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泠槐两人同柳阳儿道别后下楼,郑文翰已经着人将马车套好等在客栈楼下。

    上马车前,谢安宁瞥见郑文翰嘴角有一块很小很不易察觉的伤口,抬脚的动作顿了顿,柔声问一句:“和人打架了吗?”

    郑文翰眼神飘忽,“没有。”

    谢安宁“哦”了一声,须臾后又问一句:“真的?”

    郑文翰偏过头去,“刚才赶得太急,在路上摔了一下。”

    谢安宁点头,耐心叮嘱:“以后小心些。”说完又道:“上次的药还有吗?我今天没有带药出门,不然还能再给你一些。”

    “有的。”郑文翰小声回答。

    谢安宁道了声好,掀开马车帘子钻了进去。

    慕泠槐在她身后,同样也对郑文翰表示了片刻关心,其间还不露痕迹地环顾四周,发现另外一名跟着她们的禁卫军身形似乎有些不稳。

    慕泠槐收回视线,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慕泠槐透过车窗悄悄往外看了一眼,那名禁卫军走路的动作果然不太流畅,像是身上有哪里不怎么舒服一样。

    “怎么了?”谢安宁不解她的动作,问她。

    慕泠槐转回身,小声道:“没怎么,只是,有人大概要去告密了。”

    谢安宁猛然警惕起来,压抑着声调问:“那怎么办?”

    慕泠槐笑了笑,反问道:“我们不是早就开始应对这种情况了吗?”

    -

    圆月无缺,黑夜无垠。

    马骐带着一人走过这长长的黑夜,那人身披黑色斗篷,将自己的头脸完全遮挡。经过之处,浓重腥气扑面而来。

    两人在右厢房门前站定,慕泠槐站在三级台阶之上,沉声问:“不是要见我吗?怎么还不摘下斗篷?”

    马骐略微抬头,给慕泠槐递了一个眼神,而后朝前走了两步,站在靠近慕泠槐身边一些的位置,悄悄握紧了自己佩在腰间的剑。

    他身后的人摘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张血色一片的脸,比之刚才更重的腥气汹涌而来。

    细细端详,就很容易发现,慕泠槐不久前才见过那人——郑文翰。

    “怎么了?”慕泠槐声调柔上些许,“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郑文翰抬脚想要往前走,却又不知何故在将要落下之前生生忍住退了回去,他抬头,眸中红血丝弥漫,声音低哑得快要听不清楚,“我杀人了。”

    慕泠槐走下一级台阶。

    “我们总是一起出任务,我以为我们是兄弟了。可他不听我的话,还指责我鬼迷心窍。”

    “他要去告密。”郑文翰断断续续地道:“他要去找陛下,告诉陛下我与娘娘有染。我不能让他这样诋毁您的名声,可他一点劝说都不听,我们就打起来了。”

    “然后你把他杀了?”慕泠槐又下一级台阶,问。

    “不,我没有。”郑文翰突然哭起来,泪水融和了他脸上的血珠,带着落到了地上,他的脸渐渐变得清晰,“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我与你有染?”慕泠槐仿佛刚刚才意识到郑文翰说了这句话一般,意外地笑了一声,问:“你也这样觉得吗?”

    郑文翰距离台阶有一段距离,慕泠槐偏偏又在台阶上站着,遥远且难以触碰。

    月色照在她脸上,让慕泠槐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冷冽,神圣不可侵犯。

    某一瞬间,郑文翰觉得自己多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没有。”他藏起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道:“所以我不能让他去告密,不然我的命,娘娘的命,还有谢姑娘的命,全都保不了了。”

    “所以你杀了他。”慕泠槐了然一笑,“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杀了你的兄弟。”

    郑文翰大惊,忙不迭辩解道:“不是为了我。”

    慕泠槐不以为意,“即便他真的去陛下面前告了密,你觉得又能怎样呢?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无名侍卫……”

    她顿了顿,轻笑着问:“不知道在你眼里,陛下和我,谁是傻子呢?”

    郑文翰的心思在这夜里被扒得一点不剩,他瞠目结舌,张口说不出半个字。

    “所以即便他真去告了密,也只会死你一人。因为你确实对我有不轨心思,于是你杀了他,然后又要把罪责推到我身上,让我同你一起承担。”慕泠槐垂眸看向他,笑吟吟地喊了他的名字,“郑文翰,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郑文翰腾地跪下,“是小人的错,小人心怀鬼胎,小人胆大妄为,小人罪该万死。可是娘娘,您得救我啊,不然您这几次出宫后将我们打发走的行踪不是就会被人知道了吗?”

    他似乎胜券在握,半点不畏惧地抬头看向慕泠槐,甚至还就着这样的姿势,跪着往前爬了几步,伸出手拉住了慕泠槐裙摆。

    浅色布料立刻印上脏污印记,本来并无关联的两个东西忽然被串联在一起,仿佛满足了郑文翰心中某种隐秘的异想,他嘴角控制不住扬起一丝弧度。

    不料他还没开心太久,慕泠槐就一脚将他踹开,郑文翰仰面摔倒在地。

    紧接着,马骐将他双手箍在一起捏住,掐住他下颌迫使他抬头,慕泠槐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抬起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本宫的行踪?”郑文翰被抽得偏过脸去,听见慕泠槐含笑的声音响在他耳前:“我不过是到处吃喝玩乐,这才买回来了一大堆东西,将我宫里各处地方塞得都是。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什么呢?”

    “大人莫非是为了拉我下水,开始胡言乱语想要编排我不成?”慕泠槐夸张地震惊道:“马将军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马骐沉声道:“此人亲口所述,对娘娘心怀鬼胎,今日来此,怕是想要借机行不轨之事。娘娘心怀大义,想要饶他一命,可按照宫中规矩,深夜擅闯后妃寝宫,本就是死罪一条,还望娘娘不要心软。”

    郑文翰这才意识到慕泠槐的恐怖之处,他心脏狂跳,含混不清地告饶道:“娘娘赎罪!小人愿从今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还望娘娘宽宏大量,原谅小人刚才的胡言乱语。”

    慕泠槐沉默许久,在这段时间里,郑文翰心如擂鼓,慌张不安到极致。

    终于,慕泠槐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好。”

    郑文翰如蒙大赦,刚要开口,就见到慕泠槐朝他抬起手,紧接着他喉间被一个东西堵住,很快口鼻也被人捂住,那东西就这样被他咽了下去。

    再次接触到空气时,郑文翰周身桎梏全都松开,可他却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勇气。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低着头,问慕泠槐。

    “毒药。”慕泠槐道:“大人对我心思不纯,我总要为自己留下保命的机会。从今以后,你每隔七天来找我要一次解药,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命。”

    “还有,那人的尸体,我会让人处理了,你照顾好他的家人,若让我得知你对他们有任何苛待,我会都让你受够相应的折磨。”

    言罢慕泠槐转身,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去。

    郑文翰听到脚步声远离,才敢抬起头来看,却只能看到慕泠槐的背影,最后一道门打开又关上,原本打在她身上的月光照在门上,留下一抹绚丽却空洞的白。

    他抬头望了望天,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圆月耀眼,皎皎璀璨,本来就不是他可以拥有的。

    想要的太多,到最后往往是一无所获。

    “起来。”马骐在他身边道:“我送你到城门外。”

    马骐带人离开后,慕泠槐复又打开门,她已经换了衣裳,裙摆上的脏污消失不见。

    慕泠槐走到庭院中,任由那月光打在身上,随后她微微往后偏了偏头,只是这一次,没有雏雁停在肩膀上。

    她虚虚握了握拳,痒意由掌心蔓延至心脏。

    她张开手,一簇羽毛在掌心轻挠。

    马骐送完人回来,慕泠槐尚未回房,马骐犹豫须臾,还是走上前去,问道:“夜间寒凉,慕小姐为何不回房?”

    慕泠槐收拳握紧,“我在想李将军这时应该是到了哪里。”

    马骐默声稍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你为何不同她一起走。”慕泠槐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李家旧部,想要和她一起走,卞良哲不会不同意。”

    马骐摇了摇头,“她走的那天,我已经在做那件事了,哪怕你说可以停下换别人来……但我想,这皇城中,不会有比我更熟悉李家军操练的方式了。”

    “况且……”马骐声音无端顿住,“我随她同去,只怕她只会觉得不自在。”

    慕泠槐却道:“李将军豁达,想来不会。”

    马骐苦涩一笑:“可我见过她所有模样,得意的、骄傲的,还有……不堪的。”

    被困深宫那些时间,李韫玉经历的一切马骐都知道,同样的,李韫玉也清楚这个事实。

    而且,他也是李家军中最先发现也是唯一一个发现“慕泠槐的背影很像李韫玉”这件事情的人。

    “她不会想一直见到我的。”马骐轻声道:“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要给我们两个都添麻烦了。偶尔出现在她面前,我们就会是至交好友,或者更亲密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慕泠槐叹了口气,问:“你就不怕她这次离开,你们永远没有再见的那一天吗?”

    马骐沉默片刻,“慕将军离开前几日,你耗费心血准备了许多东西。我也一样,只要那东西不丢,她就会永远记得我。”

    慕泠槐莫名笑起来,“那你心愿得偿了,李将军绝对不会丢掉那个剑穗的。”

    死也不会丢开。

    马骐笑了,“是这样。”

    两人各自回房,慕泠槐一夜好梦。

    次日醒来,又一好消息传来。

    “陈王和慕将军从陈国陷阱中逃出,多日来歼敌数千,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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