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论真假,都听的人心酸。

    “我本想随他去了,可又担心无人给科儿收尸……”金科娘眼泪哗哗流,“这辈子我的科儿已经过的很苦了,他的身后事,我……”

    即便她话讲的断断续续,大家也能听懂,云归动容,“你放心,此案事了,州府是允许家属认尸的。”

    听及此,那女子的眼眸终于有了波澜,“真的吗?是真的?”

    云归点头,“但不是现在,案件还没审理完,要等审理完后才能……”

    那女子眼中的生机又一下熄灭了。

    “不过你放心,苏州府仁义,对死者不会太刻薄的。”

    女子愣愣点头,不辨这话真假。

    “你这满身的伤……还有你的腿?”云归还是没忍住恻隐,问出口。

    “我……”女子咬牙强忍热痛,“科儿出事后,午夜梦回,我总梦到他,更想为他收尸,可金家不让,后来是大小姐回家后说科儿已被族谱除名,若我一意孤行,那便也要脱离金家……而脱离金家的代价便是接受家规处罚。”

    “家规?”云归敛眸,“金家的家规就是把人打成这样撵出来?”

    这跟杀人有什么不同?

    *

    天色越来越暗,被金科母亲这么一搅和,云归也失了吃面的心思,命人秘密安顿好那女子后,她慢悠悠的在街道上走,言书和鸣磊也仅是默默跟随。

    突然间,前方不知从哪冒出一个戏班,那戏班少说有二三十人,看样子是多方组成,吵吵嚷嚷地挤在一起,不时还往旁边的院落里搬着大箱子。

    人箱交错间,将云归与大家冲散了。

    鸣磊急得不行,生怕有人浑水摸鱼,趁乱对云归图谋不轨。

    而云归则是眼尖,在戏班中撞见了熟脸,混在一众戏工里趁着乐箱阻挡就混入了戏班。

    力工正搬东西进正院,听主事人指挥说道,沿着堂边的廊庑一路走府邸后宅,将东西都堆放到后宅院子里的空地上布置戏台。

    云归假装混在戏女里说笑,称赞她们的行头好看,因为这个多脉组成的戏班人员冗杂,彼此并不熟识,便给了云归闲话的空挡。

    “这可是前中书令赵大人的府邸,这位大人的金孙要过百日宴,便请人来唱堂会。”

    赵大人?

    云归心头一凛,这位前中书令不过耳顺之年,此前一向低调,如今竟然大张旗鼓要为孙子过百日宴?

    她一路听来,大概归总了消息,便是这赵大人家有喜事,准备大张旗鼓的八方宴客。

    云归看了眼赵宅,看着那进进出出的人,心下正嘀咕着要不要混进去看看,鸣磊却一把捞过她的胳膊。

    云归抬头。

    “少主!”方才一路行来,鸣磊急得不行,言书的人也已经散出去找她。

    那熟脸本要自门内走出来,见状又退回去。

    心想,云少主比他想象中的谨慎。

    云归也没准备打草惊蛇,便跟鸣磊一道离开,路上大半时间都是沉默,直到鸣磊实在忍不住问她:“少主可是察觉到线索?”

    他跟在云归身边多年,对少主的了解不比云九少,云归闻言后抬头皱着眉头瞅他。

    “我看到了金静的贴身女使,丹梅。”

    鸣磊一惊,丹梅自己也认得,可凭他的眼力竟然没看到。

    “金静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非比寻常,少主一定要小心她。”

    鸣磊左右权衡了一下,决定提高对云归的保护力度,最好做到寸步不离。

    看云归的行进,似乎还是回元莨小院。

    元莨租的小院在街尾,前面有很长一段路上是漆黑不燃灯的,不过有鸣磊陪着,云归走着也不害怕。

    言书这边,跟丢了云归一次后也不敢怠慢,兢兢业业的跟着她。

    而元莨左等右等终于不耐烦了,召集人手出门,与回来的云归撞了个对头。

    元莨是担心她的,可见到她后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借着朦胧的月光,他无奈失笑。

    当真是关心则乱。

    云归知晓其中缘由,她的手在元莨衣襟上摩挲了几下,抚平褶皱,笑着问他:“头还疼吗?”

    足足过了一日,她还担心他的宿醉,这便是有点瞧不起人了。

    “你去哪了?大半夜才回来?”

    元莨不再多想,伸出一只手臂,拉着她的手就往府里走。

    “破案子是官府和刑部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忧。”元莨声音平稳,步伐稳健,牵着人一路走回寝院,将侍从全拦在了外面。

    行进间元莨瞪了言书好几眼,颇有些责怪他不提前来信汇报行程的意味,而鸣磊一路跟在后面又插不上嘴,见状也有些尴尬。

    言书手里还拎着食盒,再着急的情况也没放下。

    元莨折返,接过言书手里的食盒,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他和云归有话要聊。

    云归正琢磨着如何跟元莨讲述一下她和梅晚乔的计划,有些入神,没听见元莨进来,也没抬头。

    书房的灯芯未剪,有些光暗,再加上云归被这接连意外搅合的心情阴郁,千头万绪。

    元莨走过来,故意弄出些沉重的脚步声,见她没有反应,重重的将食盒往桌上一顿。

    吵的云归一激灵。

    “干嘛!想吓死人啊!”

    她提高音量冲元莨嚷嚷。

    出乎意料的,元莨却只是笑,无视云归的不满,自顾打开食盒。

    云归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干脆张口唤他。

    然而那声“元莨”字还没出口,

    面前的人却将食盒内的瓷碗端出来,沉声道:“听言书说你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过来!”

    他不问她的去处,也不问她的计谋,只关心她的身体,很符合初相识那个元莨的风格。

    可他现在还是宁乐王。

    要说云归就吃他这套,乖乖的走到圆桌前坐好,任宁乐王给他放碗布筷。

    可这两碗面耽搁的时间太长,已经全糊在碗里。

    云归是不介意的,她提筷子挑了两下,有点怕元莨入不得口。

    “面都糊了,你别吃了。”

    元莨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他的筷子停在半空,蹙起眉头对着云归正要训斥,却见眼前的人突然唤他:“元莨!”

    被唤的人心跳漏了一拍。

    那声元莨似乎化作绕指柔,从耳里钻进去,沿着头脑深入心底,满身血液中似有酥麻的感觉荡漾开,元莨微不可察地扶住了案角。

    他们这样的相处太像夫妻,太像一个小家庭。

    可云归却没有丝毫旖旎意思,只是将他面前的碗捞了过来。

    “让人给你做点别的吧,这两碗都归我了。”

    被激起的满腔热血,却似被浇了一桶冰水,萦绕他一天的郁气和烦躁,就这么被她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惹得炸开。

    合着这碗糊了的面她吃得,元莨就吃不得了?

    她把他想的有些矫情。

    元莨也不知该不该发火,只是没好气的扯过面碗,挑起那糊了的面条,负气的往肚子里咽。

    口感差得很!

    云归见状也继续吃面,边吃边道:“这面原本是我们姑苏特色,想让你尝尝的……”

    元莨找回一点清明,抬头瞪了她一眼。

    “下回!下回我带你去街上吃,面还是要现煮现吃才好!”

    元莨听罢,心气平了不少,他故作扭捏道:“这还差不多!”

    “你宿醉可都消了?”云归顺势往下聊天,“真不是我说,喝酒不能那么实诚。”

    元莨没有再反驳,却依旧吃着那碗算不上美味的面。

    云归干脆将自己的碗递到他眼前,似开玩笑道:“没吃过这么差的面吧?还吃的下吗?吃不下挑给我点,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元莨当然不会挑给她,问道:“怎的?梅刺史小气到这种程度吗?利用你,还不管饭?”

    “你都知道了?”云归震惊。

    “不知道,我在等你告诉我。”

    云归笑眯眯的,将自己和梅晚乔白日的密谋说给他听。

    翌日,众人都起了个大早。

    云归兴致很高,她与梅晚乔相识数年,终于有机会私下他那正经的伪装,故而即便是为了查案,她也夹带私心。

    白日的城南比起夜晚倒是少了些灯红酒绿,可是人潮丝毫未减,风月楼外有处露台,依水而建,颇有几分雅趣。

    如今正是深秋,岸边的绿植正挣扎着绽放自己最后的繁茂,碧波荡漾间风景也是美不胜收。

    云归依旧是一身俊逸男装,梅晚乔身着私服,二人自刺史府邸出来,现身在这城南便引起波澜,此刻正被一众烟花女子簇拥着,往水边走去。

    走着走着云归发现,这风月楼实力实在是强,露台便竟还停靠一艘画舫,可她却将梅晚乔送进去后,自己转身坐在了一座临水的亭榭里。

    木雕瓦顶下摆着一张圆桌,上面陈设着简单的瓜果。

    飞雁正在低头剥葡萄,今日的她打扮娇俏,嫩粉的衣衫,乌黑云鬓半绾,其间点缀着装饰,一双手纤巧白皙,与那晚云归初见时判若两人。

    “奴家就知道,客官还会再来。”飞雁巧然一笑,将剥好的葡萄放到云归面前的小碟里。

    云归闻言淡淡的笑了一下,未碰葡萄,而是端了茶喝。

    “看来我的眼光不错,飞雁姑娘果然蕙质兰心!”

    飞雁一愣,心中百转千回,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

    云归显然不喜欢绕弯子,那她也只好放手一搏。

    “飞雁想……脱离贱籍。”

    云归佯装叹了口气,眼含赞许地看着飞雁道:“的确,这风月楼不是长待之所。”

    听此,飞雁眼中满含期待。

    她在赌。

    堵云归和那位梅刺史,另有目的。

    云归初时只是闷头喝茶不接话,直到感觉抻的差不多了,又俯身向前,对着她温声道:“放心,我们都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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