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秋自从那日被度皇太后收留之后,汲府当夜便在火光之中烧的个干干净净。东阳汲府一晚覆灭的消息也一直在宫中流传,汲府和度太后的母家一直有着很深的交情,因东阳侯府案发,汲姓的宫人人心惶惶,汲姓宫人甚至出现被其他宫人排挤上吊死了的事情,还是太后杖毙了几个多事的宫人才止住嘴。

    自此之后太后便称宫中的汲姓宫人都非逆贼东阳府中出来的宫人,不允许在她面前再出现欺负宫人的事情。汲秋也顺理成章成为了自家府中旁系之女。度氏是大家族,历来有与各氏族结亲的习惯,枝繁叶茂,亲眷繁杂。加之有度太后担保,也就无人怀疑汲秋是那晚从被抄家的汲相府中逃出来的孩子,只当她是度家旁系结亲哪位妾室生的小女儿被太后看中带入宫中。

    过了一两日,汲秋渐渐的熟悉了太后住的这件宫殿的门路,她才知道汲府被抄家那日她被带来的是皇太后所在的浮山,那块有天下之道的题字匾额的是飞泉宫。

    浮山地处皇城十里外,山势绵延,山体绿植披满。据传高祖皇帝从皇城内的神明台上远远看过去,山体像烟云缭绕仿佛在半空中,因此得名浮山。度太后年事已高,为便疗养,于是托老襄侯在浮山勘测选址建立行宫,因有泠汀泉水从夹脉中缓缓流淌而出汇入帝京护城河内,因此将行宫命名为飞泉宫。

    飞泉宫前殿台基高五米,井干式的框架,门口和建章宫一般种了几棵从南方运河上运来的银杏,与皇太后在帝京之中居住的建章宫规格别无二致,只是在山脚多了一间供弥勒佛的庙宇,太后亲自赐名隆福寺,山顶又供了三清道祖。度皇太后喜静不喜闹,在飞泉宫后又开辟了一块自种的菜园,教宫人们时常照料,享作农耕之乐。

    度皇太后也真的如同所言,仔仔细细的吩咐了宫内各个尚局老练的宫人来教导汲秋。主要教她场面礼仪和沏茶规矩。刚开始时,汲秋还想打听自己何时才能回到家中,还想打听打听汲府的大小姐汲朴去了哪里,但遇见的嬷嬷们都避之不谈东阳汲府,有看她可怜的嬷嬷私下嘱咐她在皇太后处好生呆着不要瞎想。渐渐地,她也知道回家没有了音信没了指望,也找不见自己的娘,便度过一日算一日地认真向各位领头宫人们学了起来。

    太后宫中的场面规矩比在汲府中更为严格,经常是一步错就要被嬷嬷们打藤条。训她礼仪规矩的是田嬷嬷,也是尚仪局的掌侍,田嬷嬷今年儿子高中科举榜二,被今上授予翰林院撰修,度太后特许田嬷嬷教完宫中人跟儿子去养老。教她沏茶的是林嬷嬷,沏茶规矩更是汲秋在汲府中从未接触过的。林嬷嬷做事细腻,颇通茶道,经常把“七义一心”挂在嘴上和汲秋念念叨叨。林嬷嬷在浮山还有几块茶田,常种植些度太后爱吃的茶,也经常会有小贩来找林嬷嬷收茶。其中有个岷州来的商运小贩叫白德运的最受林嬷嬷的好,也最好说话。在收茶时,汲秋时常扒拉着林嬷嬷和白德运问东问西的。那白德运是行贩之人,极为圆滑,见汲秋小姑娘模样被林嬷嬷带在身边,经常逗她玩,也会认真地告诉她怎么算茶叶钱。渐渐的,她也懂得了数字的概念,明白何为斤两,多少为一石两石。

    皇太后常年休憩居所的甘泉殿临近上林苑,和而静谧,太后又以她是娘家女贴身侍奉的名义在偏殿拨给了她小小的一间厢房居住,各尚局的人接受皇太后的命令时常教她。汲秋便一日比一日进步的快,不出几个月在皇太后身边就已经像个半吊子的掌侍的模样。

    有时,皇太后也会指点一二掌苑的规矩,例如执掌一间院子需要何种仆人、何时种何花何草,何种节日需要立何种规矩,执掌一座府邸又需要如何驭人、准备何种家当与谁人联系。汲秋又觉得这实在不是自己该管教的事情,经常佯装听进,事后却又什么都不管然后再被各位嬷嬷们打骂一顿。又有个三四个月,她贴身跟着皇太后行走在甘泉宫,观察这行宫的运作,从食盒的摆放到犯事的婢子仆人如何处置,无一不见,无一不学。

    春去秋来,汲秋盘算着待到田嬷嬷的儿子明年正式上任已经时日不多。于是她就每日跑前跑后加紧熟练学习的速度,也乐于进出飞泉宫中或者到处被嬷嬷们使唤。一日,度太后正在小憩,门子传话给汲秋说是来人是宫里的蔡大人,有急事求见。

    汲秋刚想回绝说太后正在休息,只见一人着官服拿着笃板提溜着裙摆着急的上前想要来解释。

    “秋儿,是蔡吾蔡大人,让他进来吧,你们都下去吧”

    汲秋听见太后的声音从卧房中传来,即刻将这位蔡大人引入殿中。

    “太后救我,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话毕,蔡吾便即刻扑倒在太后面前,如同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哭了起来。

    “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秋儿,给蔡大人递个帕子”汲秋递上水帕,看这位蔡大人年纪不大,此刻却哭的像是没了娘,内心觉得十分滑稽。

    “太后娘娘,这几日我的小妾莫名失踪,之后夫人回了娘家田府,前日田家的管家田赋到我府上和门子叙旧来,说田家要她和离。”

    “哀家都听说了,闹的好大出戏,皇帝都来派人与我通传。”

    “微臣死也是应该的。就是舍不得太后和皇上,未能为太后尽心。”

    “你在朝中为官,做事要有点分寸。现下皇帝都来告知于哀家,皇家的颜面给你丢尽了。”

    “奴才罪该万死,请太后赐死微臣。”说罢,蔡吾大哭好似要晕过去。

    “罢了蔡吾,你和田家这门亲事是哀家我结下的,你在皇帝跟前做事有你的苦衷,原不指望你能多体贴,现如今闹成这样,你预备如何?”

    “回太后,昨日朝中言官淳于姜一干人等听闻消息预备参我虐妻,大理寺的周不闻接到状子,说我这小妾的老家解县的一户人家称是我小妾的娘家,见我小妾失踪要告我杀妾。现今圣上广开言路,平民百姓有冤必诉,有案必审。关系京中官员的案子还要重查,费公公私下里告诉我折子现都已送到皇上跟前了,太后娘娘。”话毕,蔡吾又哭了起来。

    “浮山行宫这么远,都传到了哀家这里…皇帝怜惜你…你夫人如何了”

    “泰山和拙荆都不愿见我。”

    “你做了什么腌臜勾当惹得田家如此生气。”说着太后将杯子随意扔在蔡吾脚下。蔡吾慌忙跪着去捡滚在地上的杯子,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递给了太后,看太后不接又递给了汲秋。汲秋收好茶杯回到太后的身后。

    接着蔡吾笑着说“只要能保全圣上的颜面,微臣死不足惜,今后听从太后吩咐。”

    “不必,皇帝与哀家是一心的。大理寺和淳于姜这必然是有备而来,你又何时惹到了身后的这两位神佛。你那小妾现已派人去寻了吗?”

    “微臣在田家家仆报信第一晚就派人从四方去寻了,可从解县回来的人报平安无事。京中各处我也去寻了,也是毫无音讯。田庆大人闭门谢客,微臣进不去也见不着微臣夫人。太后娘娘,我该如何,请娘娘劝我夫人不要与我和离。”

    “你夫人田氏是哀家娘家的亲戚,这桩姻缘也是哀家的阳城第一次给你做的媒人,哀家知道你出身不如田氏,你们二人时常在家争吵,京中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后到哀家这里说过好几次你家夫人在她面前哭诉你偏心你家小妾。哀家以为是田氏胡咧咧,竟没想到是真的,哀家倒不知你何时纳来的小妾。”

    “太后,微臣小妾丹咏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从小就认识。没成想这次让太后费心。让夫人伤心是我的不是,但我从未想过与夫人和离。”

    “仔细你的皮。受了哀家茶水的凉,就闭门在家休息去吧,不用给哀家请安了。哀家会宣田庆来行宫,有音讯会让身边的老嬷嬷报给你。”

    “谢谢太后,太后娘娘千岁!“说毕,蔡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掩袖退下了。

    太后闭目养神,似是在思虑的样子。汲秋静悄悄地准备撤下茶盏忽而又言:

    “秋儿,你近日和林嬷嬷学茶学得如何了?”

    “回太后,林嬷嬷每日带奴婢前往浮山的茶园,昨日岷州的商人白德运才来收过一批新茶。”

    “好,你在东阳汲府的时候熟悉外面,老妈子们不灵巧。我交待你个差事你顺便出去放放风可好?”

    “仅凭太后吩咐。”

    “刚你也看到这蔡吾蔡大人了。你跟着哀家族内的子弟,名叫度宜的,随着他,再带一两个随从。跟着去解县私下里寻访一番。”

    “奴婢自当尽心完成太后的指示。”汲秋一边想着坏了,自己在汲府的时候都是汲朴拉着自己出门,从不认识路,这回要跟着别人出门,还是太后的指令,这下可如何是好。

    正当汲秋腹诽着摊上了大麻烦时,度太后思索了一番又说道:“蔡大人掌管廷尉府,他的正室田夫人是哀家族中连襟的亲眷。他的小妾我倒不知是何时进的门。你带着荔桑一并出去,有点消息就找荔桑到附近的官家驿站传到浮山。这块牌子你带着交给度宜,他会知道如何使用”

    “是,太后。”

    汲秋接到太后的命令后便担心地回到偏院开始收拾包袱。她刚刚在殿前听到能出远门的消息就觉得是个好机会,心想这次出门说不定还能打听打听汲府,还有娘和汲朴大小姐的消息。自从她和娘还有汲朴大小姐分开之后,一直都打探不到她的下落。她自己见着当日在客厅之中,度嬷嬷说要把大小姐抱来的,想必大小姐应该也在某个地方才是。而娘那么聪颖,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递消息,而汲朴从小就是自己服侍的大小姐,大小姐脾气比谁都大,肯定想不到怎么联系自己。

    原本以为汲朴会和自己一样被救到太后的宫中,可这小半年,一直都没有看到汲朴的影子,也没有收到娘的音讯。这次出门,说不定在路上就能遇见知道汲府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知道娘和汲秋下落的人。自从自己到了这宫中,每日都在学规矩,自己抽不得一点身来搜罗家中的信息。

    她真是太想家了,想到自己能够出宫去又实在是激动和开心。

    如果能够寻到更多和汲朴的消息就更好了,一定要无事平安。

    汲秋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灭了蜡烛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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