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狗狗会梦见美人鱼吗（上）
*
珊瑚宫心海曾养过一条小狗。
说是养，其实也不妥，毕竟照料它的一直都是宫内的巫女，她不过是闲暇时逗一逗罢了。
那时她刚成为现人神巫女不久，游行了整个海祁岛的繁重仪式过后，几乎全岛的居民都认得了她的脸，但年纪尚幼的稚童还不懂得现人神巫女的意义，只知道这个温柔美丽的姐姐曾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经过这里，心生喜爱，于是从家里一窝刚断奶的小狗崽中捧起一只，直愣愣朝她举起。小狗崽的眼角是向下开去的，湿漉漉的黑色眼珠和尚未能够支立起来的耳朵都无辜懵懂，可怜可爱。珊瑚宫心海怔了怔，进而微笑着接过那条小狗，轻声细语地向小童谢过。小狗很温顺，乖乖趴在她怀里接受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被一路抱回珊瑚宫里。
那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是稻妻最常见的柴犬罢了，被养在华美的珊瑚宫，由巫女饲食管教，生来讨喜，连侍卫都对它宽纵无比，但唯独本该是它主人的珊瑚宫心海，与它少有接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连陪小狗玩闹的时间也没有，而她处理事务时，小狗总会被带去旁的地方玩耍，以免打扰到她。
何况，心海本就对猫狗不感兴趣，不如说，她的兵书卷宗天然忌讳这些调皮捣蛋的活物摧残。
犬类长得比人快许多，几个月的时间便能立起耳朵，模样大变，长成稻妻司空见惯的柴犬里普通又标致的一只，偶尔心海看见巫女或卫兵同那只柴犬嬉闹，也只当作是他们私底下饲养，全然不记得自己抱来过一只小狗。
久而久之，那便成了珊瑚宫的狗，但不是心海的。
*
海祁岛土壤贫瘠，难以生长作物，财政依赖岛内物产与外界的交换，外海雷暴阻断商路，内部长久的信仰隔阂也阻碍通商，诸多问题在心海成为现人神巫女那一刻起就同等地压在她肩上。后来战事纷扰，事务愈发多、愈发紧迫，她也愈发忙碌，往返于珊瑚宫与战地，多思而少眠，再分不出半点余裕去给旁的事物。
然而即便是磐岩也会经受磨损，何况是远要更为短寿而柔弱的人类呢，她的神经绷不了那么久，心海自己也清楚，只是现实是停不下的滚轮，压榨她每一分能量，甚至于透支。
那一仗打得很艰难，谋略她已经极力做到最好，只能看将士的执行了。兵力不足，后方还未训练多久的新兵也被派来补上，那么多方案，他们真正到了战场，面对真枪实刀时能记住多少？心海不知道。她坐在军帐里，脊背挺直，分明已经累极，却分毫不敢松懈。
眼下唯有相信自己坐镇的威信能够让士兵们保持士气，以及将领对战局的判断和对手下的指挥了……五郎。她想起这位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年纪很轻，或许比自己更小，却已经战绩斐然，这样严峻的战况，他应当同自己一样也是第一次面对，但她还是将作战任务交给了他，既是因为信任，也是因为她已无人可用。
过虑无益，心海闭上眼，恬静，安然，八风不动，就像在等待既定的胜局，让所有留守的将士定心。他们需要这样的她，于是她予以回应。
*
那一战珊瑚宫军险胜，折损却比心海预想的最好局面还要低，士气在回营的军士见到立在军营门口迎接他们的现人神巫女时达到顶峰，五郎朗声向她回复胜利的消息，却在她要进一步做安抚和动员宣讲时率先折过身，恰恰好挡住了她。他面向士兵们，声音洪亮，气势高昂，极富感染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心海本要做的事，或者说，心海认为该由自己来做的事。
因为那一瞬间的无所事事，她难得有了种荒诞感。心海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盯着五郎的背影，她的注视一如外表那般柔软，却暗含审度。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站姿变得随意而舒适起来，同样优美，却不再笔直端正，反倒因此显现出上位者游刃有余的莫测。
五郎做完演讲，轻而易举将军中的浮躁压下，解散军士后他转身看向心海，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欢快和尊敬。“珊瑚宫大人！”他眼里亮晶晶的，直白而热烈地望着她，“您刚才一直在看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这种程度的敏锐对于一个合格的将领来说算不得什么。心海想。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亢奋？明明才刚打完一场苦仗。
“珊瑚宫大人？”五郎又叫了一声，那本该是个问句，可从他嘴里说出，疑问请示的意味淡到几乎没有，简直算作个感叹句了，至少心海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没什么。”她停顿了一下，“你做得很好，五郎。”
“珊瑚宫大人过奖了！”话是这么说，可是五郎身后的尾巴却光明正大、毫不遮掩地晃了起来。他替她掀起军帐门帘，作出等待的暗示，她便下意识地随他的动作进帐，五郎跟在她落后半步的位置，一面走，一面向她汇报军情，分明是走在后边，却不知为何像是在心海身前引着她似的，将她带到书桌前。
心海确实不太清醒。大约是从五郎抢在她跟前做演讲开始的，紧绷的神经无法自控地开始松懈，进而迅速滑坡，她的“能量”早就用完、甚至倒着透支了许多，一场成功的战事，一个优秀的部下，一次不期而然免去的麻烦讲话，便足够使她放松，委靡，下意识地跟随引导说话、做事，现在，在只有两个人的中军帐里，心海的目光落在五郎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上，她看见那耳朵尖抖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手下的触感时，心海惊得无以复加、羞愧万分，身为海祁岛的领袖，她有着更高的自尊心。她怎么做了这种事？太糟糕、太失礼、怎么谢罪都不为过！
她当然要收回手了，可一句“抱歉”都未来得及说出口，五郎便自然而然靠过来，自己将脑袋凑近她掌心，甚至，那耳朵尖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胆大包天地蹭了蹭她手指。
而五郎本人，完全不觉得有何处不妥，还在向她做着汇报。
*
站得近了，五郎才切身体会到，熟虑远谋、无所不能的珊瑚宫大人，其实身量比自己要小上一些，肩膀更窄，手腕更纤细，曲线更柔和，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却依旧像个云迷雾罩的方外之人，高遥、幽雅、不可亲近。
“珊瑚宫大人。”五郎近乎无忧无虑地问，“您是有些累了吗？看来我的报告做得不是时候，不过别担心，等您休息好了我再做一次就行！”
她抚着自己毛发的手有些僵硬，面上连错愕的表情都很浅，像被惊动的游鱼一样飞快地滑走了。
这样强大的、他深切憧憬着的珊瑚宫大人，此刻由内而外地透露出隐秘的倦怠。
而他连她的脆弱也深深迷恋着。
*
在更早以前，五郎还不是珊瑚宫军大将的时候，他一个人去珊瑚宫述职。
他与军中将士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但珊瑚宫心海是第一个发现并肯定他才能的人。
那是五郎第一次走进珊瑚宫，这座海祁岛的中心建筑。巨大的扇贝前神社庄严地伫立，现人神巫女却不在那里。与之相对，透过人造水池中飞溅的晶莹水珠编织成的帘幕，他看见美丽得如梦似幻的少女蹲下身，轻轻挠着一条小犬的下巴，任由它舔舐她的手指，口中哄道：“乖狗狗，乖狗狗。”
莫名的，他忽然面红耳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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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宫心海曾养过一条小狗。
说是养，其实也不妥，毕竟照料它的一直都是宫内的巫女，她不过是闲暇时逗一逗罢了。
那时她刚成为现人神巫女不久，游行了整个海祁岛的繁重仪式过后，几乎全岛的居民都认得了她的脸，但年纪尚幼的稚童还不懂得现人神巫女的意义，只知道这个温柔美丽的姐姐曾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经过这里，心生喜爱，于是从家里一窝刚断奶的小狗崽中捧起一只，直愣愣朝她举起。小狗崽的眼角是向下开去的，湿漉漉的黑色眼珠和尚未能够支立起来的耳朵都无辜懵懂，可怜可爱。珊瑚宫心海怔了怔，进而微笑着接过那条小狗，轻声细语地向小童谢过。小狗很温顺，乖乖趴在她怀里接受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被一路抱回珊瑚宫里。
那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是稻妻最常见的柴犬罢了，被养在华美的珊瑚宫，由巫女饲食管教，生来讨喜，连侍卫都对它宽纵无比，但唯独本该是它主人的珊瑚宫心海，与它少有接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连陪小狗玩闹的时间也没有，而她处理事务时，小狗总会被带去旁的地方玩耍，以免打扰到她。
何况，心海本就对猫狗不感兴趣，不如说，她的兵书卷宗天然忌讳这些调皮捣蛋的活物摧残。
犬类长得比人快许多，几个月的时间便能立起耳朵，模样大变，长成稻妻司空见惯的柴犬里普通又标致的一只，偶尔心海看见巫女或卫兵同那只柴犬嬉闹，也只当作是他们私底下饲养，全然不记得自己抱来过一只小狗。
久而久之，那便成了珊瑚宫的狗，但不是心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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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祁岛土壤贫瘠，难以生长作物，财政依赖岛内物产与外界的交换，外海雷暴阻断商路，内部长久的信仰隔阂也阻碍通商，诸多问题在心海成为现人神巫女那一刻起就同等地压在她肩上。后来战事纷扰，事务愈发多、愈发紧迫，她也愈发忙碌，往返于珊瑚宫与战地，多思而少眠，再分不出半点余裕去给旁的事物。
然而即便是磐岩也会经受磨损，何况是远要更为短寿而柔弱的人类呢，她的神经绷不了那么久，心海自己也清楚，只是现实是停不下的滚轮，压榨她每一分能量，甚至于透支。
那一仗打得很艰难，谋略她已经极力做到最好，只能看将士的执行了。兵力不足，后方还未训练多久的新兵也被派来补上，那么多方案，他们真正到了战场，面对真枪实刀时能记住多少？心海不知道。她坐在军帐里，脊背挺直，分明已经累极，却分毫不敢松懈。
眼下唯有相信自己坐镇的威信能够让士兵们保持士气，以及将领对战局的判断和对手下的指挥了……五郎。她想起这位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年纪很轻，或许比自己更小，却已经战绩斐然，这样严峻的战况，他应当同自己一样也是第一次面对，但她还是将作战任务交给了他，既是因为信任，也是因为她已无人可用。
过虑无益，心海闭上眼，恬静，安然，八风不动，就像在等待既定的胜局，让所有留守的将士定心。他们需要这样的她，于是她予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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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战珊瑚宫军险胜，折损却比心海预想的最好局面还要低，士气在回营的军士见到立在军营门口迎接他们的现人神巫女时达到顶峰，五郎朗声向她回复胜利的消息，却在她要进一步做安抚和动员宣讲时率先折过身，恰恰好挡住了她。他面向士兵们，声音洪亮，气势高昂，极富感染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心海本要做的事，或者说，心海认为该由自己来做的事。
因为那一瞬间的无所事事，她难得有了种荒诞感。心海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盯着五郎的背影，她的注视一如外表那般柔软，却暗含审度。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站姿变得随意而舒适起来，同样优美，却不再笔直端正，反倒因此显现出上位者游刃有余的莫测。
五郎做完演讲，轻而易举将军中的浮躁压下，解散军士后他转身看向心海，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欢快和尊敬。“珊瑚宫大人！”他眼里亮晶晶的，直白而热烈地望着她，“您刚才一直在看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这种程度的敏锐对于一个合格的将领来说算不得什么。心海想。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亢奋？明明才刚打完一场苦仗。
“珊瑚宫大人？”五郎又叫了一声，那本该是个问句，可从他嘴里说出，疑问请示的意味淡到几乎没有，简直算作个感叹句了，至少心海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没什么。”她停顿了一下，“你做得很好，五郎。”
“珊瑚宫大人过奖了！”话是这么说，可是五郎身后的尾巴却光明正大、毫不遮掩地晃了起来。他替她掀起军帐门帘，作出等待的暗示，她便下意识地随他的动作进帐，五郎跟在她落后半步的位置，一面走，一面向她汇报军情，分明是走在后边，却不知为何像是在心海身前引着她似的，将她带到书桌前。
心海确实不太清醒。大约是从五郎抢在她跟前做演讲开始的，紧绷的神经无法自控地开始松懈，进而迅速滑坡，她的“能量”早就用完、甚至倒着透支了许多，一场成功的战事，一个优秀的部下，一次不期而然免去的麻烦讲话，便足够使她放松，委靡，下意识地跟随引导说话、做事，现在，在只有两个人的中军帐里，心海的目光落在五郎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上，她看见那耳朵尖抖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手下的触感时，心海惊得无以复加、羞愧万分，身为海祁岛的领袖，她有着更高的自尊心。她怎么做了这种事？太糟糕、太失礼、怎么谢罪都不为过！
她当然要收回手了，可一句“抱歉”都未来得及说出口，五郎便自然而然靠过来，自己将脑袋凑近她掌心，甚至，那耳朵尖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胆大包天地蹭了蹭她手指。
而五郎本人，完全不觉得有何处不妥，还在向她做着汇报。
*
站得近了，五郎才切身体会到，熟虑远谋、无所不能的珊瑚宫大人，其实身量比自己要小上一些，肩膀更窄，手腕更纤细，曲线更柔和，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却依旧像个云迷雾罩的方外之人，高遥、幽雅、不可亲近。
“珊瑚宫大人。”五郎近乎无忧无虑地问，“您是有些累了吗？看来我的报告做得不是时候，不过别担心，等您休息好了我再做一次就行！”
她抚着自己毛发的手有些僵硬，面上连错愕的表情都很浅，像被惊动的游鱼一样飞快地滑走了。
这样强大的、他深切憧憬着的珊瑚宫大人，此刻由内而外地透露出隐秘的倦怠。
而他连她的脆弱也深深迷恋着。
*
在更早以前，五郎还不是珊瑚宫军大将的时候，他一个人去珊瑚宫述职。
他与军中将士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但珊瑚宫心海是第一个发现并肯定他才能的人。
那是五郎第一次走进珊瑚宫，这座海祁岛的中心建筑。巨大的扇贝前神社庄严地伫立，现人神巫女却不在那里。与之相对，透过人造水池中飞溅的晶莹水珠编织成的帘幕，他看见美丽得如梦似幻的少女蹲下身，轻轻挠着一条小犬的下巴，任由它舔舐她的手指，口中哄道：“乖狗狗，乖狗狗。”
莫名的，他忽然面红耳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