中竟现出当年这俩小萝卜头撂跤的场景。

    许是被这二位锤炼惯了,云九这次也未听从云归指令,马车没停,继续往深山老林里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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