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宋枝一眼认出，这是原主的贴身丫鬟小桃，陪她嫁到贾家后，在一次家暴中护主而亡。
小桃阖紧门窗，邀功似的地拿出一封请帖。黄麻纸，两头皱，字迹潦草并有污迹，可见下贴人之随意怠慢。
“小姐，贾公子差人送来的。”
宋枝停笔挑眉，展信一看，因退婚有望而暂放的心再度悬起。她竟忘了还有这么一遭——贾奚生辰在即，特邀宋枝与挚友同乐。
说白了，就是软饭男打着庆生的幌子摆阔，喊舔狗去结账。
如果仅是当冤大头，拒绝便罢，偏这次宴会另惹出一桩祸事：贾奚在席上喝大了，与五王男宠莫虚子互换了系腰带的汗巾。而那汗巾是原主亲绣的定情信物，上有她的闺名。后来，得知这段私授的五王误会迁怒，促成原主被休弃时的污名。
虽然宋枝不准备跳进贾家的火坑，但原主的烂摊子还得收拾。她将信揉成稀巴烂：“小桃，这些腌臜东西如何递进府来？”
小桃一脸愚忠：“小姐放心，奴婢绝无假手他人。”
宋枝语塞，问她：“你觉得贾奚与我相配？”
“自然。小姐与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谁人都不能拆散。”
看来她被原主荼毒得厉害，宋枝就着烛火将信烧净，语气和表情一般冷淡：“那若是我自己要拆散呢？”
小桃拢灰的手顿住，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枝说得直白：“贾奚晚间宴请，晌午才差人送信，这是什么礼节，不过是请散财童子罢了。”
“你又知同席的都是些什么人？游手好闲的纨绔子、以色侍人的小倌。听闻里面还有个与他厮混到塌上的，旁人皆知，只把我瞒得死死的，当笑话看。这次，我非但要和他划清界限，还要叫这两人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如入水炸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小桃震得呆愣。
不过她心思单纯，很快跟着同仇敌忾：“贾奚竟敢如此欺辱人，简直猪狗不如！小姐欲要如何，小桃全听您的！”
这义愤填膺的护主模样甚是可爱，叫宋枝忍不住捏捏她两腮的肉颊：“不急，先陪我去朴舍。”
朴舍是宋尚书在府中搭建的秘密基地，专供他做些与差事无关的图绘、烫样。其中器料齐全，比肩现代一座小型匠艺坊也不逞多让。
既然决意拿回汗巾，就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宋枝抖擞精神，带着小桃直奔而去。
进到朴舍，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小半屋木材，全是去了皮风干的，可以直接用。
宋枝大喜过望，认真翻看，最终选中一小节檀木。再挑好趁手的工具，卷起袖子开干。
她想做一枚戒指枪。
要做戒指得先开孔，古代没有电动机，只好借钻头手动打孔。钻头不够锋利，此项又是精细活，宋枝用榔头一点一点地敲，小心敲进木头里，又一层一层地转，掏出中空。
只是原主一身娇病，一双玉手嫩如豆腐，即使她记忆熟练，也难一次成型。一遍遍作废了好几个，磨得指尖红肿起泡了，就面不改色地挑破，渐致长及脚踝的丝裙染成灰白，也不曾抬头歇手。
小桃侍立一旁。她知小姐素有洁癖，见她此时浑不在意地蹲坐地面、吮指止血，忍不住心头揪痛，又碍于积威不敢多言。
打磨好指环，宋枝着手制作戒指枪最关键的部位，即顶端的迷你转轮。
她使刻刀雕出三个微型控件，一是附着侧面的弹射器，二是圆筒释放台，连接一个小小的触发木钮，以榫卯之法巧妙相嵌。
完成后，在食指试戴，除了圈口稍大，其余都很恰当。略一用劲儿拨动木钮，顶端的转轮便发出“嘭”地一声空响，灵巧不卡顿。
小桃满脸心疼。
小姐为了贾奚早将私房钱花尽了，值钱的首饰也贱卖了不少，以致要做这破玩意戴。且不说它顶端六个黑眼儿丑陋怪异，光戒身就有寻常戒指两个粗，戴在宋枝纤细的手指上，像祥瑞脖颈上套了枷锁，膈眼得很。
宋枝当没看见：“小桃，可有能装进孔眼的圆珠？”
她顿了顿，补充：“无论贵贱，坚硬要紧，尺寸可大不可小。”
小桃不明所以，但知道要满足小姐的一切要求。一来一去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捧来满满一盒石子，都是原主幼时当宝收藏的五彩石。
宋枝挑来挑去，捡出最压手的几粒，开始磨她的枪子。
戒指枪小，子弹更小。她用砂石打着圈研磨，力求与孔眼儿严丝合缝。这活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既考验眼力又讲究分寸，轻不得重不得的，需耗费十分耐心。
初春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将她衣袂调皮掀动，发出细碎的窸窣声，那声响清脆可爱，叫宋枝心中慢慢敞亮起来，愈发坚定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
俯仰之间，夜幕已至。
在宵禁将至的醉仙楼后巷，醉眼朦胧的莫虚子扭着八字步，有意无意贴在一身形袅娜的小娘子身后。
小娘子十三四岁，梳着两根大辫子，一双又长又直又结实的腿好像随时能把身上那条碎花长裤撑破。
莫虚子发出气泡音：“夜路不安，小娘子孤身一人，容某送你一程罢。”话到半截，手已抚至腰间，将人推着走。
小桃僵着身子，一遍遍在心中回想小姐的话。
“他若没有坏心，便不会上当。”
“我就在前方接应，定保你安然无恙。”
于是强忍着恶心，闪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旁若无人地对着莫虚子眨呀眨呀，眨得他撇开了小厮，远离了人群，痴痴地跟进漆黑的深巷里去。
宋枝在深巷尽头一袭黑衣，手执木棒，谨慎地观察地面的黑影。
“三、二、一！”她算准步距，高扬木棒，瞄准一击。
伴随“娘也”一声短呼，莫虚子眼前一黑，整个人倒栽葱摔倒在地，挣扎两下，不动了。
小桃吓得浑身哆嗦：“小姐，他、他死了么？”
她心慌，第一次敲闷棍的宋枝何尝不慌？她强做镇定，摸到他鼻息尚存，才悄悄舒一口气：“没事，只当他醉晕了。时间紧迫，动手。”
说罢，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一伸手掀了莫虚子的外衣，摸到他腰间汗巾。
这汗巾用的是极品湘云锦，系在身上，肌肤生香，不产汗渍。可被贾奚、莫虚子两个无赖系过，腌浸了轻浮的酒色俗气，臭不可闻。
宋枝屏住呼吸，借着一点月光凑近看、仔细摸，确定正是原主赠出去的那条，方松了口气，收进袖中。又命小桃将事先备好的同色汗巾拿出，原样束好。
她因预见对方什么货色，全程不带半点绮丽，只把莫虚子风流韵致的皮囊当作矫饰。殊不知此番举动落在旁人眼中会被如何误解，更不知月色幽冥的墙角，有一高一矮两道黑影驻足而立，将这疑似劫色的一幕收入眼底。
“啧，这不是宋尚书千金么？”
高的那个沉默不语，矮的那个倒是话唠。
“宋千金不亏是闺中离经叛道第一人。三哥可知……”
他小嘴叭叭不停，直至有人突然闯入，方暂且消停，复又饶有兴致地作壁上观。
月亮不知何时行至头顶，斑驳缺损，如一张涂了油彩的畸形人面。出现在巷口的那张脸，比天上的月更骇人——
他面目微醺，反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晶亮，像蛇鳞一样闪着光，城府的、狠毒的、贪婪的光。
不是贾奚更是何人！？
“小桃？”
小桃哪想到会被他撞见，欲盖弥彰地一挡，想将宋枝遮住，反引导了视线：“宋枝？”
她今晚爽约，害他既没面子又没钱，被迫赊账，本就憋闷。此时借着酒劲，也不端不装了，一脚跨过蜷在地上的莫虚子，质问：“你不来为我庆生，却与他孤男寡女呆在深巷，成何体统？”
好家伙，瞧这说话的艺术！要不是才从莫虚子身上搜到汗巾，宋枝真要怀疑他俩清清白白，自己心思龌龊了。
宋枝不欲与他纠缠，拔腿便走，边走边不动声色地将汗巾往袖兜深处塞。
贾奚大步跟上，粗鲁地将人拽到身前，：“我还未生气，你又恼什么？先与我去将宴席的账结了，有什么辩解，路上再说。”
他舌头都大了，眼睛还尖得很：“你袖子里藏的什么？生辰礼么？”说罢，急不可耐拽她的衣袖。
宋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冷声斥道：“放肆！”
可贾奚满心只想着好处，死死堵住前路，调笑：“你我之间，害臊什么？”
他仗着人高马大，一手强势箍住纤腰，一手孟浪地抚上臂膀，当下只叫宋枝浑身浮起芒粟，如湿手插在面缸里，黏缠恶心。
她摆脱不开，恼到极致，外表却渐渐安静下来。忽对着贾奚莞尔一笑，盈盈粉面，如寒梅临湖照水，扰得人心神荡漾。
“我确有一份大礼要送与你。”
宋枝避开月色，将人引至墙角。一双素手自然融入夜色，状似无意地摩挲着指间，轻轻搭上戒指枪的钮扣。
贾奚毫无察觉，得寸进尺地要去牵她，哪知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颗微小的圆石猝不及防射穿他手掌，“啪嗒”一声滚落地面不知去处，只留下个黑黢黢的血窟窿，连皮带肉渗着血。
他吃痛背抵墙壁，似个虾米般弯下腰，捂着右手，惨叫连连。足足有半盏茶功夫，才有力抬起头，愤怒地张望：“什么人？”
他不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宋枝能伤到自己。但找了一圈，目力所及，只有她和小桃两个。
他目光赤红，咒骂一声，纵身朝宋枝扑去。鲜红的血珠甩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溅在墙面开出朵朵暗花。
宋枝的手受冲劲影响哆嗦不止，心中却早有防备，竭力瞄准，连环几枪。
这枪即便不致命，也够贾奚喝上几壶。兼之酒意麻痹，他很快就蜷得像是只五月节的粽子，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接不上了。
月光被搅得粉碎，树上一只黑鸟，忽地抖擞刺穿浓烈的黑夜，远走他方。宋枝拖着脚软的小桃，亦疾走退出巷口。
今夜种种对她来说已是极限，她再怎么临危不惧，仍不免行色慌乱，以致于指间的木戒松落掉地，也未察觉。
待她离开许久，隐蔽墙角看戏的两人方施施然现身。
矮的那个直摇头：“圣人诚不欺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高的那个亦有所思，却不是对人。
他剑尖一挑，便将木戒挑至空中，信手接住。随着一下下按动戒圈上的木钮，空置的小孔旋转着发出“噗噗”的气声。气流虽小，却直逼眉睫，叫他脱口赞叹：“以弱胜强，此物实巧！”
小桃阖紧门窗，邀功似的地拿出一封请帖。黄麻纸，两头皱，字迹潦草并有污迹，可见下贴人之随意怠慢。
“小姐，贾公子差人送来的。”
宋枝停笔挑眉，展信一看，因退婚有望而暂放的心再度悬起。她竟忘了还有这么一遭——贾奚生辰在即，特邀宋枝与挚友同乐。
说白了，就是软饭男打着庆生的幌子摆阔，喊舔狗去结账。
如果仅是当冤大头，拒绝便罢，偏这次宴会另惹出一桩祸事：贾奚在席上喝大了，与五王男宠莫虚子互换了系腰带的汗巾。而那汗巾是原主亲绣的定情信物，上有她的闺名。后来，得知这段私授的五王误会迁怒，促成原主被休弃时的污名。
虽然宋枝不准备跳进贾家的火坑，但原主的烂摊子还得收拾。她将信揉成稀巴烂：“小桃，这些腌臜东西如何递进府来？”
小桃一脸愚忠：“小姐放心，奴婢绝无假手他人。”
宋枝语塞，问她：“你觉得贾奚与我相配？”
“自然。小姐与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谁人都不能拆散。”
看来她被原主荼毒得厉害，宋枝就着烛火将信烧净，语气和表情一般冷淡：“那若是我自己要拆散呢？”
小桃拢灰的手顿住，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枝说得直白：“贾奚晚间宴请，晌午才差人送信，这是什么礼节，不过是请散财童子罢了。”
“你又知同席的都是些什么人？游手好闲的纨绔子、以色侍人的小倌。听闻里面还有个与他厮混到塌上的，旁人皆知，只把我瞒得死死的，当笑话看。这次，我非但要和他划清界限，还要叫这两人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如入水炸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小桃震得呆愣。
不过她心思单纯，很快跟着同仇敌忾：“贾奚竟敢如此欺辱人，简直猪狗不如！小姐欲要如何，小桃全听您的！”
这义愤填膺的护主模样甚是可爱，叫宋枝忍不住捏捏她两腮的肉颊：“不急，先陪我去朴舍。”
朴舍是宋尚书在府中搭建的秘密基地，专供他做些与差事无关的图绘、烫样。其中器料齐全，比肩现代一座小型匠艺坊也不逞多让。
既然决意拿回汗巾，就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宋枝抖擞精神，带着小桃直奔而去。
进到朴舍，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小半屋木材，全是去了皮风干的，可以直接用。
宋枝大喜过望，认真翻看，最终选中一小节檀木。再挑好趁手的工具，卷起袖子开干。
她想做一枚戒指枪。
要做戒指得先开孔，古代没有电动机，只好借钻头手动打孔。钻头不够锋利，此项又是精细活，宋枝用榔头一点一点地敲，小心敲进木头里，又一层一层地转，掏出中空。
只是原主一身娇病，一双玉手嫩如豆腐，即使她记忆熟练，也难一次成型。一遍遍作废了好几个，磨得指尖红肿起泡了，就面不改色地挑破，渐致长及脚踝的丝裙染成灰白，也不曾抬头歇手。
小桃侍立一旁。她知小姐素有洁癖，见她此时浑不在意地蹲坐地面、吮指止血，忍不住心头揪痛，又碍于积威不敢多言。
打磨好指环，宋枝着手制作戒指枪最关键的部位，即顶端的迷你转轮。
她使刻刀雕出三个微型控件，一是附着侧面的弹射器，二是圆筒释放台，连接一个小小的触发木钮，以榫卯之法巧妙相嵌。
完成后，在食指试戴，除了圈口稍大，其余都很恰当。略一用劲儿拨动木钮，顶端的转轮便发出“嘭”地一声空响，灵巧不卡顿。
小桃满脸心疼。
小姐为了贾奚早将私房钱花尽了，值钱的首饰也贱卖了不少，以致要做这破玩意戴。且不说它顶端六个黑眼儿丑陋怪异，光戒身就有寻常戒指两个粗，戴在宋枝纤细的手指上，像祥瑞脖颈上套了枷锁，膈眼得很。
宋枝当没看见：“小桃，可有能装进孔眼的圆珠？”
她顿了顿，补充：“无论贵贱，坚硬要紧，尺寸可大不可小。”
小桃不明所以，但知道要满足小姐的一切要求。一来一去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捧来满满一盒石子，都是原主幼时当宝收藏的五彩石。
宋枝挑来挑去，捡出最压手的几粒，开始磨她的枪子。
戒指枪小，子弹更小。她用砂石打着圈研磨，力求与孔眼儿严丝合缝。这活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既考验眼力又讲究分寸，轻不得重不得的，需耗费十分耐心。
初春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将她衣袂调皮掀动，发出细碎的窸窣声，那声响清脆可爱，叫宋枝心中慢慢敞亮起来，愈发坚定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
俯仰之间，夜幕已至。
在宵禁将至的醉仙楼后巷，醉眼朦胧的莫虚子扭着八字步，有意无意贴在一身形袅娜的小娘子身后。
小娘子十三四岁，梳着两根大辫子，一双又长又直又结实的腿好像随时能把身上那条碎花长裤撑破。
莫虚子发出气泡音：“夜路不安，小娘子孤身一人，容某送你一程罢。”话到半截，手已抚至腰间，将人推着走。
小桃僵着身子，一遍遍在心中回想小姐的话。
“他若没有坏心，便不会上当。”
“我就在前方接应，定保你安然无恙。”
于是强忍着恶心，闪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旁若无人地对着莫虚子眨呀眨呀，眨得他撇开了小厮，远离了人群，痴痴地跟进漆黑的深巷里去。
宋枝在深巷尽头一袭黑衣，手执木棒，谨慎地观察地面的黑影。
“三、二、一！”她算准步距，高扬木棒，瞄准一击。
伴随“娘也”一声短呼，莫虚子眼前一黑，整个人倒栽葱摔倒在地，挣扎两下，不动了。
小桃吓得浑身哆嗦：“小姐，他、他死了么？”
她心慌，第一次敲闷棍的宋枝何尝不慌？她强做镇定，摸到他鼻息尚存，才悄悄舒一口气：“没事，只当他醉晕了。时间紧迫，动手。”
说罢，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一伸手掀了莫虚子的外衣，摸到他腰间汗巾。
这汗巾用的是极品湘云锦，系在身上，肌肤生香，不产汗渍。可被贾奚、莫虚子两个无赖系过，腌浸了轻浮的酒色俗气，臭不可闻。
宋枝屏住呼吸，借着一点月光凑近看、仔细摸，确定正是原主赠出去的那条，方松了口气，收进袖中。又命小桃将事先备好的同色汗巾拿出，原样束好。
她因预见对方什么货色，全程不带半点绮丽，只把莫虚子风流韵致的皮囊当作矫饰。殊不知此番举动落在旁人眼中会被如何误解，更不知月色幽冥的墙角，有一高一矮两道黑影驻足而立，将这疑似劫色的一幕收入眼底。
“啧，这不是宋尚书千金么？”
高的那个沉默不语，矮的那个倒是话唠。
“宋千金不亏是闺中离经叛道第一人。三哥可知……”
他小嘴叭叭不停，直至有人突然闯入，方暂且消停，复又饶有兴致地作壁上观。
月亮不知何时行至头顶，斑驳缺损，如一张涂了油彩的畸形人面。出现在巷口的那张脸，比天上的月更骇人——
他面目微醺，反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晶亮，像蛇鳞一样闪着光，城府的、狠毒的、贪婪的光。
不是贾奚更是何人！？
“小桃？”
小桃哪想到会被他撞见，欲盖弥彰地一挡，想将宋枝遮住，反引导了视线：“宋枝？”
她今晚爽约，害他既没面子又没钱，被迫赊账，本就憋闷。此时借着酒劲，也不端不装了，一脚跨过蜷在地上的莫虚子，质问：“你不来为我庆生，却与他孤男寡女呆在深巷，成何体统？”
好家伙，瞧这说话的艺术！要不是才从莫虚子身上搜到汗巾，宋枝真要怀疑他俩清清白白，自己心思龌龊了。
宋枝不欲与他纠缠，拔腿便走，边走边不动声色地将汗巾往袖兜深处塞。
贾奚大步跟上，粗鲁地将人拽到身前，：“我还未生气，你又恼什么？先与我去将宴席的账结了，有什么辩解，路上再说。”
他舌头都大了，眼睛还尖得很：“你袖子里藏的什么？生辰礼么？”说罢，急不可耐拽她的衣袖。
宋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冷声斥道：“放肆！”
可贾奚满心只想着好处，死死堵住前路，调笑：“你我之间，害臊什么？”
他仗着人高马大，一手强势箍住纤腰，一手孟浪地抚上臂膀，当下只叫宋枝浑身浮起芒粟，如湿手插在面缸里，黏缠恶心。
她摆脱不开，恼到极致，外表却渐渐安静下来。忽对着贾奚莞尔一笑，盈盈粉面，如寒梅临湖照水，扰得人心神荡漾。
“我确有一份大礼要送与你。”
宋枝避开月色，将人引至墙角。一双素手自然融入夜色，状似无意地摩挲着指间，轻轻搭上戒指枪的钮扣。
贾奚毫无察觉，得寸进尺地要去牵她，哪知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颗微小的圆石猝不及防射穿他手掌，“啪嗒”一声滚落地面不知去处，只留下个黑黢黢的血窟窿，连皮带肉渗着血。
他吃痛背抵墙壁，似个虾米般弯下腰，捂着右手，惨叫连连。足足有半盏茶功夫，才有力抬起头，愤怒地张望：“什么人？”
他不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宋枝能伤到自己。但找了一圈，目力所及，只有她和小桃两个。
他目光赤红，咒骂一声，纵身朝宋枝扑去。鲜红的血珠甩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溅在墙面开出朵朵暗花。
宋枝的手受冲劲影响哆嗦不止，心中却早有防备，竭力瞄准，连环几枪。
这枪即便不致命，也够贾奚喝上几壶。兼之酒意麻痹，他很快就蜷得像是只五月节的粽子，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接不上了。
月光被搅得粉碎，树上一只黑鸟，忽地抖擞刺穿浓烈的黑夜，远走他方。宋枝拖着脚软的小桃，亦疾走退出巷口。
今夜种种对她来说已是极限，她再怎么临危不惧，仍不免行色慌乱，以致于指间的木戒松落掉地，也未察觉。
待她离开许久，隐蔽墙角看戏的两人方施施然现身。
矮的那个直摇头：“圣人诚不欺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高的那个亦有所思，却不是对人。
他剑尖一挑，便将木戒挑至空中，信手接住。随着一下下按动戒圈上的木钮，空置的小孔旋转着发出“噗噗”的气声。气流虽小，却直逼眉睫，叫他脱口赞叹：“以弱胜强，此物实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