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质问
李勇毅下葬前夕。
李韫玉独自守夜，慕泠槐带着马骐深夜前来。
马骐一身丧服，麻绳拴在腰间，李韫玉见状，道：“多谢。”
马骐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给李勇毅上香磕头，起身，同李韫玉道：“小姐珍重身体。”
这称谓让李韫玉眼眶一酸，偏开脸道了声“好”。
慕泠槐拿出一个小方盒子递给李韫玉，“你要的东西。”
李韫玉勉力一笑，“多谢。”
“为什么不把虎符交给陈王？”慕泠槐往屋中央放置棺椁的地方看了一眼，“李老将军希望你离开。”
“若我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我父亲遗体怕是会不得安宁。”李韫玉声音颤抖道。
李勇毅死的那天，李韫玉不是不能凭自己的力量离开，可她能走，李勇毅却永远走不了。
即便李勇毅生前所愿是希望她自由，李韫玉还是不能这般自我，她甘愿用尽手中所有，换李勇毅死后安息。
李韫玉闭上眼睛停顿片刻，再睁开时又恢复冷静，耐心解释起来，“李家军认虎符，也认李家人，即便虎符和帅印都交到卞良哲手里，陈王也无需太过担心。”
慕泠槐：“怪不得他要你死。”
李韫玉讥嘲道：“他注定不能达成所愿，抢来的东西，也该还回去了。”
慕泠槐点头：“今夜回去，我会设法令卞良哲改变心思，若失败，你明日便假死脱身。”
纵然假死可以脱身，可一个“死去”的身份，到底没有活人更自在些，慕泠槐还是准备试一试。
李韫玉没抱很大希望，只道：“尽力便好。”
回宫以后，慕泠槐并未直接回去自己宫里，而是去寻了卞良哲，感慨万千地同他说了好些话。
中途，慕泠槐提及，李韫玉因为李勇毅的死内疚不已，眼睛都哭肿了。
卞良哲发觉异常，问：“内疚？”
慕泠槐点头，道：“李老将军死时，那把剑同时握在他和李姐姐两人手中，李姐姐觉得，李老将军之死她有责任。”
卞良哲默声须臾，沉声问：“阿槐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慕泠槐道：“李姐姐亲口所述，怎会有假！”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阿槐先回宫，我明早去见你好不好？”
慕泠槐嗔怪一声，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行至卞良佑被关押的房间门口，慕泠槐扶着额头歪了一下身体，险些摔倒。
有一个侍卫走上前来，询问：“贵妃可是累了？需不需要属下安排人送您回去？”
慕泠槐低声清了一下嗓子，“无碍，我自己回去便好。”
那侍卫准备后退，慕泠槐问：“陈王身体可有好转？怎的还卧房不出？”
卞良哲软禁卞良佑，并非毫无缘由，而是给卞良佑安了一个“返程劳累一病不起”的名头将他软禁在此。
话音落，里间传来卞良佑俏皮的声音，“贵妃放心，我如今身体已经大好，只是皇兄关心，才不让我出门。”
“这样？”慕泠槐走近几步，问他：“既然如此，李老将军明日入殡，想必陈王应当可以去了？”
“贵妃。”那侍卫走上前，似乎是想阻止慕泠槐继续说下去，只是他动作稍慢了一些，慕泠槐已经说完了。
慕泠槐问他：“何事？”
侍卫：“更深露重，贵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不料卞良佑在里面大惊发问：“李老将军何时去世的？又是因为什么去世？”
慕泠槐看那侍卫一眼，那侍卫拱手行了一礼，退了回去，招呼过来一个小宫人耳语吩咐了几句话，那小宫人跑着离开了。
慕泠槐余光瞟到，心想需要快些说完才行。
“你竟然不知吗？”慕泠槐惊讶地问，然后又一脸了然、挂着一副必定如此的表情自顾自回答：“想来是陛下忧心你闻之心伤，才没有告知与你。”
“既然陈王身体已大好，告诉你也无妨，只是陈王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因此病上加病，否则陛下会担心。”慕泠槐道：“李老将军于五日前不堪忍受病痛之苦自尽而亡，明日下葬，陈王——”
“阿槐！”卞良哲匆匆赶来，慕泠槐话语被他打断。
“陛下唤我何事？”他的出现慕泠槐早有预料，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不该说的也一点没有提及，慕泠槐坦然问他：“怎么这般着急？”
这话一出，心虚的人反而变成了卞良哲，因为在他认知当中，慕泠槐并不知道卞良佑被他软禁。
“只是突然想起来……今夜还没有好好看你一眼。”卞良哲磕磕巴巴地道。
慕泠槐笑起来，“我就在这里，陛下好好看。”
卞良哲微微松下心，扯着慕泠槐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慕泠槐突然道：“陛下等等。”
不待卞良哲问她为什么，慕泠槐就重新对着门内道：“李老将军明日下葬，陈王若想去祭拜，尚且为时未晚。”
卞良佑心间原本已经错乱万千，听见慕泠槐的声音后渐渐清明，他立刻反应过来慕泠槐是在助他脱身，当即便悲切地道：“皇兄，李老将军数次救臣弟于危难之间，臣弟明日想去祭拜，请皇兄成全。”
慕泠槐也偏过头，笑着看卞良哲，脸上写满了信任与亲昵。
卞良哲无奈，却又不愿同意，便道：“刺客还没抓到。”
卞良佑焦急道：“没关系，明日有那么多人在，臣弟相信皇兄一定可以保全我的性命。”
慕泠槐叹了口气，悲伤道：“李姐姐若是看到陈王，想来也会宽慰一些。毕竟老将军救了陈王，若连祭拜都没有，换做是我，我会很寒心。”
好的坏的都让他二人说了，卞良哲无话可说，只能同意下来，“准了。”
“谢皇兄！”卞良佑在里面大声道。
卞良哲将慕泠槐送回宫里，返回御书房时张笠身着白色里衣跪在那里。
“陛下。”听见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张笠恭敬地喊了一声。
“怎么跪着？”卞良哲走到龙椅前坐下，看着下面的人，冷声问。
张笠：“臣有罪。”
“你也知道你有罪！”卞良哲抬手拿起一书简就对着张笠扔了过去，质问道：“为什么要帮李韫玉？！”
“臣并无背叛之心！”
见他答非所问，卞良哲心中郁气更甚，又想起那日李韫玉的挑衅之态，还有她仿佛在玩弄他的一句话。
“张笠！”卞良哲火冒三丈，怒声道：“你对李韫玉，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张笠俯身以头叩地，“臣不敢。”
“不敢？”卞良哲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可知李韫玉是什么身份？”
不敢，不是没有。
卞良哲竟然到了今天才知道，张笠对李韫玉存着何种心思，他觉得自己被愚弄，被背叛。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因为他害怕，惶恐，不安。
“以前，她是陛下的贵妃。”张笠抬起头，语气平静地道：“可是现在，陛下要杀她。”
“我要杀她，她就不是我的贵妃了？”
“是。”张笠坦然道：“哪怕她死了，她也还是陛下的贵妃。”
“那你还敢！”听到这句话，卞良哲确定张笠对自己并无背叛之心，不由放心些许。
张笠：“臣对李韫玉，并无不轨之心。起初只是敬佩，后来见她在宫中过得艰难，又多了些可怜。时间久了，或许有些上心，但从未想过其它。”
卞良哲问：“为什么要帮她？甚至还为此骗我。”
“我曾经带人刺杀她父亲，对她有亏欠。”张笠道：“而且，我并不想她死。先前派人刺杀她，我悔恨交加，夜里都无法安然入睡。如今有机会救她，我想试试。”
“我已经对她下令了，她也谢了恩。”卞良哲道：“张笠，你救不了她。”
“先前她不领情，陛下也不知道我的心思，便算了。可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张笠心中想法，看上去似乎也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张笠顿了顿，道：“请陛下原谅张笠接下来所言，我想再试一次。”
卞良哲沉默许久，沉声道：“你说。”
他与张笠年少相识，多年来相依为命，早已将对方视为亲人，给他这个优待，卞良哲觉得并无不可。
张笠站起来，质问道：“你为何玩弄她？还将她囚于深宫不放？”
卞良哲惊讶一瞬，脸上愠色已出，须臾后又烟消云散。他也站起来，走到张笠身前，同他面对面，道：“我没有玩弄她，只是不爱，而且我对李勇毅很是忌惮，只能那么对她。”
“好，既然如此，你是否觉得对她亏欠？”
“很少。”卞良哲诚实道：“只在某些时候才有这种想法。”
“这些亏欠，能否换你留她一命？”
“不能。”
张笠又一次质问：“为何？”
卞良哲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接近她的目的不单纯，可她对我也并非真的情深义重。”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太想说，纠结片刻后才接着道：“接近她之前，我调查过，然后得知李韫玉年少时曾有一个十分在意的人。我接近她的时候伪装出来的样子，全是那个人的样子。或许她真的情深，但她的深情，是不是对我，我并不能确定。”
“先前没有李勇毅的死横在中间，我料定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会恨我，因为她每次看着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她好爱我。”那眼神和他看到慕泠槐时一模一样，卞良哲十分清楚是因为爱，“可如今事态变了，李勇毅死了，我并不能保证她的那些情意能抵得过父女亲情。”
“你曾经刺杀李勇毅，她知道以后不是也对你没有好脸色吗？”张笠肩膀处的白衣上渐渐沾染血色，结合他的话仔细一想，卞良哲就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再加上他跪了许久，张笠脸上血色尽褪。
卞良哲拿过来一瓶伤药，正要递给他，不料他突然跪下，“如果我求你呢？你是否能留下她的性命？”
卞良哲动作顿住。
张笠继续道：“无论她的情意是不是对你，可她没有骗你，也没有欺你辱你，更没有伤害你在乎的人。可这些，你通通对她做了，不论你是否觉得对她亏欠，都改变不了你的的确确就是亏欠于她的事实。”
“况且，她看你的眼神，我都能感觉到藏在其中的深重情意。或许因为父亲去世，她对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那也可能是因为她在气头上。”张笠道：“我求你，留她一命。”
沉默片刻，卞良哲问：“若我不答应呢？”
“天子所言，俱是皇恩。”张笠道：“那是应该的。”
“你呢？会不会怪我？”
“或许会有一点，但不会很多。”
又是许久的沉默，卞良哲弯下.身，拉着他站起来，将那瓶伤药塞到他手里，“着人去准备马车吧。”
半个时辰后。
马骐敲响了慕泠槐的房门，慕泠槐让他进来，听见他有些激动地道：“卞良哲出宫了。”
“成了！”谢安宁一拍桌子，心里舒坦极了，“马将军快坐下来，我们喝杯茶庆祝庆祝。”
马骐坐下，饮了杯茶，问：“慕小姐怎么知道怎样可以救人？”
“李姐姐告诉我的。”慕泠槐笑着道。
“何时？”慕泠槐和李韫玉二人见面时，自己都在，对此却一无所知，马骐不解道：“我怎么没听到？”
谢安宁：“因为你不懂啊！那是槐儿从她话里自己推敲出来的。”
“什么？”
“李小姐乃是人中凤，自然也不缺人对她有意，即便不是深情厚意，此生非她不可，而是单纯另眼相待，那也是足够了的。”
“你是说……张笠？”马骐有些不可置信，但事实告诉他，只有这一个可能。
“对！”谢安宁这段时间和谢安寥接触的时间不短，有些被他传染，声情并茂道：“可是卞良哲怎么能忍受呢？在那位置上坐久了的，哪个不会变得多疑多怒，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此一来，机会不就来了？”
“慕小姐，是这样吗？”马骐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慕泠槐这时脸色有些不太好，闻言回神过来，点了点头，“我确实是从李姐姐的话里面感觉出张笠不太对劲的。只是卞良哲即便因为张笠的话有所触动，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放过李姐姐，还要看李姐姐能否让他放下芥蒂。”
此言一出，三人之间盘旋的气氛再度沉重起来。
慕泠槐也再一次控制不住分神去想——
多疑多怒？
卞良佑也会变成那样吗？
李韫玉独自守夜，慕泠槐带着马骐深夜前来。
马骐一身丧服，麻绳拴在腰间，李韫玉见状，道：“多谢。”
马骐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给李勇毅上香磕头，起身，同李韫玉道：“小姐珍重身体。”
这称谓让李韫玉眼眶一酸，偏开脸道了声“好”。
慕泠槐拿出一个小方盒子递给李韫玉，“你要的东西。”
李韫玉勉力一笑，“多谢。”
“为什么不把虎符交给陈王？”慕泠槐往屋中央放置棺椁的地方看了一眼，“李老将军希望你离开。”
“若我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我父亲遗体怕是会不得安宁。”李韫玉声音颤抖道。
李勇毅死的那天，李韫玉不是不能凭自己的力量离开，可她能走，李勇毅却永远走不了。
即便李勇毅生前所愿是希望她自由，李韫玉还是不能这般自我，她甘愿用尽手中所有，换李勇毅死后安息。
李韫玉闭上眼睛停顿片刻，再睁开时又恢复冷静，耐心解释起来，“李家军认虎符，也认李家人，即便虎符和帅印都交到卞良哲手里，陈王也无需太过担心。”
慕泠槐：“怪不得他要你死。”
李韫玉讥嘲道：“他注定不能达成所愿，抢来的东西，也该还回去了。”
慕泠槐点头：“今夜回去，我会设法令卞良哲改变心思，若失败，你明日便假死脱身。”
纵然假死可以脱身，可一个“死去”的身份，到底没有活人更自在些，慕泠槐还是准备试一试。
李韫玉没抱很大希望，只道：“尽力便好。”
回宫以后，慕泠槐并未直接回去自己宫里，而是去寻了卞良哲，感慨万千地同他说了好些话。
中途，慕泠槐提及，李韫玉因为李勇毅的死内疚不已，眼睛都哭肿了。
卞良哲发觉异常，问：“内疚？”
慕泠槐点头，道：“李老将军死时，那把剑同时握在他和李姐姐两人手中，李姐姐觉得，李老将军之死她有责任。”
卞良哲默声须臾，沉声问：“阿槐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慕泠槐道：“李姐姐亲口所述，怎会有假！”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阿槐先回宫，我明早去见你好不好？”
慕泠槐嗔怪一声，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行至卞良佑被关押的房间门口，慕泠槐扶着额头歪了一下身体，险些摔倒。
有一个侍卫走上前来，询问：“贵妃可是累了？需不需要属下安排人送您回去？”
慕泠槐低声清了一下嗓子，“无碍，我自己回去便好。”
那侍卫准备后退，慕泠槐问：“陈王身体可有好转？怎的还卧房不出？”
卞良哲软禁卞良佑，并非毫无缘由，而是给卞良佑安了一个“返程劳累一病不起”的名头将他软禁在此。
话音落，里间传来卞良佑俏皮的声音，“贵妃放心，我如今身体已经大好，只是皇兄关心，才不让我出门。”
“这样？”慕泠槐走近几步，问他：“既然如此，李老将军明日入殡，想必陈王应当可以去了？”
“贵妃。”那侍卫走上前，似乎是想阻止慕泠槐继续说下去，只是他动作稍慢了一些，慕泠槐已经说完了。
慕泠槐问他：“何事？”
侍卫：“更深露重，贵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不料卞良佑在里面大惊发问：“李老将军何时去世的？又是因为什么去世？”
慕泠槐看那侍卫一眼，那侍卫拱手行了一礼，退了回去，招呼过来一个小宫人耳语吩咐了几句话，那小宫人跑着离开了。
慕泠槐余光瞟到，心想需要快些说完才行。
“你竟然不知吗？”慕泠槐惊讶地问，然后又一脸了然、挂着一副必定如此的表情自顾自回答：“想来是陛下忧心你闻之心伤，才没有告知与你。”
“既然陈王身体已大好，告诉你也无妨，只是陈王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因此病上加病，否则陛下会担心。”慕泠槐道：“李老将军于五日前不堪忍受病痛之苦自尽而亡，明日下葬，陈王——”
“阿槐！”卞良哲匆匆赶来，慕泠槐话语被他打断。
“陛下唤我何事？”他的出现慕泠槐早有预料，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不该说的也一点没有提及，慕泠槐坦然问他：“怎么这般着急？”
这话一出，心虚的人反而变成了卞良哲，因为在他认知当中，慕泠槐并不知道卞良佑被他软禁。
“只是突然想起来……今夜还没有好好看你一眼。”卞良哲磕磕巴巴地道。
慕泠槐笑起来，“我就在这里，陛下好好看。”
卞良哲微微松下心，扯着慕泠槐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慕泠槐突然道：“陛下等等。”
不待卞良哲问她为什么，慕泠槐就重新对着门内道：“李老将军明日下葬，陈王若想去祭拜，尚且为时未晚。”
卞良佑心间原本已经错乱万千，听见慕泠槐的声音后渐渐清明，他立刻反应过来慕泠槐是在助他脱身，当即便悲切地道：“皇兄，李老将军数次救臣弟于危难之间，臣弟明日想去祭拜，请皇兄成全。”
慕泠槐也偏过头，笑着看卞良哲，脸上写满了信任与亲昵。
卞良哲无奈，却又不愿同意，便道：“刺客还没抓到。”
卞良佑焦急道：“没关系，明日有那么多人在，臣弟相信皇兄一定可以保全我的性命。”
慕泠槐叹了口气，悲伤道：“李姐姐若是看到陈王，想来也会宽慰一些。毕竟老将军救了陈王，若连祭拜都没有，换做是我，我会很寒心。”
好的坏的都让他二人说了，卞良哲无话可说，只能同意下来，“准了。”
“谢皇兄！”卞良佑在里面大声道。
卞良哲将慕泠槐送回宫里，返回御书房时张笠身着白色里衣跪在那里。
“陛下。”听见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张笠恭敬地喊了一声。
“怎么跪着？”卞良哲走到龙椅前坐下，看着下面的人，冷声问。
张笠：“臣有罪。”
“你也知道你有罪！”卞良哲抬手拿起一书简就对着张笠扔了过去，质问道：“为什么要帮李韫玉？！”
“臣并无背叛之心！”
见他答非所问，卞良哲心中郁气更甚，又想起那日李韫玉的挑衅之态，还有她仿佛在玩弄他的一句话。
“张笠！”卞良哲火冒三丈，怒声道：“你对李韫玉，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张笠俯身以头叩地，“臣不敢。”
“不敢？”卞良哲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可知李韫玉是什么身份？”
不敢，不是没有。
卞良哲竟然到了今天才知道，张笠对李韫玉存着何种心思，他觉得自己被愚弄，被背叛。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因为他害怕，惶恐，不安。
“以前，她是陛下的贵妃。”张笠抬起头，语气平静地道：“可是现在，陛下要杀她。”
“我要杀她，她就不是我的贵妃了？”
“是。”张笠坦然道：“哪怕她死了，她也还是陛下的贵妃。”
“那你还敢！”听到这句话，卞良哲确定张笠对自己并无背叛之心，不由放心些许。
张笠：“臣对李韫玉，并无不轨之心。起初只是敬佩，后来见她在宫中过得艰难，又多了些可怜。时间久了，或许有些上心，但从未想过其它。”
卞良哲问：“为什么要帮她？甚至还为此骗我。”
“我曾经带人刺杀她父亲，对她有亏欠。”张笠道：“而且，我并不想她死。先前派人刺杀她，我悔恨交加，夜里都无法安然入睡。如今有机会救她，我想试试。”
“我已经对她下令了，她也谢了恩。”卞良哲道：“张笠，你救不了她。”
“先前她不领情，陛下也不知道我的心思，便算了。可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张笠心中想法，看上去似乎也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张笠顿了顿，道：“请陛下原谅张笠接下来所言，我想再试一次。”
卞良哲沉默许久，沉声道：“你说。”
他与张笠年少相识，多年来相依为命，早已将对方视为亲人，给他这个优待，卞良哲觉得并无不可。
张笠站起来，质问道：“你为何玩弄她？还将她囚于深宫不放？”
卞良哲惊讶一瞬，脸上愠色已出，须臾后又烟消云散。他也站起来，走到张笠身前，同他面对面，道：“我没有玩弄她，只是不爱，而且我对李勇毅很是忌惮，只能那么对她。”
“好，既然如此，你是否觉得对她亏欠？”
“很少。”卞良哲诚实道：“只在某些时候才有这种想法。”
“这些亏欠，能否换你留她一命？”
“不能。”
张笠又一次质问：“为何？”
卞良哲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接近她的目的不单纯，可她对我也并非真的情深义重。”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太想说，纠结片刻后才接着道：“接近她之前，我调查过，然后得知李韫玉年少时曾有一个十分在意的人。我接近她的时候伪装出来的样子，全是那个人的样子。或许她真的情深，但她的深情，是不是对我，我并不能确定。”
“先前没有李勇毅的死横在中间，我料定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会恨我，因为她每次看着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她好爱我。”那眼神和他看到慕泠槐时一模一样，卞良哲十分清楚是因为爱，“可如今事态变了，李勇毅死了，我并不能保证她的那些情意能抵得过父女亲情。”
“你曾经刺杀李勇毅，她知道以后不是也对你没有好脸色吗？”张笠肩膀处的白衣上渐渐沾染血色，结合他的话仔细一想，卞良哲就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再加上他跪了许久，张笠脸上血色尽褪。
卞良哲拿过来一瓶伤药，正要递给他，不料他突然跪下，“如果我求你呢？你是否能留下她的性命？”
卞良哲动作顿住。
张笠继续道：“无论她的情意是不是对你，可她没有骗你，也没有欺你辱你，更没有伤害你在乎的人。可这些，你通通对她做了，不论你是否觉得对她亏欠，都改变不了你的的确确就是亏欠于她的事实。”
“况且，她看你的眼神，我都能感觉到藏在其中的深重情意。或许因为父亲去世，她对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那也可能是因为她在气头上。”张笠道：“我求你，留她一命。”
沉默片刻，卞良哲问：“若我不答应呢？”
“天子所言，俱是皇恩。”张笠道：“那是应该的。”
“你呢？会不会怪我？”
“或许会有一点，但不会很多。”
又是许久的沉默，卞良哲弯下.身，拉着他站起来，将那瓶伤药塞到他手里，“着人去准备马车吧。”
半个时辰后。
马骐敲响了慕泠槐的房门，慕泠槐让他进来，听见他有些激动地道：“卞良哲出宫了。”
“成了！”谢安宁一拍桌子，心里舒坦极了，“马将军快坐下来，我们喝杯茶庆祝庆祝。”
马骐坐下，饮了杯茶，问：“慕小姐怎么知道怎样可以救人？”
“李姐姐告诉我的。”慕泠槐笑着道。
“何时？”慕泠槐和李韫玉二人见面时，自己都在，对此却一无所知，马骐不解道：“我怎么没听到？”
谢安宁：“因为你不懂啊！那是槐儿从她话里自己推敲出来的。”
“什么？”
“李小姐乃是人中凤，自然也不缺人对她有意，即便不是深情厚意，此生非她不可，而是单纯另眼相待，那也是足够了的。”
“你是说……张笠？”马骐有些不可置信，但事实告诉他，只有这一个可能。
“对！”谢安宁这段时间和谢安寥接触的时间不短，有些被他传染，声情并茂道：“可是卞良哲怎么能忍受呢？在那位置上坐久了的，哪个不会变得多疑多怒，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此一来，机会不就来了？”
“慕小姐，是这样吗？”马骐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慕泠槐这时脸色有些不太好，闻言回神过来，点了点头，“我确实是从李姐姐的话里面感觉出张笠不太对劲的。只是卞良哲即便因为张笠的话有所触动，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放过李姐姐，还要看李姐姐能否让他放下芥蒂。”
此言一出，三人之间盘旋的气氛再度沉重起来。
慕泠槐也再一次控制不住分神去想——
多疑多怒？
卞良佑也会变成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