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讯自边关而来,朝堂上多日来的阴霾暂时退却。

    紧接着喜报接连不断,最后连卞良佑“边关幸运神”的称谓都传进了皇城朝堂。

    这消息对卞良哲来说委实算不上好,可卞良哲在大军开拔前就对那人交待过,无需立刻出击,但要在暴露身份的那刻一击必中,是以他也并不担心那个废物现在声势渐上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不过是被人多赞扬两句而已,待卞良佑命丧黄泉,这些赞扬也只会变成世人茶余饭后略带叹惋的调侃。

    就像庆和帝性命初殒之时,也有不少人指责他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可现在风波渐平,世人再提起庆和帝,也不过一句可怜而已。

    对于终日处在深宫的卞良哲来讲,丝毫没有任何威胁的余地。

    这点不悦无伤大雅,卞良哲有更开心的事情。他耳边不再有朝臣恐惧国之将亡的各式叹息,终于得到些许休憩时光。

    他常常去找慕泠槐。

    两人谈天说地,从古昔至今朝,从天地初开到万物渺小……卞良哲脸上多了一抹许久都消不去的笑容,仿佛从一开始就长在脸上一般。

    慕泠槐问他:“陛下很开心吗?”

    卞良哲毫不犹豫就点头,“是,很少有的开心。”

    “是吗?”彼时两人并肩坐在御花园地上,慕泠槐便偏过头瞄着卞良哲,狡黠地笑着问:“有多开心?”

    卞良哲目视前方,放空思考一段时间,才答道:“最开心。”

    这几天里,两人长久相伴,卞良哲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出现在慕泠槐身边。

    慕泠槐在明面上是真真切切地只属于他。

    这极大地满足了他内心某种隐秘的欲.望,让他在精神上感受到充盈的富足。

    “比你坐上皇位时还开心吗?”慕泠槐突然又问。

    卞良哲脸色募地变了,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就当慕泠槐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卞良哲却陡然“嗯”了一声。

    “这皇位,我原本是不稀罕的。”卞良哲扭脸看向慕泠槐,深深凝望着她,眸光无限温柔,布满深情,“只是我想,我应该给你一个荣耀。可要坐上这位置,实在太累了。”

    慕泠槐心说你演得还挺像。

    不稀罕你还杀那么多人只为了保住这位置干嘛?还给我荣耀,你给我这个荣耀的代价就是灭我满门,这荣耀我可不敢要。你累我比你还累,每天都要在你面前装□□你的样子可真是太让人煎熬了。

    她腹诽完,伸出自己双手,将卞良哲的手包在手心里紧紧握住,柔声宽慰道:“辛苦陛下了。”

    卞良哲心底微动,又听慕泠槐讲:“可既然这么累,为什么你还不愿意让出皇位陪我快意江湖?”

    卞良哲猛地梗住了。

    这问题他的确想过,甚至还曾经为此把张笠吓了半死。可也仅限于想想,真让他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他知道自己不会。

    ——尤其是过了那日,朝臣不再总是在他耳边嗡乱,他就更不会了。

    卞良哲心里清楚,慕泠槐现在能在他身边,是被他一道旨意宣过来的,若他不是掌权者,这情况从一开始就不会成立。

    这些话他自然不可能告诉慕泠槐,于是他道:“留在皇宫,我就能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行走江湖,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慕泠槐不以为然,并且还有些鄙夷,可她面上不显,反而露出满眼感动爱戴。

    强行逼出两滴泪后,慕泠槐仿佛只是随口问道:“陛下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我从话本中看到,老皇帝驾崩前都会事先写好旨意,说明由谁来继承大统。”慕泠槐好奇道:“陛下也是这样吗?那圣旨长什么样子啊?”

    卞良哲无端心里慌乱起来,仿佛是害怕被慕泠槐知道自己这位置来得有多么不正派,以至于他竟然忘了,他早就想过现在这种情况,并且已经提前思考出了应答之法。

    所以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慕泠槐发现那道旨意。

    “圣旨没什么稀奇的,他同我诏你入宫时候写的那道圣旨没什么不同,只是上面的字不一样。”卞良哲道:“所以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真的好奇,不然我现在给你写几道圣旨看看?”

    慕泠槐早知他不会轻易拿出那道圣旨,也不多做纠缠,见好就收,立刻喜笑颜开道:“好啊。”

    两人一同走进御书房,卞良哲牵着慕泠槐坐在书桌前,随手写了几个圣旨给她看。

    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往慕泠槐宫里送东西的旨意。

    写完之后,卞良哲将东西交给周斯然,周斯然带着手下徒弟离开去置办了。

    慕泠槐往后仰着扭头,眼睛与他的下颌平齐,愉悦地看着卞良哲,伸出手指沿着他的五官轻轻勾画,深邃的目光灼灼,吐息间热气漫出,正落在卞良哲嘴唇之上。

    “陛下。”慕泠槐微微一笑,仿佛能涤荡世间所有尘土一般,她启唇,喷薄在卞良哲身上的气息更多,“你对我真好。”

    卞良哲睫毛止不住簌动,垂眸向下看了一眼,很快就抬起眼皮眺望远处,脑袋也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仰。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只要你想要的,朕都会双手奉到你面前。”

    指尖下温热触感兀地远离,慕泠槐手指一顿,重新追上去,捻上了卞良哲耳垂,语气却似是在怪罪,嘟囔着道:“那我刚才要看传位圣旨,陛下为何不给我看?”

    言罢她扭回头,手指也不再触碰卞良哲。随着她动作,纷扬的头发往上飘起,打在卞良哲脸上。

    是淡淡的桃花香。

    卞良哲目光似乎是逃离一般挪开,同时轻声道:“那不合适——”

    不等他说完,慕泠槐就偏过头看他,抬手顺着他侧脸颊往上移动,“怎么不合适,我不过是好奇。”

    卞良哲没有防备,心脏猛跳一下,才明白过来要把眼睛收回来。

    他直视着慕泠槐,感受着慕泠槐的动作,直到某一瞬间,他整个人滞住,一动不敢动。

    ——慕泠槐的手,摸到了他的发簪。

    上辈子就是这样,他就这样死在了慕泠槐手上。

    记忆蜂拥而来,哪怕是无意识状态下被大火烧灼的痛感也并非完全感觉不到。

    卞良哲周身疼痛密集,皮肤被火烧裂开的感觉似乎又出现在他这具身体上。

    本来应该是没有声音的,可卞良哲好像就是听到了“唰——”的一声。

    他的头发散落下来,发簪彻底落到慕泠槐手中。

    “您的发髻歪了。”慕泠槐手持暗金色发簪,眼中并无杀意。卞良哲一点点回神,听到慕泠槐带着笑意道:“我帮您重新簪发。”

    卞良哲想拒绝,可慕泠槐的眼睛柔情似水,他说不出半个“不”字。

    慕泠槐似乎也不需要他同意,站起身绕到他身后,用手掌一圈一圈缠起他的头发,“陛下,您还没说呢,怎么不合适?为何不让我看那道圣旨?”

    慕泠槐动作轻柔,卞良哲戒备渐渐松懈,紧绷的身体也慢慢舒展。慕泠槐从上面看着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睛往右偏移一些,而后停在某个地方不再动作,片刻后才轻声道:“死者为大。”

    无端的,慕泠槐觉得他似乎是在害怕。

    这感觉来得毫无缘由,可在那一刻,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并且无比强烈。

    慕泠槐顺着卞良哲的眼神看过去,发现那里是一幅画。

    画上的人约有四十岁,穿着龙袍面容严肃,在他右手旁,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左手边,则站着一对面容有些像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两人看上去,似乎都没有被牵着的那个孩子年纪大。

    可那两人,面上都带着笑,一个腼腆一个含蓄,让人看上去都觉得心里绵软。另一位虽然被牵着,却绷紧了脸,说不上目露凶光,可看上去,也终归是让人不太舒服。

    再一联想,那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就让人更加奇怪,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

    关于心中想知道的事情,慕泠槐到这时已有答案,不再追问。

    对于那画上几人的身份,她也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散发已经盘在一处,慕泠槐垂眸,目光从卞良哲脖颈间掠过去,到底是忍住了,老老实实把发簪插好。

    “陛下是担心,会冒犯先帝吗?”慕泠槐道:“无论怎样,那也算是先帝遗物。”

    卞良哲脑海错乱一瞬,直接将慕泠槐口中的“先帝”理解为他父皇,心中别扭才终于消失,说出与这个话题毫无边际的一句话:“阿槐最懂事了。”

    当夜,卞良哲没有随慕泠槐去她宫里休息,而是在御书房里坐了一整夜。

    他灭了房内大半烛火,只留下面前的那一盏,目光放在远处那副画之上,只是偶尔眨一眨眼,可是他眼睛看着的方向,一夜不曾挪动丝毫。

    次日早朝,有人传言,陛下不知何故大怒,将进言问候边关战事的几位官员各打了十大板。

    又有人说,那几位并非是因为问候了边关战事,而是问了陈王。

    慕泠槐得到消息,唤来马骐,给了他三丸药,“把这东西给卞良寻送去。”

    马骐接到手里,犹豫须臾,问:“说什么呢?”

    慕泠槐沉默许久,道:“送过去便好,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让卞良寻知道是你送过去的药。快去快回,别让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发现你去过那里。”

    马骐垂首:“是。”

    慕泠槐:“还有,你今日出宫后,给段凉绝送个消息。”

    她说到这里就顿住,马骐意会过来,凑近些许,慕泠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马骐听完后震惊一瞬,在瞥到慕泠槐满脸正色后,再不敢有任何迟疑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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