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屹掀起门帘,屋里的人恰好要出来。和清正拐着竹筐,打算去摘桃花,见到阿屹要进屋,便放下竹筐跟着一起来到欧阳复身旁。

    欧阳复正站在窗前向外看。

    “相公,”和清唤了一声,“恩人来了。”

    “欧阳夫人,”阿屹不由得笑着回绝,“恩人二字着实折煞我了。”

    和清为二人端来茶水,“若不是你,我那晚就……”

    三月十日,那个飘雪的傍晚,和清送走了前来取信的两位少年,相公去后山喊贪玩的儿子回家,自己则来到院子里的厨房忙活晚饭。刚从水缸里打了一瓢水,和清便觉得脖子上有一丝凉意,她第一反应是雪花,直到这丝凉意上移到她的下巴。

    夜色逐渐落下,厨房也没有点上烛灯,和清不能回头,双手端着那一整瓢水,脑袋里空白一片。

    “欧阳复把信匣藏在哪?”

    “我……”

    和清背后的人见她吞吞吐吐,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嘶!”

    匕首的凉意突然消失,和清连忙跑开几步回身,只见黑衣人捂住左臂,而自己面前站了一位少年。

    和清刚想出声,只见那少年朝喉咙又挥一剑,黑衣人来不及抵抗,命丧当场;水瓢直接掉落在地上,少年连忙过来扶住腿软的和清。

    “欧阳夫人,”少年果然是认得她的。

    少年半蹲在地,和清看着他的眉眼,模模糊糊的认不出是谁,又一阵头晕目眩,和清勉强打起精神。

    “还有两个人在楼上,我需要去看一眼,”少年沉声说着,“欧阳夫人,我虽然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但您与欧阳先生还是多加小心。至少这座竹楼,恐怕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你……”

    此时大厅里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少年只能先让和清靠到灶台边,“欧阳夫人,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

    “你是欧家的……”精神实在不支,和清昏迷过去。尽管夜色降临,少年还是认出了那个小心翼翼的人影;他悄声绕到灶台后,用稻草掩饰自己。

    见她发现了欧阳夫人后,少年便放心地离开了。

    阿屹接过和清的茶,“晚辈应该做的而已。”

    “之前听夫人回忆时,我便在想是谁家的英雄少年,那般英勇果断。”欧阳复招呼着和阿屹一同坐下,“你比你的父亲勇敢。”

    欧嘉林应和地笑了,“先生过誉。”

    “这几天你在大院,我虽然认出了你,却见你用的并非本名,他就不让我主动去找你。”和清的语气还有些责备欧阳复的意思。

    被埋怨的人举杯喝了一口茶水。

    欧嘉林不免笑笑,“先生如今在左月,谨慎些也是好的;来了之后看先生和夫人有意回避,晚辈也没有主动来问候。”

    “那你今天是打算离开大院了吗?”欧阳复问道。

    “是的,晚辈在这里耽误不少时间了。”欧嘉林笑道,“三景客栈那儿可还是收着晚辈的房钱呢。”

    “既然这样,那我便祝贤侄心想事成了。”

    欧嘉林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意更深了几分,“谢过先生,择日再来拜访,嘉林告辞。”

    二人将欧嘉林送到木屋外,走在前面的欧嘉林掀起门帘,君瑶正作势要进屋。

    “你怎么来了?”君瑶疑惑地问道。

    “我托这位小兄弟给我们捎个竹筐过来,我家夫人打算去摘桃花晚上做点心;大人要留下来一起吗?”

    君瑶向门内一看,真的有一个空竹筐。

    “不了,我就是来向二位作别的;等下次有时间,我再来拜访二位。”君瑶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了。

    欧嘉林转身向欧阳夫妇点头示意后,连忙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会祝他心想事成呢?”和清问道。

    “这个祝福总没错的。”欧阳复看着离开的二人背影,“你以为他为何会来这个桃花大院?”

    “因为大宝?”

    “错。”欧阳复笑着看向自家夫人,“因为这个桃花大院是清影堂的。”

    “我怎么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不久前我们也看着两个背影这般交谈过。

    “别想了,为夫想吃桃花羹,夫人,要为夫陪你去摘桃花吗?”欧阳复将和清的手放到自己手里,“你去看桃花,我看你。”

    “你呀。”说完二人便笑着一同走了,没忘记在孩子堆里的小和平,唤了一声,一家三口高兴地去看桃花了。

    君瑶没有理会身后紧跟她的脚步声,出了篱笆大门直接骑上阿骝走了。欧嘉林见她如此“潇洒果断”便知道自己又算对了。

    欧阳夫妇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他听得到,也分得清。他看着君瑶和大宝交谈了一会儿,算着时间,他才大大咧咧地走向欧阳复的木屋。即便算错了时间也没关系,先前他注意到君瑶无端将欧阳复挡住,于情于理,君瑶在离开之前都会来知会欧阳复一声。他只需要注意听门外的声音,听到她来之后再同欧阳复交谈几句,君瑶便会知道他是谁。

    欧嘉林从来没有想过对君瑶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甚至认为在君瑶面前自己应该是透明的。

    掀开门帘时欧嘉林的确愣了,倒不是他装的,只是他以为君瑶应该站在门帘边,而不是已经快速地做出要进门的反应。君瑶发问时他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谁知欧阳先生替他回答了;他也不好意思反驳,只得保持了沉默。

    “难道我算过头了?”欧嘉林看着潇洒地扔下自己的人,“那个小姑娘竟然没有骑走自己的马。”想了一下,必定是那大将军非得与她共骑一匹。随后欧嘉林内心毫无负担地上马走了。

    他跟在君瑶身后,两匹马之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来到三景客栈时,小二直接将他们带到二楼的雅间门前,期间二人都是一言不发;只是在小二离开之后,君瑶背对着阿屹,语气淡淡地说道:“欧嘉林,不错的名字。”

    欧嘉林站在她身后,无声地笑了。

    推门进入时,君雅望和荣焕正好结束了一盘棋,四人这才落座,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君瑶才算来了胃口,高兴了些。

    君瑶的确听到了,在那门帘外;她还是很惊讶的,没想到阿屹与欧阳夫妇熟识,也没想到那晚救人的好汉是他,听到时自己本没有更多的情绪,但转念一想,这个名叫阿屹的人来桃花大院也好,对自己故作亲昵也好,都是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君瑶略加思索,便肯定他是冲着清影堂来的。那晚与南叔夜谈的少年也是他,所以,他的目的就是让本互不相干的清影堂和丞相府起嫌隙。

    他想搞垮清影堂。

    骑马来的路上,君瑶可算是想明白了;既然已经想明白,那么她肯定不会让人如愿了。

    “少饮酒。”荣焕略带生气的声音打断了君瑶的思路。一直闷头吃菜的君瑶这才注意到自家堂妹已经喝酒喝到脸红了。

    “别喝了。”说着君瑶抬手拿走了君雅望的酒杯。

    “姐姐!咱俩有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你都不赏脸陪我喝一杯?”

    君瑶的确是能喝酒的,但是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喝酒,更何况如今还有个心怀不轨的外人。

    明显被疏远的欧嘉林倒没觉出来什么不妥,虽说他是正大光明顺路来蹭饭的,终归和这三个人并不熟识。

    “这位兄台,我看着有些面熟。”荣焕见君雅望同君瑶攀谈起来后,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侧过身来面向欧嘉林。

    “将军抬举,我一个凡夫俗子,不敢当。”

    “兄弟是哪里人?”

    “江息南岭。”

    欧嘉林见着对面的女孩子悄悄地竖直了耳朵。

    “南岭是个富饶的好地方,”荣焕听到对方的回答后有些惊讶,对方没有说金岭,而是用了以前的称谓。虽然左月与江息目前处在休战状态,但毕竟双方战争快满两年了。欧嘉林似乎看出来荣焕的疑问,不禁笑道:“孤家寡人一个,不在乎旁的,活着就好。”

    荣焕给自己添了酒,向欧嘉林举杯,“活着就好。”

    “没有追求!”君雅望又倒向荣焕的肩膀,“你说,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月溪谷的宅子什么时候能解封?如今这个左月皇帝简直无可救药,他凭什么……”

    “雅望!”君瑶及时地喝住对方接下去的话,“你喝多了。”

    堂姐一皱眉,便是大事不好了。纵然是醉酒,多年的习惯已经养成,君雅望瞬间闭嘴不言,荣焕看着把头埋到自己怀里的女孩子,不禁笑了:“雅望醉了,我送她。”

    君瑶自知阻拦没用,眼下也不方便过问二人的关系,反正在君瑶心里荣焕勉强算个好人,便一摆手随他去了。

    欧嘉林见外人终于都走了,拿起茶杯看向君瑶。

    对方不理睬他,他便一直看着,还饶有兴致地品茶;君瑶抬起头皱眉审视回去,整张面容都在叫嚣着一句话:你是狗吗?

    欧嘉林故意忽视掉对方的面部语言,微微笑地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没有。”君瑶冷眼地瞥了他,站起身来。

    “肯定是有的。”欧嘉林怕她下一秒就离开,赶紧开口说道,“只是你忘记了。”

    这回君瑶微微低眸好好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与白天在桃林见到他的第一眼不同,现在夕阳洒在他脸上,让君瑶看得不太真切。白衣男子一边温柔地看着君瑶,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盅。一时之间君瑶竟然觉得君雅望说得没错,面前这人确实比那丞相义子长得好看些;黄昏的光要感谢他此刻在这二楼窗前。

    君瑶恍神之间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些碎银两放下便转身走了。

    这回欧嘉林没有出声拦下,手指紧张地似乎要把茶盅捏碎,终归还是被自己忍下了,记忆里那双望着包子的灵动眼眸却从未被磨灭过,他害怕太过主动的自己会吓到她。

    今天这样子的他,应该不会吓到她吧。

    出了三景客栈,不多一会儿君瑶便回到了清影堂,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拴好了马,勉强同李伯打了声招呼便要往厢房走。

    “堂主,”李伯还是叫住了她,“护法还在会客堂等你。”

    “知道了,李伯您早些回去休息。”君瑶冲李琼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开。就着月色,君瑶一步一步走在自己熟悉的石板路上,本来烦闷的心情也得到了些许平复。欧嘉林的亲近让她十分不自在,更何况他的目标可能是清影堂,君瑶便不能只是简单地疏远了事。

    不知不觉走到会客堂,里面还是灯火通明。沈南星在其中一张木桌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书本,右手边摆着一个饭盒。君瑶拾阶而上,抬眸时正好碰上了沈南星的注视。

    “南叔,找我有什么事?”

    本来准备好一堆关心责问晚归的话,为她准备的晚饭也凉了,然而见她一副疲惫的模样,沈南星顿时哑言。“你去桃花大院遇到什么事了吗?”

    “遇到了一个很是自来熟的男的,他叫欧嘉林。”

    “欧嘉林?”

    见沈南星一副惊讶,君瑶了然,“就是那晚约你出来的人吧。”

    “的确,他是说他叫这个名字。”沈南星卷起手中的书本,一下一下落在左手心里,“他同你说什么了?”

    君瑶轻叹了一声,坐到沈南星对面,“我认为他的目标是清影堂。”

    “不能吧?”沈南星下意识地反驳了君瑶的观点,“我看他那样子挺正派的啊?”

    “可我们清影堂在平民百姓眼里还是个万恶的反派啊?”君瑶随口便找到理由驳回沈南星,“先前他同你说那黑子是秦柏的,如今却又来和我套近乎,不得不防啊,南叔。”

    沈南星还是无法接受君瑶的说法,“这又关丞相府的什么事了?”

    “说明他的阴谋设计范围广啊!”君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向沈南星,“这个丞相府……”

    君瑶的话被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打断,二人双双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模样稚嫩的少年,脚边散落一地碎片。

    “师傅,南叔。”

    君瑶收好自己急切的模样,一脸平静地看向来人,“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卿歌寒抱拳作揖,“弟子练功遇到瓶颈,心里烦躁得很,出去散心了。”

    君瑶略一点头,“早些回去歇息吧。”

    “弟子告退。”

    卿歌寒离开后,君瑶看着满地的碎片,“等到今年冬天,寒寒就十二岁了啊。”

    “是啊,十二年了。”沈南星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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