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风卷寒云,雪稍霁。

    青年缓缓转身,见到来人,疏冷的眉目稍抬。

    他微微拱手,唤了一声:“母亲。”

    一众下人也恭敬低头:“夫人。”

    蔺侯夫人一袭湖蓝锦纹云裳披袄,银狐轻裘,被一众婢女簇拥着趟雪而来,一步步自带风骨傲气,即使年过中年,却依旧容貌卓绝,仪态雍容。

    她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冷冷睨了眼前的青年一眼,说出的话语带着刻薄的尖刺。

    她冷笑着看着蔺淮:“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啊?你如今这般行径,是何居心?”

    “母亲说笑了,儿子只是担心妹妹的病情,还带了大夫想为妹妹诊治。”

    即使蔺侯夫人在大庭广众下这般下他颜面,蔺淮神色仍是无波无澜,语气也依旧谦和。

    蔺侯夫人不为所动,她冷着脸:“不必了,我女儿的病自有我这个做娘的关心,蔺大人还是请回吧。”

    蔺淮唇边自始至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既然如此,儿子告退。”

    听着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沈衿月这才稳定了心神。

    但眼下,她还得要应付一个另一个人——蔺侯夫人郑舒清。

    沈衿月和这位她名义上的亲娘相处不多,原以为她以蔺家走失千金蔺月笙的身份来到蔺府,应付最多的应该是蔺月笙的亲娘,但没想到,这位蔺侯夫人反倒是对她最冷漠的。

    郑舒清基本上一年到头都待在佛台寺礼佛,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然郑舒清原本就因和蔺侯夫妻不睦而久居佛台寺,但在“亲生女儿”回来后依旧住在佛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蔺侯夫人察觉到了她的身份不对。

    正想着,蔺侯夫人突然推门而入。

    沈衿月抬头就对上郑舒清板着的一张脸,甚至还能看见她眼中几分审视和怒气。

    于是沈衿月收了情绪,装作乖巧的样子,软软叫了一声:“阿娘。”

    “你个不中用的,连个竖子也赶不走,还好意思叫我阿娘?”

    郑舒清斜眼冷瞪着她,声调也带着冷厉,倒真有几分唬人。

    不过,听她这语气,沈衿月倒是放心了些。

    应该还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沈衿月衡量了一下拉拢这位蔺侯夫人从而得到她庇护的可能性,于是自动忽略了郑舒清冷漠的话语,朝她露出一个楚楚可怜又略带惊喜的笑容。

    “阿娘,您怎么回来了?”

    郑舒清态度果然软和下来,她沉哼了一声:“你生着病,老太君几番催促我,我还好意思不回来吗?”

    沈衿月:……这可让她如何接话好?

    好在这时,郑舒清身边的嬷嬷出来打圆场,她半叹半笑道:“姑娘,您可别听夫人这话儿,夫人向来最是嘴硬心软的,听说你病了,夫人赶了几日路回来的。”

    沈衿月怯生生又带着喜色的望向郑舒清,十分乖巧道:“是女儿让您担心了。”

    郑舒清表情有所柔和,却依旧硬着嘴:“知道就好。”

    “不过,谁曾想刚回来就碰上这竖子,着实是晦气。”

    看着郑舒清满脸嫌弃和烦躁的神情,沈衿月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府里这些日子,她也清楚蔺侯夫人身为正室夫人,肯定是不喜蔺淮这个私生子的,但蔺淮好歹是名义上寻她回府的“恩人”,沈衿月本人肯定不能表现半分不喜的。

    正好那嬷嬷又适时接过话:“夫人也不用担心,二公子如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又诰命在身,也是时候该分府别住了,想来侯爷也不会说什么的。”

    郑舒清这才脸色好了些。

    但过了片刻,郑舒清目光再次盯上沈衿月,沈衿月顿时警觉起来。

    “怎么了,阿娘?”沈衿月小心翼翼询问。

    郑舒清目光沉了几分:“笙儿,我知道是蔺淮将你寻回带你回家,所以在府里你与他亲厚些,但这个人心思过于深沉,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以后可别和他走得太近了。”

    沈衿月松了一口气,目光下敛,乖乖道:“女儿知道了。”

    经此一事,连着几日,蔺淮都没有再来过月落院了。

    平静的有一丝诡异。

    但沈衿月也不能常以养病为由龟缩在月落院,所以在打听到蔺淮不在府中后,便去给老太君请安了。

    福寿堂,沈衿月乖巧地在一旁侍奉着添茶。

    老太君银须白发,穿着简朴,但面色却极其肃穆庄重。

    她捏着一串佛珠,淡淡问道:“笙姐儿病好了?”

    沈衿月恭敬地将一盏青白玉瓷盏递上前,温声道:“现已大好了,劳老太君担心了。”

    “那就好。”

    老太君接过瓷盏,细细啜了一口,随后轻笑起来:“笙姐儿的煮茶手艺,还得再学学。”

    沈衿月尬笑了一下:“许是病了太久了,手生了些。”

    老太君放下茶盏,转动着佛珠,微眯着眼看向她,淡声道:“你父亲先前来过了,提及你与沅王世子曾经定下的婚事,但我想着你年幼离家走散,如今刚归家不久,此事还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正这时,外头突然喊了一声。

    “老太君,二公子来请安了。”

    蔺淮?

    沈衿月一下子没缓过来,捏着瓷盏的手指蓦然紧缩,险些瓷器从她手中滑落。

    老太君满意点点头:“这孩子倒也是有心了,日日都来请安,请他进来吧。”

    沈衿月心下慌乱,只能半低着头,捣鼓着茶盏中的茶末。

    她只听到浅浅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清冽如泉水般的声音响起。

    “老太君安好。”

    老太君笑道:“淮之事忙,也不必每日来我这里请安的。”

    蔺淮,字淮之。

    “孙儿两月未归,无法尽孝道,如今回家,自然要晨参暮礼的。”

    蔺淮的嗓音干净清润,语气也谦和有度。

    沈衿月忍不住抬头打量他。

    面前的青年身形清瘦,一身云纹锦衣潋滟霜华,衬得他愈发清矜高贵,清隽的眉眼冷淡雅致,只是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浸染了些许窗外洒进的光华,似乎连眸光也缱绻着温柔。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蔺淮眉眼微抬,一双漆黑的眸子投向她,顿时,他唇畔微扬,噙着半抹浅浅的笑意。

    他温声开口,唤了一声:“五妹妹。”

    沈衿月也硬着头皮,乖巧喊了一声:“二哥”。

    好在,蔺淮的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反而继续与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方才孙儿下朝时遇见了沅王世子,世子谈及想入府拜访您。”

    蔺淮语气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在告知老太君这件事。

    但沈衿月此时内心却不得安宁。

    虽然蔺淮的确是每日会来福寿堂向老太君请安,但她也是打听了他每日请安的时辰,所以才特地选在了他下朝前的时间,按理说,这个点他最快也是在回府的路上,可偏偏比往常提前了半个时辰。

    今日她前脚刚来福寿堂,蔺淮便紧随而来本就可疑。

    再者,他现在刻意提起沅王世子,是真的碰巧遇上世子,还是对她之前落水举动有所怀疑,所以故意试探?

    老太君听到这话,略感吃惊:“沅王世子?”

    但不肖时,老太君似有意无意瞅了身侧安安静静的孙女一眼,心下了然几分:“既如此,那让府邸都准备着,你来安排吧。”

    蔺淮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他微微颔首:“是,孙儿知道了。”

    “笙姐儿,笙姐儿?”

    听到声音,沈衿月这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茫然抬头,正好对上老太君含笑的神情。

    “笙姐儿听到沅王世子,是魂也丢了几分了。”老太君唇角轻抿,打趣道。

    沈衿月神色一僵,下意识朝蔺淮的方向看去。

    没想到原本站着的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居然已经走了?

    老太君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年纪小,面子薄,倒也没有深究。

    但孙女临走前,老太君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虽说你与沅世子是指腹为婚,但毕竟还未正式纳征,他若是来府邸,你还是得避避嫌,私下见面是要落人口实的,上次世子救你,也是因着你二人早有婚约才得以免受他人诟病……虽然如今我大褚民风开放了许多,但女子声誉名节依旧是大家族所看重的。”

    沈衿月一心想着蔺淮的意图,所以只是敷衍着回答:“是,孙女知道了。”

    清冷的廊檐下,阿春扶着沈衿月沿着亭廊走着,乍出的阳光倒射着冷色的雪光,一时恍惚了沈衿月的眼。

    阿春留神着沈衿月的神色,几番犹豫,最终开口问道:“姑娘怎么了?”

    “怎么感觉从福寿堂出来后,姑娘有些不开心?”

    沈衿月拢紧了身上的斗篷,轻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

    阿春闻言也笑了起来,眼角微弯:“今日小厨房特地为姑娘准备几道姑娘最爱吃的,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沈衿月也没真的在意这个,所以只笑着回答:“好。”

    二人走过亭廊,在经过一片冰湖时,阿春忙将沈衿月拉远了些。

    “姑娘还是走远些吧,小心又失了足落水。”阿春想起当日沈衿月被推入湖中的景象,现在都还后怕。

    此时的湖面结了一层冰,晶莹剔透,偶有素雪和风卷落的残叶落在冰面,多了几分萧瑟冷寂。

    沈衿月凝视着湖面,唇角轻抿:“无妨,当日是我大意了才会落水。”

    “要我说,那秦大姑娘未免也忒恶毒了,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下推您,若非沅王世子相救,姑娘险些丧命。”提起那日的事情,阿春表情顿时不忿起来。

    但想到什么阿春又开心起来:“不过听说那秦大姑娘因着推姑娘一事也不好过,不知道谁传到圣上哪里,圣上听闻此事后,斥责秦大人家风不正,秦大人回去就狠狠责罚了她一顿,连带着许多官家小姐都不敢同她来往了,如今恐怕都还在祠堂罚跪呢……”

    阿春颇为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沈衿月只觉得此刻有些头昏脑胀的,于是柔声打断了她的话,道:“阿春,我有些困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阿春忙扶着她的手腕:“好。”

    倏尔阿春话语微转,心疼瞅着沈衿月。

    “说到底姑娘还是没好全,这几日姑娘似乎格外嗜睡。”

    听到阿春这句话,沈衿月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大脑也一片空白。

    沈衿月很清楚,她的身体并不娇弱,相反因为童年时常在冰天雪地里干活,她要比一般女子更耐寒,所以她才敢放心被秦容瑶推入湖中。

    更何况,她落水后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其实早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只不过后期一直在装病而已。

    似乎,是在蔺淮回府后,她才开始嗜睡的。

    或者说,是她拒绝与蔺淮相见后。

    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蔺淮这样的疯子,不会有丝毫顾忌且完全有能力悄无声息弄死她。

    她唇线紧绷着,袖袍下的手骤然收紧,眉心亦染上几分不可抑制的愠色和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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