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还不知即将大难临头,仍旧有心思广邀宾客庆祝少主夫妻成婚五周年,宴客那日,胡家满府披锦挂彩,宾客摩肩擦踵,来往者多。

    胡万松站在大门前迎客,双手搭在圆滚的肚皮上,笑容憨厚。

    席禹重整心情,已然杀回蓉城,肃清门风,云归原打算单独赴这宴会的。

    可后来,同行的还有连氏茶行千金连琴琴,还没下马车,连琴琴便跟云归咬耳朵:“这胡氏小夫妻俩真是烧包,不就成婚五周年么,这阵仗搞得比胡老爷子六十大寿都大。”

    云归压低声音道:“胡氏权柄正在更迭,胡万松娶了金静便是傍上靠山,此宴,无非是昭告天下,他力压长兄,才是胡氏新任继承人。”

    “也不知道胡家老大哪里惹恼了长辈,被边缘不说,还被驱逐出姑苏,真是惨……”连琴琴手掌半掩唇,小声嘟囔。

    连琴琴与云归一样,都是家族独苗,她们年岁虽说相仿,可历练天差地别,于是连老爷子仗着祖辈交情,将她送到云归身边学习经商理帐来了。

    前几日不见她,是因为她赖在乡下玩的不亦乐乎,昨日才被拎回来,今日便被云归夹带见场面来了。

    云归看着那表面跟自己交好的胡金夫妻,别提心里有多膈应。

    连琴琴好动,做不来正襟危坐以及商业互捧那套,云归为了约束她,特意让人安排两人同桌,可仍旧没看住。

    姑苏商贾中,女掌事不算少,只不过像云归这样分量的只她一人,席位自然被安排在一排左首。

    后席上,女孩们便开怀许多,好静的就坐在花厅的席面下浅聊吃喝;好动的就在空地上投壶捶丸,嘻嘻哈哈的玩闹。

    “素闻连小姐文武全才,今日不如和小妹来一局?”

    连琴琴不知何时混入后席,一个蟠桃还没啃过半,便被人挑衅。

    对方是胡氏五女,她此刻正抬高下巴,手持无头羽箭,要跟连琴琴比赛投壶。

    胡家人都是好事嘴脸。

    连琴琴如今也算跟着云归学点皮毛,她毫不感兴趣,微笑道:“我怎堪这一句文武全才,不过是平日亲友抬举,投壶?我怕是不如你胡小姐的。”

    胡五小姐悻悻放下胳膊。

    宴会前,金静刻意提点她,今日要端出十足的主人架势。

    她和连琴琴素来对头,连琴琴一去乡下便是数月,害得她都没个人交锋,当真无聊。

    因着平日里最大的两个冤家没能怼起来,姑娘们在园子里吃吃喝喝,玩兴甚佳,等了半天,也没见后面掀起浪来,金静坐不住了。

    她借口照料往后席处来,人一到,园内气氛又开始变。

    连琴琴面容白皙,黛眉樱唇,今日她那一身低调锦缎并不显眼。

    金静到时,连琴琴暗暗比较,觉得这胡少夫人几月未见,更讲气派了。

    金静笑道:“琴琴,你终于回来了。”

    连琴琴脸色一沉,她可不记得同金静有这样深的交情。

    胡氏虽然有钱,但远未到如云家一样的规模与口碑,连氏作为云氏追随者,自然并不真将其放在眼里。

    可很遗憾,金静今日的架势,明显是要高人几分。

    金静的外甥女挨着胡五小姐问道:“这姑娘谁呀。”

    胡五小姐低声:“这是连氏茶行少东家。”

    “茶行少东家?怎能惹得大家青眼?”江南茶商云云,连家算不得惹眼。

    胡五撇撇嘴:“还不是攀附上云氏这棵大树了,要我说,真是眼皮子浅,云氏自己都……”

    话说末了,差点失了分寸,胡五赶忙闭嘴。

    金安如见胡五说的咬牙切齿,一时摸不到头脑:“云氏?她家少主不是跟姑姑关系很好?”

    胡五眯着眼,“好归好,可也得时刻提防不是,我胡家不过一时架势弱些,总不能一直屈居人后。”

    “这有什么,云氏主营绸缎生意,胡氏是钱庄,两无竞争才是。”金安如倒是实在。

    胡五白眼差点翻上天际,道:“算了!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来,吃点蜜枣。”

    胡五脸上不屑,在她眼里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权势皆高需要巴结拉拢的,要么是无权无势可以任人欺负的。

    在姑苏贵眷圈被边缘了这么多年,她早受够了。

    无非是日前偷听到兄嫂讲话,他们造了笔黑账,准备安在云氏头上,因着涉及朝廷播下的项目款,所以这罪名若落实,可谓是灭顶之灾。

    金静热络的照顾连琴琴,“你听到街上那些传闻了没?全是针对云归的,我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些传瞎话人的嘴。”

    连琴琴连连摇头,“什么传言?我没听过!不过……”她这回倒还算机灵,“传闻这种事又不是非黑即白,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只我们亲近者知,传言并不是真就好。”

    “谁说不是!”这话有些出乎金静意料,她本来想着连琴琴冒失,借此挑起她与池小姐的矛盾。

    金静皱着鼻子,仿佛听到的污言秽语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起初,我想提云归出头,可后来……”

    “后来怎样?”连琴琴不客气道:“还不是没抑制住。”

    金静愣了一刻,但她脑子转的快,再笑道:“可不是么,我只一人,怎敌那说书人众多巧嘴。”

    池绮虹脸色一变,池氏主营酒楼,酒楼大堂说书人常备,听得这话怎能不多心。

    自她身后钻出另一个年岁略小的姑娘,不高兴道:“说书人?哪里的说书人?”

    金静故意慢吞吞的:“这……我还真没查到,倒是小绮丽啊,你着什么急,传闻而已。”

    连琴琴沉默,心里突然就有了个猜测。

    池绮虹接茬道:“少夫人此言差矣,绮丽只是快人快语,并非着急。”

    胡五见状,忙道:“我嫂嫂与云少主交情匪浅,好友受了委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要我说,说书人,还不是你池家养的最多。”

    这话说完,她身旁的女孩们一阵交头接耳,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纷纷将池家姊妹当成流言蜚语的帮凶。

    金静假装叱道:“五妹!休得胡言!云归都说不追究了,还提这些事干什么!”这话,更落实了大家猜测。

    池氏姐妹也不是好惹的,看金静胡五两兄嫂有意刁难,二人对视,见一直在旁吃瓜的连琴琴,道:“连小姐,您一直跟在云少主身边学习,请您出来说句话。”

    连琴琴本不想参与,冷不防被点了名,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

    她缓缓起身,站到金静姑嫂对面,“我离开姑苏已有数月,敢问胡少夫人,流言是几时传开?又是何时结束?自我回来,却从未听过。”

    “中秋前后开始,持续半月结束!”胡五最沉不住气,给了准确时间。

    “哦……那既然都结束了,少夫人为何又在此时提及?”连琴琴此刻有五分像了云归,“莫不是想再提醒大家,给云姐姐添堵?”

    众女孩立刻转头去看金静,听连琴琴这么一说,好像还有点道理。

    “阿姊!”众人循声回头,只见一个背负羽箭的华服少年站在假山下,正惊异的看向这里。

    连琴琴看他,隐约觉得有点熟悉。

    池家姊妹见那少年,纷纷点头应和,

    “阿弟!”

    “阿兄!”

    原来,来人是池家长子,池文津。

    “我都听到了!”池文津道:“我池家酒楼聘请的说书匠,素来只说故事,从不搬弄是非,这点……大家清楚,云少主……更是清楚!”

    见人插话,金静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计划奏效,愈发刻薄:“五妹又未指名道姓,池少爷莫要见怪。”

    池文津不慌不忙,朝诸位年长的女子们行礼,“云少主在前厅刚与我攀谈半晌,这弓箭就是她送我的,还直言改日让人教我本事。”

    此言一出,算是击碎大部分金静姑嫂的挑拨。

    胡五气红了脸,却也不好发作。

    连琴琴晕晕乎乎,难怪今日来前云归给她补课,不过……她到现在都没明白,胡氏离间云池两家做些什么。

    不过见金静姑嫂吃瘪,连琴琴还是大为得意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道理她可太懂了,“池姐姐~”说着,她就去挽池绮虹的手臂,“云姐既然说要教池少弓箭,那能不能也顺道带上我?我也想学?”

    池绮虹眉头一挑:“这都好说,好说!”事实上,她根本分不清这弓是不是得人新赠的。

    金静的笑意戛然而止。

    池绮丽大笑:“阿姊!阿兄!还有我,我也要学!

    池绮虹笑道:“都学都学,既然云少主就在前厅,不如我们这就去问问,她可同意?”

    “真的吗?云家的席面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池绮丽故意道。

    连琴琴赞赏的看了看池家姐弟三人,同时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再轻易给家族惹祸。

    金静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也随你们去找找云归,经我说和,她没个不同意的。”

    连琴琴懒去理她,继续道:“其实,传不传言的,云姐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与她交好那些姊妹,不说能在困苦时帮衬,但说莫要在困苦时落井下石,背后阴人,总归是上不得台面!胡少夫人,琴琴愚笨,您觉得这回我说的话是否对理?”

    金静面色略僵,正要开口,池绮虹抢着道:“人心为正,并非特指近来云少主遭遇,往后诸事皆同理!”

    池绮虹神色镇定,语气淡然,周围女孩都暗暗佩服她的处变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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