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所有景象在一瞬间变得灰白,李韫玉脑子里面嗡嗡的声音停不下来。她做不出任何动作,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再一次杀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这种想法侵蚀了她的头脑,让她都忘了出声呼救。

    “玉儿。”李勇毅声音发颤地唤她,李韫玉猛然回过神,全身力气都被抽掉,好不容易才做出低下头的动作。

    汹涌着流血的那处伤口更近地跃入视线,而伤口之上,那把剑握在她自己的手中。李韫玉脑子里的那根弦几乎是瞬间就绷断了,她慌乱地松开了握住剑把的手,却没等完全逃开就被人用指尖碰了碰。

    她再次低头看过去,刻意地避开了那处伤口,看向面前的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她的父亲,痛苦地喊了一声:“爹。”

    李勇毅本来就虚弱无力,刚才那一下更是让他拼尽了全身力气,现在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他强撑着扬起手指抓了抓李韫玉的手背,粘腻的湿润带着浓重血气扑面而来,李韫玉反握住他的手指,听见他艰难道:“别……难过。”

    只这一句话,李韫玉泪如雨下,“为什么?”

    “你不应该被困在宫里。”李勇毅小声道:“离开这里吧,把虎符交给陈王,不要再管这些是非了。”

    “你亏欠的,在这些年的囚困中已经偿清了。我的罪孽,我自己还……”李勇毅咳了几声,被握住的手指曲起,轻轻顶了顶李韫玉的掌心,“别因为我,你永远都不能解脱。”

    “不要。”李韫玉哭着道:“我受不了,以前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我不要。”

    “你别死,我去找人救你!对,喊人!”李韫玉突然有了生气,“我去喊人来救你!”

    “别去。”李勇毅在她闹出更大的动静之前制止了她,然后勉力笑了一下,“我好累,不想身边出现太多人,只要你在这里就好了。”

    言罢他又笑了笑,虽然笑得艰难,可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满意这样的情况。

    李韫玉内心挣扎许久,终于松动。

    她双手紧握住李勇毅的手,将它们从剑身上挪开。

    李勇毅手掌皮肉翻出,伤口深可见骨,李韫玉难受极了,最后却只弯起嘴角费力地笑了一下,同李勇毅道:“我在这里。”

    “等我赎完罪,我就去找你娘亲。你一个人……活得自由些。”李勇毅最后忍着疼痛说出这句话,深深地看了李韫玉一眼,难得地露出一个轻松又惬意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这时,他的头毫无预兆地歪着栽下来,脸上的笑却没有随之消失。

    李韫玉将他的身体放平整,闭着眼睛拔出那把剑丢在一旁,悲痛大哭。

    张笠在外听闻,心道这声音不对,敲门后也不曾得到回应,他直接撞开门冲了进来。

    入目而见的场景让他心跳都慢了一拍。

    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第一反应让他在自己尚未发觉的时候就关上了门。

    “李韫玉。”他有些恐惧,声音很小,不自然地道:“你居然……弑父?”

    李韫玉哭声停下,扭转头的时候眼睛赤红,捡起剑就站了起来。

    张笠脚步后撤,不待他打开房门退出门外,李韫玉就抬剑对着他狠狠刺了过来!

    张笠勉力躲开,被李韫玉逼得走不出这道门。他并没有同她打斗的心思,可李韫玉死死缠着他,顺便还挪到门边锁上了门。

    屋内布置在两人的追躲之下七零八落,乱糟糟一片。

    李韫玉毫不留手,张笠身上没多久就出现许多伤口,他终于拔出自己的剑,咬牙低声道:“凭你的能力,逃出宫外不是问题,只要你不主动出现,别人就找不到你。我不会拦你,快走!”

    “拦我?”李韫玉冷笑一声,更加不留情面地动起手来,最后狠狠一剑刺穿了张笠的肩膀。

    “带我去见卞良哲。”她这时杀气冲冲,可神情却格外冷静,张笠完全没有死里逃生之后的庆幸,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应和——他担心李韫玉也会如同刚才一样,攻击卞良哲。

    两人刚才的打斗声激烈无比,屋外的侍卫从起初就已发觉,可张笠在里面并未发出求救的声音,众人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外拍门询问里间情况。

    李韫玉扭头隔着门往外看了一眼,不再管张笠,抬脚准备走出去。

    “李韫玉。”张笠喊住她,额头上因为疼痛而生出的汗珠大颗滚落,室内混乱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他开口,喉间梗塞着的鲜血被呕出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艰难道:“离开皇宫吧。”

    李韫玉扭头看他一眼,冷冷道:“你真让人不能理解。”

    “我没有打算杀卞良哲。”李韫玉问道:“是你带我去见他,还是我自己过去?”

    张笠心跳慢了一拍,沉默须臾,道:“等我一刻钟。”

    李韫玉点头,走到床头坐下,帮李勇毅整理仪表。她听到门开的声音,又听到张笠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什么,不过她并不关心。

    一刻钟后,房门重新被人推开,张笠在门外平静道:“走吧。”

    李韫玉扭头站直身,走到门口。

    张笠已经换了衣服,看不出刚才两人打斗过的痕迹,正抿唇看着她。

    李韫玉径直与他擦肩走过去,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张笠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左手扶在右臂的伤口处,按了一下。

    到勤政殿外,张笠道:“你在这里等上一会儿。”

    李韫玉冷着脸点了点头。

    张笠只身踏入勤政殿,片刻后里面突然传来一段砸东西的声音。没过多久,张笠从里面出来,脸上似乎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将军囿于病痛之苦,自尽而亡。”张笠走到李韫玉面前,语气急促地微声提醒道:“我阻拦不力——”

    李韫玉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嗤笑。

    张笠话音顿住,听见李韫玉笑着同他道:“多谢张将军。”

    言罢她抬脚就要离开。

    张笠周身顷刻间寒冷无比,霎那间他有种直觉——李韫玉恨他。

    仿佛坠身无尽深渊,几乎是本能的动作,他抓住李韫玉的肩膀,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了?”

    李韫玉冷笑着回答:“是啊,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张笠摇头,“不知。”

    李韫玉脸上笑容突然变得明媚和煦,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张笠感觉冰冷刺骨,她道:“如果我将刚才的事情全部说出去,让卞良哲知道你为了我骗他,又用虎符和帅印作为交换条件,他会不会同意我杀了你。”

    果然……

    张笠并不意外,但对于李韫玉的话,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笑着回答:“不会的。”

    李韫玉也不惊讶他会这样回答,闻言嘲弄道:“是啊,毕竟他现在也就只能相信你了。”

    语落她扭头,大步迈进了勤政殿。

    方一进去,李韫玉就坚定道:“臣向陛下请旨,以护国将军之礼厚葬我父。”

    “护国将军?”卞良哲冷声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韫玉跪下,重复道:“请陛下下旨,以护国将军之礼厚葬我父。”

    卞良哲:“与陈国的那场仗,不是他打赢的。”

    “若非他在前面支撑的那段时间,这场仗我赢不下来,你不能否定他的功劳。”李韫玉抬头,沉声道:“而且,他死在陛下手上。”

    卞良哲脸上闪过一瞬意外。

    李韫玉接着道:“我父亲先后经历的两次大的刺杀,动手的都是陛下的人。”

    “是他自己要替陈王挡下的,与朕何关?况且,一臣不事二主,他如今称朕为陛下,反而用命来护着卞良佑。”事情已经被拆穿,卞良哲也不再掩饰,坦然承认下来,然后笑着道:“李韫玉,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韫玉辩解,“你知道他护的不是陈王,而是他过命的兄弟的孩子。”她看着卞良哲的眼睛,刻意停顿了下,道:“你当初能得他助力,其中一个原因不也是这样吗?”

    “况且,你要用他的时候就百般讨好,用完了就残忍丢掉。”李韫玉肆意笑了两声,站了起来,直呼卞良哲的名字,“卞良哲,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见她这样,卞良哲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起来,莫名其妙用感叹的语气道:“战场上走一遭,你的样子更像以前了。”

    李韫玉对他的评价不予理会,又一次请命,道:“请陛下厚葬我父。”

    卞良哲只是沉默。

    李韫玉从怀中拿出虎符,低下头,“臣愿交出虎符与帅印。”

    空气静寂须臾,卞良哲突然叹了一口气。

    脚步声逼近,卞良哲的气息渐渐覆盖过来,虎符被拿走,李韫玉听见他道:“你总能知道朕想要什么。”

    李韫玉:“与虎谋皮,总要知道如何打动它。”

    “葬礼过后,我会交出帅印。”李韫玉道:“还请陛下,尽快安排。”

    “等等,除了帅印。”卞良哲道:“朕还要一件东西。”

    “什么?”

    “你的命。”卞良哲轻声道:“毒酒白绫,或是棺前自尽,你自己选。”

    李韫玉深深凝视着他,眸中情绪复杂,卞良哲不忍直视,偏过头去。就在这时,李韫玉突然笑了一声,沉声应道:“臣,领旨,谢恩。”

    她转身往门外走去,却被卞良哲突然叫住,“方才你在殿外,同张笠说了什么?”

    “陛下想知道?”李韫玉扭过头,弯起嘴角,玩味道:“你去问他啊,看看你唯一能全然交付信任的人,是不是对你没有一丝隐瞒。”

    “李韫玉!”卞良哲怒声斥她:“你不要挑战朕的耐心。”

    李韫玉嗤笑道:“一个将死的人,今天死还是明天死都是一样的。可是陛下……你敢让我现在就死吗?”

    “卞良哲。”李韫玉轻声道:“你也别挑战我对你的容忍。好好完成我刚才要求的事情,你我皆大欢喜。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语毕她当空投出一枚飞镖,镖尖擦着卞良哲的肩膀过去,划破了他的外衣,径直穿透屏风,碶入后面的软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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