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丹主动提了什么事情?

    她说——

    “我听说盛京城里多是达官贵人,尤其是在三横四纵主街之内,上街随便一等就能等到公卿贵族的马车经过,在人群里随手一抓,可能就会抓到与某个大官有些关系的人。你们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我还听说盛京城里有一条官街,那街道又宽又长,街两边都是些办事衙门,其中的好些个衙门还曾为了抢占地盘建公廨吵过架,你们说,这事儿又是不是真的?”

    “对了,我还听说当今圣上在三年前复置了个叫做司隶台的衙门,衙门里有文武兼备的从事三十六人,武卫八百,但掌事官只有一个。”

    “都说那掌事官青面獠牙状似索命无常,三年下来,这无常收走了好几个大官的命呢,你们说,这人当真如此恐怖?”

    盛京城,官街,衙门,白丹提到的几点,每一点都与他们有关联。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一介江湖女子,不对朝堂之事讳莫如深便罢了,偏还口口皆是官差,句句不离衙门。”

    这正常吗?显然并不正常。

    “我怀疑,此人并非真是冲着竞宝大会来此的江湖人。”

    徐衷夷一句话让陈良的眉一下挑得老高:“什么意思?不会吧?”

    “我看你就是在大理寺待久了,案宗和犯人接触得多了有些过于敏感,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陈良有些不敢苟同,“世间恶人虽不少,但也不是人人皆恶,我看那姑娘性情直爽,目光纯澈,不像恶人。”

    白丹那姑娘的鹿眼圆圆,目光纯澈,笑时眸光溢彩。

    说话时,那姑娘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被问话时也不会视线闪躲,没有寻常女子的半点羞涩和扭捏,举手投足间很是飒爽。

    这人的江湖气性再明显不过了,怎么可能不是江湖中人?

    “你没明白我意思,我不是怀疑她江湖人的身份,我是怀疑她来此地的目的。”徐衷夷略有些无奈,“当然,目的不简单之人并不就是恶人,我也没说此人是善是恶。”

    “哦……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女子外出闯荡本就不易,结交朋友时问得细致一些再正常不过,你总不至于就因这一点怀疑对方别有目的吧?”

    说到目的,陈良望向徐衷夷的眼神里多了一缕戏谑之意:“你还怀疑人家有目的,难道你就没点目的?无缘无故的,还是初初相识,你严衷夷怎么会以糖水赠佳人……”

    “你莫不是被这江湖女子迷了眼,才如此轻易地将我辛苦买来的糖水一气儿送了出去?”

    “可怜我跑了两条街才买回的糖水,自己一口没喝,全便宜了你……”

    二人正经过一个面人摊,陈良无知无觉地停在摊前,全然不知自己挡住了后头两位总角小儿的路。徐衷夷无奈绕到陈良背后,伸手将陈良肩膀往前一推。

    “其一,不过是见她虽为女子却身手了得,更难得的是能出手除恶扶弱。其二……”

    其二,是发现她在坐下来之后揉了一次小腹,加上看她催过伙计送茶点之后的眉目间有些疲色,进而判断出她应是因为赶路太急没休息好,有些肚饥口渴。

    “其二是什么?”陈良好奇追问。

    “没什么。”徐衷夷摇了摇头,没将话说下去,倒是正色唤了一声陈良的表字。

    “凡益。”

    “怎么?”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一次,看来你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现在再同你说一次,希望这一次你能将我这句话记住。”

    徐衷夷的目光落在陈良面上,神情有些冷峻:“在竞良,我姓徐。”

    “啊?”陈良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皱着眉思索了好半晌,陈良忽然一拍自己额头,流露出一脸的懊恼之色:“怪我大意,方才我不小心顺嘴喊错了!”

    “衷夷,我不是没将你的话放在心上,我就是……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快言快语,我爹这次让我陪你来办事还特地让我少说话,你看我!”

    紧追着徐衷夷的脚步,陈良竖起三指如立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保证下次不会再喊错了!不,我保证少说话!”

    “行了。我问你,你最后将那王三公子送去了何处?”

    “王老三啊……本来我是想将他拖到城门口的,谁知道出了茶肆没多远就看到王家的随从领着竞良的巡检使往茶肆这边走过来。”

    “茶肆的伙计胆小,扔下人就跑了,我想着王老三还在我手上,我不交代两句说不过去,所以就等巡检使过来和他们说清了原委。”

    “你清楚其中原委?”

    徐衷夷的眼神犀利,但陈良早就练就了面对这样的审视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

    “不清楚原委也不妨碍我说啊。”陈良道,“就王老三那德行,伤天害理的事儿还做得少?唉你说,这姓王的好好的北都府不待,跑来小小竞良做什么?”

    “谁知道呢,兴许也是为了五日后的竞宝大会吧。”

    徐衷夷没在意话题的转变,只抬了抬下巴往前一示意:“前边就是智盛镖局?”

    “没错。”陈良整了整着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前头,走到镖局门口的时候,陈良脸上已经挂上了十分得体的笑意。

    -

    一走出茶肆,白丹就发现自己背后跟了条尾巴。

    那尾巴跟得有些紧,不论她是慢行还是快走,总能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远远跟着。四下看了看,白丹脚下一转,进了路边的一家胭脂铺子。

    冯栌走进铺子的时候,铺子里只有三两位脸生的女客在试水粉,陡然见有男客进店,面皮薄些的女客只能手忙脚乱地拿起罗扇遮住自己的脸。

    安抚了女客几声,胭脂铺的女掌柜满面笑意地走上前来:“公子来此是为夫人买胭脂?我家铺面虽小,胭脂水粉的品类可不少,放眼整个竞良,您保准找不出品类比我家多的……”

    冯栌越过掌柜先后走到两扇窗边探头往外望,转身时看到掌柜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

    “我问你,方才有位披着斗篷的姑娘,就在我前头进来的,往哪边去了?”冯栌挠着头皮问。

    “原来客官是为的方才进店的那位姑娘。”

    掌柜的笑意并没有收起来:“公子听我一句劝,追心上人万万不能用这样的法子,免得姑娘追不着,还将人给吓住了……比起用这些笨法子追人,公子倒不如在平日里多往那姑娘面前送些胭脂水粉。”

    掌柜的眼神热切:“且看看咱们店里的胭脂,咱们这脂粉品类全,那姑娘抹了一次准会喜欢!”

    有女客细声笑了起来,冯栌听着那些笑声只觉头皮发麻。既问不出什么,他也不愿多做停留,连忙逃也似地跑出了铺子。

    跑到门口的时候,还能听到女掌柜特意拖长的声音:“若公子日后改了主意想给心仪的女子看脂粉了,记得来我家铺子挑呀……”

    本是一句招揽生意的场面话,却让冯栌脚下差点一踉跄,刚避进一条人少的巷子,脑后陡然响起了一道利器破空声。

    好在警觉性高,耳力也好,冯栌刚一侧身,一根半臂长的竹棍就从身侧飞了过去!

    还不待冯栌松下神,背后偷袭之人已飞扑上来,一掌拍向冯栌的一侧肩。

    来人攻势迅疾,冯栌抬臂作挡,只短短几息之间两人已过了四五招。冯栌探手进袖,刚摸到袖中暗器就在瞧清来人面容的下一瞬松了手,甚至将两只手都高抬起来。

    “姑娘手下留情,冯栌认输了!”

    “脚底功夫不错,反应也挺快,”手中把玩着垂在腰间的九节鞭鞭头慢慢绕着冯栌转了一圈,身披鸦青斗篷的白丹开了口,“一别两年,人是圆润了些,功夫倒是没怎么落下啊冯栌。”

    “冯栌见过章姑娘。”冯栌下意识抱拳行礼。

    “别别别,这里可没有什么章姑娘。”被唤作章姑娘的白丹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指,“此时此刻站你面前的人叫白丹,白是白日的白,丹是丹药的丹。”

    “明白。”冯栌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冯栌见过白姑娘。”

    “得。”白丹一掌轻轻拍上了冯栌的肩,眼中笑意明显,“唉,我方才可看到你在胭脂铺里的那副窘态了啊。”

    提起这事,冯栌笑容略显僵硬。

    “要不咱们打个商量?”白丹忍下笑意,抱着怀里的剑微微挑了挑眉,“你若是能在二十招之内胜过我,我便不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如何?”

    “以往年岁里我就没一次胜过姑娘的,更何况如今。”冯栌无奈苦笑,“姑娘别为难我了,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去酒肆用些饭菜吧,也算我给姑娘接风洗尘。”

    “行,”白丹应得爽快,“那你可要做好破费的准备啊……”

    说破费,到底也没怎么破费,酒肆里的菜品都是冯栌点的,白丹甚至估摸着自己的食量让店里伙计减去了几道菜。

    待两人开始下筷时,冯栌终于借着倒酒的机会问出自己一直都想问的话:“公子可还好?”

    少了在外的客套和笑脸,一坐下来,冯栌的神情就变得认真起来。

    “吉楠在信中从来只说府中一切都好,可我这两年虽在外头却也知道府中处境依旧艰难。公子的处境,比起早两年虽是好了一些,却也远远及不上老爷和夫人还在世那时。”

    “偌大一个周府,如今只他一人在撑着,说不难是假的。”白丹脸上也没了笑。

    “是,公子有多难,我便是不在身边也晓得。”

    “不过你也别过于担心了,没听说么,你家公子的名号如今可响亮了,一提到司隶台,路边的三岁小儿都会被吓得哭鼻子。”

    “听说是听说了,可传言都是假的多真的少,咱们公子哪有那样可怕。”

    见冯栌拎着酒壶站起身,白丹也不推拒,见酒杯满了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只管做你家公子交代你的事情,旁的有寇姜吉楠他们管着……你坐啊。”

    冯栌没有坐下来,只捧着酒壶给白丹满上第三杯酒。

    抬眼看了冯栌一眼,白丹搁在桌面的手指轻轻一敲:“你家公子有话让我带给你,想听就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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