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的夜空星月灿烂,云崖生前常居的澹泊居里繁花正盛,月光隐约透过绿枝照向坐在石桌旁专心对弈的二人。

    “尽染,若是能选,利剑和美酒,你更喜欢哪一个?”

    慎重落下一子后,席禹开口问。

    他终于将胡氏的底细摸透,再也不用去暗娼坊当个肉头,洗去满身脂粉味的他,一张俊颜气宇非凡,即使坐着,也隐约能见身躯高大,在夜空中微风吹拂起深色的衣袂,的确潇洒帅气。

    “如果世事为沼,当选利剑;如果红尘摄魂,当选美酒!剑和酒,一念之间罢了。”

    回应的声音清爽而干脆,一身淡色衣服少女,淡雅出尘,但眉眼中灵秀神韵光彩到摄人。

    外面流言纷纷扰扰,亏她依旧气定神闲。

    “世事和红尘又如何分的清楚呢?”

    “若分不清,剑和酒我都要。”

    “非要让你选一样呢?”

    “那我希望手中有剑。”

    “为何?”

    “身为云家人,我虽然认为凡事不该染上血腥,但是,总有人逼迫我摒弃本善信念;而身为顾氏女,惩奸除恶,也是血脉所在。”

    “无论是云家人还是顾氏女,执剑都不过自保罢了!”

    “云家前辈们应该是希望你永远不必沾染凡俗,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就好。”

    胡氏洗钱,京中的幕后主使呼之欲出,席禹更担心为云归招祸。

    “即便不谈家族责任,惩奸除恶,信敏廉义,这应是每一个年轻人血液中流淌的信念。”

    云归说的悠然,唇边的笑意始终未淡。

    席禹仔细打量着这个儿时玩伴,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她的心思了,这个姑娘的真实境况身为挚友的自己都抓不住几分。

    “那今夜风景如何?”

    “云淡月清,夜景宜人的好景色。”

    “所以,胡氏钱庄的幕后老板,是骆家还是别家?”

    云归早就嗅到这案中端倪,也清楚席禹今夜的吞吞吐吐原因为何,她虽不想惹出乱子,但也不能放任胡氏冲击丝织市场。

    “我云氏经商,一贯将正义摆在首位,不违道德,不伤天理。”尊不尊律法还得视情况而定。

    看她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席禹摇头轻叹。

    “不是骆家!”

    “尽染,我常在想,有些事何必执着,有时候太重感情反是拖累。”

    这话说的,情谊味道十分重,云归便猜,胡氏洗钱中有席家人搅合。

    “席禹!世事莫过于时变,一如今夜星汉灿烂,明朝或许乌云遮月,斗转星移的变动又何不是这世间的变动,我们只活个明白便好。”

    “那……若我的刀直指至亲如何?”

    “如何?我怎知道?不过……我只想在这多变的尘世间活的清朗坦荡,不求无愧于天地,但求无愧于自己的心。”

    “尽染……你只是看起来柔软,实则最为刚强,有时候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真令人赞叹。”席禹精炯的瑞眼闪烁着下了定论般的目光。

    云归专注棋盘,正要落下一子,听到席禹对自己的评价抬眉,“你这是~是对我的评价吗?”

    席禹不答是或不是,直自顾说着自己的话:“席家人口庞大,我祖母只三子三女,二姑三姑受悉心教导,都出落成坚强果敢的大家闺秀;我父亲,有气魄有担当,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家族接班人;四叔,精明干练,崇拜兄长爱护弟妹;五叔,痴心剑道,吃苦坚毅……”

    席禹看似随性放纵,有时又有些肆意妄为,可亲情羁绊一点不少,因为渴望温暖,看似无心实则重情。

    这点,和云归一模一样。

    “席禹!世事皆是如此,哪能处处合我们心意。”云归笑道。

    也不知席禹今日怎么了,突然间像是抒情般谈话起来。

    “所以……胡氏背后,是你几叔?”

    “四叔!”席禹轻叹,“他从十几年前便于胡氏钱庄有不正当关系。”

    “十几年前?”云归细想想,“那便对上了,传言,胡氏钱庄的兴起始于遵成七年的旱灾,胡氏囤积居奇,大发了一笔国难财,后来是有上头遮掩才洗了白。”

    “发国难财?”席禹捏着手中的棋子,一时不明白云归所言的深意,仔细想想席旭辉也不至于黑心至此啊。

    “你是想告诉我,该肃清门楣了吗?”实在不明白云归要说什么,可今夜的她明显言有所指。

    “这个问题,旁人无法替你回答。”

    云归聪颖至极,在两人的对话中,任何一方也不曾松懈弈棋,席禹慎重出手,在棋盘上落下关键一子。

    “可是……胜负已分。”

    “我看不然!”云归浅笑,反手落子,横扫对方一片。

    云归的棋艺素来高超,今夜这盘棋,她毫不藏拙,也摆明了想搓一搓席禹飞扬的锐气。

    “棋盘如人生,今日对你下手狠厉,好过他日在别的事上,让你吃亏。”

    云归突然想到。“席公子,不如,以这盘棋为赌注,你若输了,再让出两份薄利,如何?”

    席禹没想到,今夜这场棋局,云归和自己竟然还能牵扯利益。

    其实自从前不久遂州私矿,大家就都有预感,一场巨大的风浪马上就要掀起。

    顾家在中原和边疆地位特殊,很难不受牵连,云归又抱着搅动静水的劲头。

    “尽染忘了,我的棋艺师出祖父,祖父向来教导儿孙要敢于逆势求变,越艰难越向前,哪怕有万一希望也要不懈力挽狂澜扭转战局。”

    虽然云归棋艺精绝,但是席禹到底得真传之技,这一局,他不一定能输。

    “纵然今日棋局你能掌控全盘,但并不能代表往后的时局你一直能够游刃有余。”席禹办事拖泥带水,云归深受其扰。

    “其实,遇上一盘实力悬殊的局,输或赢已经不是我们最终所追求的,如何在夹缝中寻找契机,如何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在艰难险阻中寻求生的希望,才是我最享受的挑战。”

    云归扬手再落子,此刻棋盘上席禹所控地盘已经寥寥,经她慎重斟酌后落下新子反而接连跟着牺牲了数子,完全没占上优势,表面看似给了席禹喘息机会。

    席禹抓住,开始反攻。

    “你想要投诚求和?”席禹仔细端详棋盘上的战势,云归下这一手着实令人意外。

    他似乎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这一步棋,只是表象,或许只是拖延了赢的时间,可……赢!我就要赢得彻底!”云归说着,再落一子。

    没立刻堵死席禹,却是在布一场更大的局。

    “你输了!”

    其实,席禹是小瞧了云归,总忘了她是在磨砺中成长起来的姑娘。

    记忆中那个,软萌的姑娘已然不在,掌家后的云归行事作风十分硬朗,统御庞大的云氏财团,暗中统营复杂的漕运网络,如今又将盐引收入囊中,一桩桩一件件云归都做的漂亮,席禹甚至都想不到她是如何做到的。

    “云归,你就不怨吗?父母生了我们,却不能给我们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长久的勾心斗角,让我们活的都扭曲了,我常在想,让我们不大清楚,若自己遇到危险究竟有没有自保的能力。”

    席禹看着聪慧明媚的姑娘,第一次自惭形秽。

    “这盘棋,你注定败的很惨!”

    云归赢得漂亮,牺牲几子,却灭掉席禹大片。

    “不妨跟你透个底,金氏在卖给我们的蚕茧上做了手脚,导致云氏生丝紧缺,我……准备跟他们撕破脸了!”

    胡氏和金氏是姻亲,自然一体同心,云归此举相当于惹到两家。

    “活至今日,旁的不知,我只知一样,做事前心里没底,还是自身能力不足,与其悲伤春秋,不如精进自己!”

    “遂州劫囚一事,有没有可能牵扯到朝局?若从这上面做做文章,会不会对我们有利?”云归面对席禹道:“若黄碌不顶用了,那那个囚犯身份,是不是可以适时润色一样?当然!如何处理还要你自己想办法,有何需要云家将全力支持,各方势力牵扯你自仔细思量。”

    “好!有你这态度,我便更能放手去做了!”

    席禹站起来端端正正朝云归行礼,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与云归是云家独苗不同,席禹的家主宝座下可是群狼环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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