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江府过得很是悠闲,因初到京城,无处走动,老太太倒是在初六那日带着李氏特意去了一趟汪府拜年,汪家上下十分欢迎,除了汪老夫人与老太太之间的叙旧,李氏与如今汪家的主事人何氏也相谈甚欢,两人还约着哪日有空一道去上香。

    翻过年来,若琂便是虚岁两岁了,虽然实则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奶娃娃,看着一日日长大的若琂,老太太心中甚是欣慰。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是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

    江远应邀去会同窗好友,若瑜便缠磨着李氏带她出去玩儿,只李氏执意不肯,外面人多手杂的,万一没留神遇着拐子,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若瑜便去找祖母求情,可老太太也不同意,见若瑜委屈巴巴的,只好宽慰她道:“谁说一定要上街才好玩,我们在府里也一样能放花灯,瑜姐儿来替祖母写上心愿可好?”

    若瑜瘪着嘴应道:“好。”

    正写字的时候,若瑜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四下望了望,问道:“祖母,四妹妹呢?”

    老太太回道:“你四妹妹睡觉呢。”

    若瑜目光闪了闪,试探着问:“祖母,你说四妹妹想看花灯不?”

    李氏闻言哪里会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不禁笑骂道:“四妹妹才多大点,怕是抱出府就没了,你莫要拿妹妹做借口,给我安分点。”

    若瑜不高兴地撅起嘴,可心中也明白出府之事是没可能了,只能不甘不愿地放弃。

    京城玉丰楼,英华书院学子包下了其中最为宽敞雅致的一间包厢,此时里面有年纪或大或小的十余人聚在一处,将窗户皆敞开来,以便欣赏外头被各式各样花灯包裹着的灯火通明的街巷。

    江远坐在角落,静静喝着茶水,看着几个同窗在兴致勃勃地猜谜。

    此时有一人向他走来,在他身旁坐下,熟络地挽着他的肩。

    只听那人玩笑问道:“伯禹兄,怎么一人坐在此处闷着?”

    伯禹是江远到书院后先生为他取的字,因而书院中的好友都这般唤他。而来人是寿山侯世子吕向笛,也是今日宴请的东道主。

    吕向笛此人在京中原是个有名纨绔,因寿山侯只他这么一颗独苗,宠惯非常。然而自去年闯下几回大祸事后,寿山侯便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再不管束只怕是不行了,故千辛万苦托了各处关系将人塞进英华书院,也不求他能读书考取功名,只愿能学些道理、磨一磨性子,日后行事莫再那般随心所欲便好。

    寿山侯的这一份期望也勉强算是实现了,吕向笛自进入英华书院后,倒是再不曾生事打架,反而喜欢上了结交朋友,书院里天、地、人三个等级的班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且他尤其喜欢和天字班里的学子厮混在一处。

    天字班中的学子大部分都已过了及冠之年,小的不过十五六岁,不过他们都有同样的目标——秋闱,京城的学子资源天赋都是上乘,故而成绩也比地方上要好得多。在天字班里,秀才比比皆是,不过真正的举子却很少,故而秋闱也是横亘在众学子面前的一道大槛。

    今日的来赴宴者也是天字班的人居多,而江远自进书院后不知为何莫名入了吕世子的眼,送贴时特地让小厮再三强调务必要他赴约。

    可他今日来此,却是无聊的紧,江远与天字班的学生并不熟络,也并不愿刻意上前搭话,便只能一人默默坐着,心中暗自思量何时离开比较合适。

    见吕向笛过来,江远淡淡一笑,回道:“今日是团圆佳节,我应当早些回去陪着家中长辈的。”

    吕向笛闻言一脸不可置信道:“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里,竟还有真心愿意同长辈呆在一起的人?”

    他可是烦死了他爹娘。

    江远维持着笑容道:“世子此言差矣,这是应尽的孝道。”

    吕向笛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无奈道:“你双亲皆在京城,要团圆有的是机会,今日便烦请伯禹兄舍命陪君子一次吧。”

    江远不解问道:“今日在此我只空坐着喝了几杯茶,实在不知能做什么,更何况我不善猜谜,世子不如另寻他人?”

    吕向笛摆摆手道:“我也不会那玩意儿,你若是实在觉得无趣,不然我们到街上逛逛?”

    江远想了想,欣然应允,上街后他更好找借口脱身。

    此时的街巷里自是热闹非凡,平日通行的道路上摆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摊位,卖的东西也是各式各样都有,而且几乎每一个摊位顶上都挂上了花灯,上面写着谜题,猜出谜底者便能获得彩头,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众人却兴致盎然,纷纷逗留在各个摊位前猜谜。

    江远被吕向笛拉着凑了几回热闹,他就爱看人家成双出入之人猜谜,若是男子思索半日猜不出来,他便更兴奋了,在一旁起哄大笑,江远见了连忙远远躲开,免得吕向笛被人揍时波及到他。

    大抵是见吕向笛衣着华丽,又有随从跟着,那些人瞪了他几眼,到底不曾动手。

    戌时一过,街上的人便少了许多,江远本也准备告辞回去,吕向笛却不肯放他走,非要他陪他去一个地方。

    江远耐着性子跟他走,两人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楼宇前,扑面而来的浓重脂粉气令江远忍不住紧皱起眉头,目光不悦地看向吕向笛。

    吕向笛躲闪着目光,有几分心虚道:“并非是要做什么,就陪我进去看看便好。”

    他对这个地方的好奇不是一两日了,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来,更不知该找谁陪同。若是找有经验者,届时见到他的拘谨怯场之态,岂不是要被笑话,而从未接触过这类场所、对此地敬而远之人,无一不是思想迂腐顽固之辈,若找了这样的人,到时觉得自己的清誉被玷污了,一时愤慨告到他父亲跟前去,也麻烦不已。故而思虑再三,他便选了江远。

    江远此人他在书院里观察了许多,人好说话,也不是个惹事的,找他陪同着,必不会多生事端。

    却不料江远义正严辞回拒道:“江某家中管教甚严,实不敢背着长辈到这样的勾栏瓦舍里去,世子找错人了。”

    吕向笛劝道:“只此一回,我也不曾来过,故而心中好奇,真的只是看看。”

    江远自是不为所动,仍拒绝道:“世子的好奇心用错了地方,恕我无法陪同。”

    说罢江远便自顾自转身走了,吕向笛喊了几声,见人真的没有回头的意思,只能无奈跟上,身后的小厮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放下了那颗紧紧悬着的心。

    两人还未走出街口,便突然撞上了一人,江远稳稳站着,那人却被撞倒在地,他忙上前搀扶,赔礼道:“天黑未看清人,实在是抱歉。”

    地上那人怯生生地往后缩,自己一骨碌爬起身,躲在暗处悄悄打量着江远。

    吕向笛走过来看了他一眼,问道:“哪里来的小乞儿,这么晚了在这儿做什么?”

    那人将目光投向吕向笛,随后突然扑过来跪在吕向笛身前,泣声道:“求公子赏碗饭吃,小人已经饿了三天了。”

    吕向笛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小厮作势要将人推开,却被他制止,他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问道:“竟还是个女子,你怎会沦落至此的?”

    江远过来将人拉起身,温言道:“不必如此,有话慢慢说。”

    小乞儿擦掉眼泪,缓缓将缘由道来:“家中母亲病重,父亲又整日喝酒不见人影,我实在没法子了才出来乞讨,可却被四处赶打,这几日分文未得,便只能饿着,今日灯会人多,我见平日里占据此地的人回去了,这才敢出来碰碰运气,不料撞了贵人,还望恕罪。”

    江远道:“我见你说话条理清晰,可曾识过字吗?”

    小乞儿回道:“幼时囫囵认了几个,我父亲原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屡考不中,又沾上赌,输光了家业,如今连我们母女俩也不管不顾了。”

    小乞儿说着又哭了起来。

    江远宽慰她道:“你莫要灰心,你父亲既然靠不住,便只管将你母亲照顾好,我这儿有几两银子,拿回去给你母亲看病抓药,病好后你母女二人自去寻个出路,莫再见你父亲了。”

    说罢江远拿出自己的攒下的积蓄,一共不过才三两银子,父亲对他银钱一事一向管得严厉,所以他身上总没有多余的钱,可这三两银子对于这个窘迫的小姑娘而言却是一笔巨款,有了这银子,她不仅可以许久不必挨饿,还能给母亲抓药。

    一旁的吕向笛撇撇嘴道:“你倒是会做好事,让我情何以堪。”

    江远笑道:“世子爷自然也是心善之人。”

    吕向笛对他翻了个白眼,轻咳一声,示意小厮拿钱袋,随后掏出了一锭银子出来,约莫是五两,交给了那个小姑娘,还煞有其事嘱咐道:“本公子救急不救穷,若下次见你还是这般模样,这银子我可是要讨回的。”

    小姑娘激动得热泪盈眶,忙跪下不住地朝两人磕头,连声道谢。

    江远见状连忙拉她起来,让她赶紧回去,还叮嘱她将银子藏好。

    小姑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经此一事,江远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随后好生与吕向笛道辞告别,两人各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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