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韵跪在大殿中央,有些拘谨,所以她没敢抬头,视线落在文政脚下的台阶上。

    她能很清楚地闻到奕仝身上淡淡的酒香,有股淡淡的,竹子的清香。

    温韵知道,那是江南特贡的竹叶青,每次临近过年都会上贡。

    上等的竹叶青一年也就产那么一两坛,但都会被文政赏给楚王。

    奕仝的动作很轻,他手中的银篦传来丝丝凉意,梳过一缕又一缕长发。温韵似平有些恍忽,有些分不清是梦镜还是现实。

    她醉了吗?

    但是家规有令,女辈不能饮酒。

    虽然外面下着雪,但是大殿中的温度并不低,从奕仝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手指擦过她的耳垂,她感到他的手指有些凉,甚至有些发抖。

    奕仝的手虽然凉,温韵的睡却像火一样灼烧起来他绾发的动作很熟练,很快,一个发髻便挽好了。

    梅花簪束在其中,流苏轻轻地晃着,奕仝用手轻轻扶了一下,将流苏定住。

    “似平还不错。”温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好像是从未有过的放松,身后的人慢慢绕到她的面前,单膝蹲在她面前。绽开了一个笑。

    “多谢楚王”温韵颔首,避开了他的目光。

    “如意,”奕仝没有应她的谢,只是一字一字地念着她的字,温韵抬头,一下撞进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温韵等着他的下文,后者没有再说话,笑了一下,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相府——

    此时已经快入夜了,天外依旧有些亮,雪势也比上午大了不少,四下寂静,只有温韵跟着王薇之趋而过庭的脚步声。

    两人在一间庞大的书阁前停了下来,温韵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王薇之打开了书阁的门,自己便走了进去。

    未等她转身,门已落了锁。

    书阁中仅在楼楼梯的拐角有一盏灯,灯光昏暗,烛光也有些摇曳。

    温韵是有些怕黑的,凭着记忆在幽暗中摸索了一会儿,点亮了第二盏灯。

    很快书阁的一楼已经通亮,温韵手中举着一支灯烛,踏上了楼梯,她转头看了一眼,几十排书架上陈列着各家典籍,或是书卷,或是竹简,都被完好地保存下来,她不敢说这些书她都读过,但是十之六七都已熟记于心。

    二楼是静室,和一楼比起来,书少了很多,温韵快速点了灯,看向了静室中的一间隔间。

    那间隔间不算很大,却典雅至极,用两个极大的古木架子和两旁的房间分隔开,隔架子上放着她上一次来没看完的书,隔间的门是可以向两边推拉用,门中间嵌了一块玉帛屏风,上书《上林赋》一文。

    温韵拉开门,发现自己隔间的窗是半掩着的,透过架子看向一旁二哥温桓的小书阁,他的窗是紧闭着的。

    上次没关吗?难道打扫书阁的佣人们也这般粗心?

    正当她想着,突然看到了上次插在瓶中的一支梅在。

    此时,红梅开得正艳。

    风从虚掩的窗隆中挤进来,梅极上的叶子轻轻动了几下。本应是寒风,却不冷。

    她的矮几旁是一只燃着的小炉。

    温韵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她知道,这不是她的母亲王薇之给她取暖点着的,因为几乎一整天她们都在宫中。

    所以是谁?

    她想到的是正在大厅跪着替她求情的温桓。

    “啪.”

    书阁房顶上的一块雪掉落摔到了地上,吸引了温韵的注意。难道有人?

    她打开窗户看到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又是一声“啪”,一大块雪掉到地上,在地面上炸开。

    应该是雪太厚太重,自己滑落下来了。

    打消了自己疑神疑鬼的念头,温韵关好窗户,点燃桌几上的灯,将那瓶梅摆到了书桌上,开始研墨。

    “启禀楚王,”奕全才骑马到王府门口,管家陈湘就在门口等候着,看到奕仝翻身下马,立马上前去,接过奕全刚脱下来的披风和他一边走一边报告。

    “半年前太子来藏书楼借阅了一些书,在您回来前已经还

    了,除了那卷《兵法》。”

    “嗯,本王知道。”奕仝脚下的靴子满了雪,他丝毫不在意快步走在长廊中,应着身边陈湘的话。

    “奕老先生来了信。”陈湘跟在奕仝的身后,他虽已年过半百却仍健步如飞,丝毫不落后。

    “知道了。”奕仝应了一声,脚步放缓了,对着陈湘说,“一会把送来的信送到摘星楼,本王在那里等。”

    陈湘应了一声,退步离开。奕仝又加快了步伐,登上了王府中最高的阁楼——摘星楼。

    登上摘星楼的楼顶,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当然,他也能看仅有一街之隔的相府。

    奕仝看见相府书阁的灯已尽数亮起,才缓缓松了口起,陈湘已将阁内物什打理好,送来了奕老先生的信。

    温韵展开一直备在几子旁的宣纸,从笔架上取下毛笔。沾了墨,落笔在纸上写下——

    温氏家规。

    温氏家规从禁篇到严篇到从篇两千多条被装门成厚厚的两册。从她会执笔起只要她一犯错,便会被关入书阁抄写家规。

    条条入心,此时此刻她却落不下笔。

    诺大的书阁,只有她一人,孤灯独笔,日月星辰作伴。但这书阁也不全是罚家规用的,每月中旬,家中小辈椒都会跟着主母入阁读书一周,所以家中人都有在这静室中有一方自己的天地。

    她想得入神,直到一滴墨滴落在宣纸上,她才收回心绪,落笔便是漂亮的行书。

    所承王家一派,王羲之。

    禁篇。

    温家首禁,禁商贾。

    温家在朝权倾朝野数代,享尽棒禄,此禁是与皇家所约。用以限制温家发展,以此折断温家羽翼之一。

    温远常自是不甘,既然自家无法从商,那便与王家联手。

    温家女辈禁酒,此第二禁也。

    温家未及笄之女辈禁出行,此第三禁也。

    温家女辈未出阁者禁言与外姓男辈,此第四禁也。

    今日虽是温韵生辰,却在前四禁中犯了两禁。

    她执笔写“温家之辈违此令者,此第四百零王禁也。”默完禁篇,她放下了笔,摆弄起了桌上的那瓶梅花,目光落到了今日太子送她的那卷兵法上。

    “今日本王与温家小姐挽发,”奕全看完中的信,将其折起,放在一旁的灯烛的烛火之上,看着信被一点一点烧尽,才接着说,“皇上允了温家小姐一道圣旨还没宣,写道折子递上去催一下。”

    “是”陈湘放下刚为奕全泡好的茶,“奕老先生突然来信,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奕仝淡淡地应了一声,啜了茶,“今年来长安过年。这两天安排人把西上阁打扫出来。”

    陈湘应了一声,又问道:“可是因为温小姐与殿下的事情?”陈湘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们家殿下对温小姐太过上心了,不仅每年送生辰礼,还在赶回来的第时间护她入宫。

    那时奕仝刚打完仗,站场都还未来得及收拾便带着亲信从千里外的边塞两天赶了回来,又怕自己身上杀伐气太重,入宫之前专门洗漱收拾了一番。

    “差不多”,奕仝应了,揉了揉眉心,“通知下去,这几日谁来本王都不见,本王先休息几天再去上朝。”

    陈湘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

    奕全放下茶盏,起身走到窗户面前,目光所至,是相府的书阁。

    他刚从那里回来,不知那诺大冷清的阁楼现在是否暖和了?良久,他收回了目光。

    温韵一点一点翻开竹简,竹片清脆的碰撞声从指尖传来,这卷本失传已久的《兵法》下卷,今日竟在她的手中。

    温韵的目光骤然一缩,看到竹简最后刻有一方印章和古朴的竹简不同,那印章出自今人之手用以收藏。

    她微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枚小小的小篆印章。

    楚王长治。

    这卷竹卷本应是楚王的,温韵抿了抿唇,想起奕全今日所说的“用心至深”,顿明了怎么回事。

    借花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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