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

    *

    星汉灿烂,明月低垂,海面风平浪静,涛声温柔地起起伏伏,威武的龙首船只在浩渺的海天之间也不过孤帆一叶。

    死兆星上大部分人都陷入深眠,水手们的鼾声被船板阻隔,又被汐声饰掩,似乎变得很遥远,至少远比白日拉歌斗酒来得清静。万叶曲起一条腿,坐在甲板的一架弩机台上,这木石制成的猛兽在不发威时,不比石雕的小像更像个供孩童攀爬的玩物。他便倚着这只酣眠的凶兽,对着当空圆月举起浅浅的酒盏,安静而怡然,是一种自得其乐的状态。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慢慢地念着异国的词句,其间兴味与顿挫,似是在咀嚼什么珍馐,品味一番,然后微笑起来。

    “现在倒是又多了一位酒友。”

    船身被海浪托着,便是风息也从来不曾平稳,在永远摇晃着的船板上,却有一人的足音全然不受影响,坚定且自我,声响清脆漂亮,来自本该限制行动的尖细鞋跟。

    “姉君。”万叶将酒杯转向来人,“朗月繁星,清风静浪,不值得共饮一杯?”

    “想喝那喝便是,扯那么多作甚。”北斗咂舌,拎着手上一坛尚未开封的酒朝他抛去。她原是顺了两坛过来的,现下自己扯开另一坛的红封。

    万叶摇摇头,叹息似遗憾似挖苦:“真是不解风情。”

    手上却稳稳当当借住了那坛酒,轻轻巧巧放在身边。看他们两人那松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不是装满酒液、高度有大半个小童身量的陶土坛子,而是缠绕棉线碎布、用以把玩的手鞠球了。

    有酒不饮,愧为酒徒。北斗自是大口大口喝起,面朝倒映着星辰皓月与船上暖黄灯笼的茫茫海波,只觉胸中畅快无比。万叶看着北斗,面色笼罩在帆桅的阴影里,独留一双眼睛像酒液濯洗过一般明亮,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慢吞吞饮完一杯酒,自衣袖里翻出一片细长的竹叶,置于唇齿之前,吹出第一个悠长的音节。

    北斗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默契是无需言明的,她也暂时放下手中的酒坛,一言不发,静静聆听。

    之前泊在璃月港时,北斗曾邀请一位特立独行的少女上船演奏,那女孩子肤色偏深,发辫颇为不驯地炸起,奏唱的音乐也别具一格地张扬叛逆,台下却出乎意料有着细腻纤巧的心思个性,万叶自然注意到她,也同北斗一样欣赏她,但她的音乐嘛……口味不同,便也不多强求。

    有别于豪爽到狂妄的性格,北斗的音乐品味意外的传统,甚至于说是老土也不为过。她偏爱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朴素简单的山歌渔调,悠悠扬扬,一个字拉得很长很长,富贵乡里温温柔柔的靡靡之音,她虽不懂,但也不讨厌。

    而万叶曾游历稻妻列岛,耳濡目染学会不少渔谣,原野的牧歌或许欢快,不同国度的渔歌却是差不多的味道,此刻他吹奏的,便是一曲流传于两国之间的、历史源远的歌谣。

    古朴的曲调自他唇间流出,散逸在夜色里,万叶垂着眼,敛去目中光芒,便像融入了阴影里,飘飘摇摇,愈发不真切起来。即便身处热闹欢腾的船队,他身上也总是罩着一层烟锁雾笼般的愁绪,比日出后的山岚更稀薄,却始终不曾散去。那段动荡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也几乎不曾再想起过,但那些经历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万叶,你怎么在身上带了片竹叶?”

    一曲奏毕,万叶尚陷沉思,北斗便一句话将他意识扯起。她的疑问藏了一路了,听曲时还能按捺,听完立时便心痒。

    “这个嘛……”

    万叶回神,临时起意要勾她,慢条斯理跳下弩机台,见北斗虽问得急,现下却是一副耐心等待的模样,那点作弄的心思不知为何便自己歇了,于是答道:“先前在岸上时摘的。当时买了一本璃月名家诗集。”

    他温文地笑了笑,莫名有些孩子神气:“我身上还带着稻妻的枫叶呢。”

    北斗相当给面子地被逗笑。

    “也不怕受潮?”

    “我一直小心存放。”万叶道,“按此航线前行,至少两日内不会有风雨。”

    偶尔北斗觉得万叶这般趋利避害,像是什么对危险嗅觉灵敏的小动物。虽明晓这多半是爱护之心伴生的错觉,但她并不打算纠正。

    “姉君。”或许是夜色太好,万叶走入月光下,半是困惑半是感慨地看着她的笑靥,“你难道从不会发愁?”

    他已经见过她许多神情,喜有之,怒有之,冷静有之,狂傲有之,但从未目睹她愁情。

    “嗯?”北斗止住了笑,眼神坦坦荡荡,又似别有所指,她道,“搞得定的事情不必烦恼,搞不定的事烦恼也没有意义,我就是这样过得快快活活。”

    年长的女人懒洋洋倚着栏杆,舒展的躯体像是一头休憩中的狮子。

    “哦,要是你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可以来找我。我帮你一起解决。”

    她又开始灌酒,随意说出的话,分量却不容小视。

    万叶凝视着她,慢慢笑起来,安静而释然,似一簇徐徐燃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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