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隋妍的生辰快到了。

    从五月二十六日那天,跟随欧嘉林回到清影堂后,君瑶一直“安分守己”地留在清影堂内,没有带椋宴柠虎外出任务,没有和归海斗嘴,没有去阿魏的药房乱吃,也没有再让沈南星陪自己回君府。

    于是往年送礼回家即可的母亲大人的生日,今年君府来信,要求君瑶必须回家。

    议事堂中,君瑶无奈地看着又一封急召令。

    她不是不想回家,她只是不想碰上隋姓的什么人——母亲终归是隋慕好的姑母——每年母亲生日都是隋慕好代隋捷前来祝贺,今年怕是没有例外的意外。

    君瑶想她再站到隋慕好面前的话,连伪装的笑都笑不出来了。

    “瑶儿,我听阿海说,小沈要来,”阿魏行色匆忙,特地来这里告知消息,“我让他去给王大夫送药,他说回来路上看到了小沈在往这边走。”

    “沈绰姐?”君瑶有些惊讶,沈绰从未亲自来过清影堂,毕竟她在鲤城坊间有名得很;有名的美人是不会和阎王般的清影堂走动的。

    阿魏也感到诧异,“怕是有什么急事,我已经让阿海在街口等着了,到时带她从侧门进来。”没一会儿归海便把沈绰带到了会客堂,君瑶和阿魏早在那里等候。

    “瑶儿,你二哥去将军府找你了。”沈绰一进会客堂便说道,“今早去我那里时,君川告诉我说要我准备明天随他回君府;说到你,他便兴致冲冲地要去将军府,说让荣焕卖他个人情,许你几天假;我没什么理由拦下他,此刻怕是快到将军府了。”

    闻言君瑶不禁皱眉,这些年君家的人从没去过将军府,都是提前和她约好再碰面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退一步说,不论是通知君瑶回家还是让荣焕允假,君川都不必亲自去将军府。

    “不必担心,”沈南星适时来到会客堂,“阿姐,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已经给荣焕说过无数次了,将军府那边不会露馅的。至于君瑶不在将军府,外出采买这样的理由也能打发。”

    “这样啊,”沈绰这才放下心来,“我不太清楚这之间的事情,是我冒失了。”

    “哟,这么热闹啊?莫非是知道我要来?”欧嘉林扇着纸扇、嘴里噙笑,一步俩台阶,意气风发;后面还跟着两个“小护卫”,不过他们正在热烈地争论着什么。

    “沈绰姐,你怎么来了?”欧嘉林同样很惊讶,看着面前这奇妙的组合,莫非是知道沈南星和君瑶还在闹别扭所以特地来缓和氛围的?那阿魏和归海又为什么在这里,难道……沈南星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才故意疏远君瑶,而阿魏有意透露给沈绰,所以沈绰今天是来问罪的?那可真是不得了。

    君瑶看着欧嘉林变换的小表情就知道他的思维在跑偏,无奈地抿嘴而后又笑了,只好出声:“三天后是我母亲的生日,我可能会离开两天,到时就麻烦归海和……南叔了。”

    “师傅,我要陪你一起!”

    “什么啊,是我要陪师傅一起!”

    原来两个孩子在争这个,之前是有打算趁母亲生日将两个孩子一起带回君府,让家里人认识一下;转念又想如果隋慕好也去的话,那就不能带人回去了。

    君瑶想我总不能把自己的软肋亲手摆到隋慕好面前去。

    “好啦,你们俩儿乖乖地留在堂里,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摇光城的特产。”君瑶一句话便强制平息了二人方才争论的火热。

    沈南星想问,却还是没有问出口;往年都是我送你回去的这种话,好像从那天之后,君瑶再也不想听到了。

    看着沈南星默默转身离开的背影,君瑶的心里也不成滋味。虽说那天回来就和众人道过歉意,但君瑶总觉得就是有一些东西,破裂了。她真的没有责怪沈南星拦下她,她甚至可能还要感谢沈南星,但她也是别扭;于是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下,和沈南星之间就处于一种公事公办的状态。

    “他这是怎么了?”沈绰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弟弟,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两个月没瞧过他了。

    见没有人搭话,欧嘉林只好接过来,“沈绰姐,不用太担心。反倒是如果君川大人从将军府回去后找不到你,那就不太好了。”

    “你说的也是,”沈绰微微一笑,“那我就先走了。瑶儿,明天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发吗?”

    “不了,”君瑶拒绝道,“我大概当天上午才回去。”

    虽然有些不理解,沈绰也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会说你来过三景客栈,然后我顺便问了你的想法。那我就先走了。”

    “小沈,我和阿海带你从侧门离开。”

    “麻烦阿魏了。”

    见三人离开,欧嘉林迅速地打发走两个小孩子。

    君瑶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摇光城好像离这里蛮远的,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欧嘉林收起扇子走到君瑶身前。

    “谢谢你。”好像下一句就是要拒绝。

    可看着眉眼弯弯面带笑容的君瑶,欧嘉林微微愣在原地。

    “这些日子,我总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春天,在那个春天里,我没有走出过清影堂。那个春天很冷,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是冰冷的。所以我要谢谢你。”君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欧嘉林,而后走到正位的椅子上坐下——她很少坐这个位置。

    “我知道柠虎哄我出门的俏皮话都是你教的,也知道厢房门前的花是你摘的;我知道每逢大集椋宴拿给我的油酥饼是你买的,知道是应你的请求雅望才会经常来看我——为此荣焕已经找过我三次了。我也理解了为什么你要别人喊你欧嘉林,而唯独要我唤你阿屹。”

    说到这儿,君瑶不禁笑出了声。

    乍听上去是很宠溺的笑声。

    见欧嘉林只是微微红着耳垂不说话,君瑶继续说道:“本来这些话没有必要说得这么明白,但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想藏着掖着,辜负你的心意。”

    “什……什么?”欧嘉林甚至还结巴起来,“你……你这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

    “我怀疑你是故意接近我的挑拨离间的坏人,”君瑶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一分,欧嘉林就回过神来,“我之前怀疑你是,但后来受你多次照顾,我逐渐忘记了这件事;提前和你说句抱歉,因为你的亲近,十五天前我终于决定命暗卫彻查你的身份,还命他们去过桃花大院和七星山。杨树林,是吗?当年那个在牢里不肯跟我走的人,虽然其他的我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这个;因为当时我很生气——我鲜少遇到,将死之人在面对活路时像你那般抗拒,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自己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对方却还是一字不发,只是表情愈发沉重。

    君瑶垂下眼眸,继续说:“南叔那边你不用操心了,离开之前我会好好找他聊聊的。至于回君府,你无需陪我,我多半是要和雅望一起。我很感激你,往后清影堂依旧欢迎你这位朋友。”

    不是喜欢,只是感谢。

    不是我欢迎你,只是清影堂欢迎你。

    欧嘉林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年那天他站在三景客栈门前,看着她一副少年打扮,和沈南星并肩离开,那时自己没能认出她来;今时不同往日,除了她的眼睛,他也可以在人群里一眼找到她的存在。欧嘉林在这一瞬间就释怀了,君瑶可以怀疑自己,但他永远不该也不会质疑自己这份感情的重量。

    于是他冲着君瑶喊出了这样的两句话:

    “堂主大人没有直接说讨厌我,就说明我还有机会吧?”

    “我会努力的,你要好好等着我啊!”

    畅意直言后,欧嘉林发现君瑶躲了自己两天。

    七月二十四日清晨,欧嘉林和归海各自捧着一小束花,边走边闲聊,而后一个去了药房,一个摇头叹气地去了会客堂。那天自己算是彻底表露心意,而后君瑶就不理自己了,欧嘉林有些小伤心地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直白,看着手里的花喃喃自语:“我吓到你了吗?”

    “你怎么还在堂里?”沈南星像一个没事人儿一样,语气稀松平常得让欧嘉林更加郁闷。

    “我在思考,万物有灵,却是草木一秋……”

    “打住。明天就是瑶儿母亲的生日,她天没亮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会死皮赖脸地跟着过去。”

    欧嘉林的记忆突然复苏,前天在会客堂里,君瑶好像提起过;转念一想沈南星刚才的称呼:“你们和好了?”

    “不算吧,只是有些事情……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忙着呢。”说完沈南星还有些小傲娇地走开了——昨天晚饭之后,君瑶来找过他,二人就隋慕好的事算是说开了,君瑶向他道谢,沈南星也向君瑶说了对不起,而后两个人一同笑出声,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沈护法!”欧嘉林特意叫职位名字刺激沈南星,“我要出趟远门咯;我会记得给你带桂花糕的,不用谢我。”

    “别回来了你!”沈南星闻言转身笑骂了一句,可身后哪还有人乖乖站在原地——欧嘉林早就跑向马厩了,握着那束花。

    大概,今天还是有机会把花递到她手上的吧。

    君瑶不是没有想过半路会被某人追上,可是,她不禁抚额,眼前这场景又是怎么回事?君雅望“不辞劳苦”掀着帘布和马车外随行的欧嘉林有说有笑,把君瑶一个人放在旁边,和一束花。

    “喂!”欧嘉林的声音从马车后传来的那一瞬间,君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自己什么时候能一下子便听出他的声音了?

    车夫是将军府的护卫,依照车内将军夫人的命令,将马车停下。

    君雅望掀起帘子便看到了窗外气喘吁吁的男子,怀里鼓鼓的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堂姐的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君雅望似是了然于心,刚想开口和欧嘉林说话,谁知后者直接骑马绕了半圈来到君瑶靠着的窗边,轻唤了一声;见君瑶没动作,君雅望迅速地探过身子、抬手掀开了君瑶一侧的帘子。

    她很好奇二人如今的关系。

    “那个……”一口气追上来的欧嘉林此时才想起面前的人正在避开自己、此时才想起来害怕,“那个,堂主大人,今天的花……”

    “哇——”君雅望刚发出半秒声音便被君瑶的一个眼神打回肚子里,只好在君瑶侧身后用眼神为欧嘉林加油。

    看着欧嘉林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将花拿出来,还重新整理了一下形状,递到君瑶面前。无比珍惜的动作不知怎的看得君瑶眼眶发热。

    算了,不接受的话,花就太可惜了,君瑶想。

    “谢谢你。”

    欧嘉林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原路返回到君雅望的车窗边,配合着马车行进的速度,和君雅望闲聊起来。

    “不许偷听我和美男子讲话啊,姐姐。”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君瑶直接扭过头去,嘴里还念叨着:“还美男子,看我回去给荣焕告状。”

    方才君雅望醒来之后已经打趣了自己一番,想必现在又抓住机会打趣欧嘉林了;君瑶看着手里的叫不上名字的花,暗下决心,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定要保护好它。

    这次,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花。

    “勇士,我这双眼果然看透太多,要知道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直觉你会成为我的堂姐夫。”君雅望喜笑颜开却很小声地趴在车窗边说着。

    欧嘉林依旧还在笑着,还在回味君瑶伸手接过花束的神情,此时听到君雅望的话不禁笑得更开心,“刚才,多谢。”

    知道欧嘉林是在说给他掀帘布的事情,君雅望却有些不好意思,她才不会实诚地说她是想看热闹。

    “我们今天走得早,你来之前我刚醒不久,你不知道我睁开眼看见堂姐的那种表情,就是那种……哎呀,我不太会描述。”欧嘉林倒是从现在君雅望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确实措辞困难,但他很好奇,所以他抬眼看向君雅望,像刚才她对自己那样,用眼神给她加油。

    “以前啊,我有几回陪姐姐回君府,她都是特别不情愿那种,除了和我吐苦水就是数落三位哥哥的小毛病……但是今天,她出奇的安静,安静到我都怀疑她不是我姐姐了。”

    大概感受到君雅望描述不出来的那种表情了。欧嘉林在脑海中想了一下,以他对君瑶的了解,简单来说就是矛盾。

    母亲的生日和久违的回家,她由衷地开心;可要处理到时宴会上的人际关系,她很疲惫;要见到隋慕好,她很排斥又在强迫自己调整心态重新面对——欧嘉林知道,但这些事情,君瑶不说,他便当作不知道,然后每天采一束花送给她。

    这个小姑娘真的试图在皇家政权下保全她所珍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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