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椿枝
1
稻妻是雷电常伴的国度。
蓝紫色、靛青色，泛着亮光的脉络撕裂天穹，低垂的云翳里传来震耳轰鸣，天光阴蔽，雨势森森。
神里屋敷的茶室是半敞开的结构，廊柱质地温厚，屋脊被雨水浸润得发亮，却尖利地刺向天空。茶室足够宽敞，即便风将家纹吹得往复翻动，雨水也侵入不到建筑中心，反倒是打湿坪庭中的枯山水，为廊檐下的贵人们造景慰心。
神里家最尊贵的兄妹正分坐在矮桌两侧，雨天寒凉，火盆里烤着炭，茶桌附近也算暖和，袅袅茶烟笼着小小一方茶具。
……
……
……
“怎么了，哥哥？”
雷声渐隐，绫华回身去捧茶杯，触及兄长若有所思的眼神，那已经不是他放空思绪时会有的目光，于是便自然而然开口询问。
“绫华，要和我对弈一局吗？” 绫人眨了一下眼，露出微笑，“托马最近都不太愿意陪我下棋了。”
“我也很久没有同哥哥对弈过了。”绫华分毫不觉意外，也轻笑起来，冰晶般明澈的双眼流露出跃跃欲试的色彩，那层沉静的底色从她身上褪去，竟淌着有些锋锐的气质。
她长得更像父亲些。
绫人则肖母，双目稍显狭长，眼尾微微下垂，眼珠里似乎总是笼着濛濛的水汽，显得分外温文和善。
乍一瞧温柔多情，实则又看不分明。
“去拿盘棋来。”绫人仍含笑注视着妹妹，语气骤然冷淡下沉，不见明快，却是对着家仆说的。
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作出两副表情，还浑成天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少爷。
绫华即时出口制止：“不必了，茶室有棋的。”
她将手探入矮桌下，从凿进地里的小柜中取出棋盘与棋子。
对于家中事务，绫华比兄长要熟悉得多。
落子声清脆低微，渐渐被雨幕掩盖。
庭院里的松柏挂满水珠，其中一滴缀在针叶顶端，叶片随风轻轻一晃荡，它便坠了下去，成了压垮添水的最后一点力。
——啪嗒。
2
——啪嗒。
注满水的竹筒猛地敲击石块，静水被搅动，飞溅起的水珠重新落回水里，揉皱一池深深浅浅的倒影。
日光明烈，庭院里的白沙被晒得灼眼，夏蝉隐在府邸周遭的高大乔木里，不知疲倦地噪鸣。
这样热的天，连家仆都躲在阴凉处，蔫头耷脑，提不起劲。
社奉行本部的大门却被哗然拉开。
马尾高束的小女孩自家宅内奔出，身后跟着她勉强算作少年的兄长。兄妹二人赤足踩在长廊的木地板上，而不着足袋木屐，贪着年幼放肆的便利与枫木幽微的凉意。
正屋与茶室之间有一段走廊，不设围栏，廊下跨过浅浅的水池，水上荷叶拥簇，嫩黄色睡莲懒洋洋漂浮着。
社奉行神里家的一双儿女神情惬意，似在愉快赏花，然而他们对视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更像是有些狡黠意味的窃笑。
小小姐先按抐不住蹲下身，动作还带着重心不稳的摇晃，早便开了武蒙的大公子半跪在她身侧，只一手在妹妹身前虚虚半揽，远没有身后守门家卫那般如临大敌的紧张之色，不经意间透出一股游刃有余的倨傲来。他目光松散，却一直罩在幼妹身上。
妹妹最终安全地在木廊边缘坐下，宽松袴下两只肉肉的小脚丫拍打在水面上，触感冰凉沁心，她不由欢笑出声。
哥哥紧跟着利落翻身坐下，两只细细脚腕没入水中，他胡乱将长袴拉扯到膝盖附近，一面松快地呼出一口气，一面提醒妹妹：“下摆拎起来，绫华。”
回应他的是妹妹脚掌击水后飞溅到他小腿上的清凉水珠。
绫人轻轻“嗯——”了一声，稍微侧身，用自己的脚趾去勾妹妹足掌。
水面剧烈波动，绫华惊叫出声：“好痒啊！”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缩成一团，将脚收往别处，兄长却起了一点坏心眼，仗着腿长，轻松堵掉她去路，佯作要故技重施。
绫华坐不住了，扭着身滚进哥哥怀里，一副打算用头槌袭击他的样子，脚下却暗自伸出去踩住哥哥小腿，使了些力气推回去。
绫人本就只是逗逗她，自然从善如流。
池水清凌凉爽，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懒得动弹，也不再开口说话，却其乐融融，舒服得双双眯起眼睛。
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似乎无止无休。
神里家主彼时身体还算康健，笼着袖子倚着拉门：“被炉里专程放了冰块供作纳凉，你们还偏要跑出来戏水。”
绫人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绫华只是摇头晃脑地笑，有恃无恐，对她来说，喜好玩乐也好，不想练剑也好，没有一顿撒娇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多来几次。
“池水清凉镇心，驱解暑气。”神里夫人跪坐在拉门另一侧，笑意吟吟，“孩子们稍稍贪玩些也没什么。”
“母亲也来了。”绫人一面问候，靠近妹妹一侧的手从腿上放下，那是下意识回护的前兆。
果不其然，绫华叫着：“杜若丸！”旋身便要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惹人心惊，不过到底没摔倒。
她口中的杜若丸，是母亲身侧的一枚手鞠球。
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润的小脚印，绫华捧着自己最喜欢的手鞠球，时而向上抛起，时而向下拍打，绣得五彩缤纷的手鞠内传出沙沙般的声响，和着小女孩哼唱的儿歌。
“来来来，”
“来玩手鞠。”
杜若丸被轻轻抛起。
“一下，两下，三下，”
“手鞠高高飞过神樱树。”
杜若丸几下弹跳，跑得远了，绫人轻轻松松单手接住，让它免于落水的结局。
他背靠廊柱，笑着将手鞠抛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妹妹怀里。
“四下、五下、六下，”
“手鞠高高飞过影向山。”
杜若丸被故意扔向正门的大人们，神里家主袖袍一翻，还无人看清动作，手鞠就到了他手里。
他看了眼笑嘻嘻的女儿，又看了眼站起身目视眈眈的儿子，拍了拍手鞠，轻轻一抛，落进妻子手里。
神里夫人笑着摇摇头，也跟着站起。
“七下、八下、九下，”
“手鞠又回到原处，”
“又回到小绫华手中。”
长廊足够宽敞，一家人围成圈也不显拥挤，图案缤纷的手鞠不断扬起又落下。
长廊下方的睡莲懒洋洋漂浮着，嫩黄色花蕊中心立上一只小小的红蜻蜓。
坪庭里的添水几番起落，竹筒反复敲击湿漉温润的石块。
——啪嗒。
——啪嗒。
全都被歌声与笑语盖过。
年少的神里绫人很少长久地喜欢什么东西，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竹蜻蜓、独乐一类的玩具没过多久就会被扔进角落，剑道虽然辛苦，但逐步提高的剑术畅快淋漓，击败对手也很舒心，勉强算一个，最是无趣的当要数书法，然而身为神里家的大少爷、未来家主，父母亲定然不会放过他。
不过，同妹妹与双亲玩幼稚的手鞠游戏时，他从未感到腻味。
妹妹幼时与后来有很大不同，她爱玩闹，爱听故事，学棋时颇有胜负心，同时也怠于学业与修行，兄长被捉去练剑时，她就去院落另一角躲懒。
此外，她还很害怕打雷。
每逢天空电闪雷鸣，绫华都会一脸仓皇地寻找父母兄长，将脸与身子埋进长者柔软的衣料里，还一定要求他们替她捂住耳朵，若要自己来，她是决计不肯的。绫人那时候年纪也还小，却从未对雷鸣有过这种惧怕，但他也乐于满足幼妹的小小需求，身为兄长，他有着保护妹妹的自觉。
如此这般数回过后，在又一个妹妹躲进自己怀里的雷雨天，母亲脚步无声地穿过回廊与和室，拉开他用以隔绝雷声的障子门，跪坐在兄妹俩身侧。
她握住绫人的一只手腕，轻轻移开。
长子向来聪慧过人，虽然面露不解之色，出于对母亲的信赖，手腕上那股下意识的抗拒只持续了很短一瞬，便乖顺地放松了对妹妹的保护。
在雷声之间短暂的空隙里，母亲俯身靠近绫华耳畔，以一种分享秘事般的语气悄声告诉她，绫华，雷声是大御所大人的倾诉哦，大御所大人司掌雷电，雷声就是祂的话音，你仔细听听看。
绫人安静地听着她的话。
昏沉晦暗的和室里，地灯的光线也是克制的，一位母亲与她的一双儿女亲密相依，共享一个温柔的秘密。
鸣神治下，大御所大人是每一个稻妻人的信仰，生长在雷神近臣的奉行神里家当中，这种可触及的信仰更甚。
幼妹对巨响的恐惧终究抵不过对于神明的憧憬，她还紧紧抱着兄长的腰，被下一阵雷鸣吓得浑身一颤，手都要将兄长身上华贵的衣料抓皱了，却还是大着胆子轻轻偏过头，从他怀里露出半张小脸，用没被捂住的那只耳朵去分辨雷声里，那些大御所大人诉之万民的话语。
自那以后，绫华再没害怕过打雷。相反，每逢雷鸣炸响，她都会收敛神思，迷茫又渴盼地，猜测着神明的诉说。
数年以来，绫人也从不曾干预此事。
即便母亲已经逝去多时，这仍是兄妹间无需言明的小小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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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妻是雷电常伴的国度。
蓝紫色、靛青色，泛着亮光的脉络撕裂天穹，低垂的云翳里传来震耳轰鸣，天光阴蔽，雨势森森。
神里屋敷的茶室是半敞开的结构，廊柱质地温厚，屋脊被雨水浸润得发亮，却尖利地刺向天空。茶室足够宽敞，即便风将家纹吹得往复翻动，雨水也侵入不到建筑中心，反倒是打湿坪庭中的枯山水，为廊檐下的贵人们造景慰心。
神里家最尊贵的兄妹正分坐在矮桌两侧，雨天寒凉，火盆里烤着炭，茶桌附近也算暖和，袅袅茶烟笼着小小一方茶具。
……
……
……
“怎么了，哥哥？”
雷声渐隐，绫华回身去捧茶杯，触及兄长若有所思的眼神，那已经不是他放空思绪时会有的目光，于是便自然而然开口询问。
“绫华，要和我对弈一局吗？” 绫人眨了一下眼，露出微笑，“托马最近都不太愿意陪我下棋了。”
“我也很久没有同哥哥对弈过了。”绫华分毫不觉意外，也轻笑起来，冰晶般明澈的双眼流露出跃跃欲试的色彩，那层沉静的底色从她身上褪去，竟淌着有些锋锐的气质。
她长得更像父亲些。
绫人则肖母，双目稍显狭长，眼尾微微下垂，眼珠里似乎总是笼着濛濛的水汽，显得分外温文和善。
乍一瞧温柔多情，实则又看不分明。
“去拿盘棋来。”绫人仍含笑注视着妹妹，语气骤然冷淡下沉，不见明快，却是对着家仆说的。
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作出两副表情，还浑成天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少爷。
绫华即时出口制止：“不必了，茶室有棋的。”
她将手探入矮桌下，从凿进地里的小柜中取出棋盘与棋子。
对于家中事务，绫华比兄长要熟悉得多。
落子声清脆低微，渐渐被雨幕掩盖。
庭院里的松柏挂满水珠，其中一滴缀在针叶顶端，叶片随风轻轻一晃荡，它便坠了下去，成了压垮添水的最后一点力。
——啪嗒。
2
——啪嗒。
注满水的竹筒猛地敲击石块，静水被搅动，飞溅起的水珠重新落回水里，揉皱一池深深浅浅的倒影。
日光明烈，庭院里的白沙被晒得灼眼，夏蝉隐在府邸周遭的高大乔木里，不知疲倦地噪鸣。
这样热的天，连家仆都躲在阴凉处，蔫头耷脑，提不起劲。
社奉行本部的大门却被哗然拉开。
马尾高束的小女孩自家宅内奔出，身后跟着她勉强算作少年的兄长。兄妹二人赤足踩在长廊的木地板上，而不着足袋木屐，贪着年幼放肆的便利与枫木幽微的凉意。
正屋与茶室之间有一段走廊，不设围栏，廊下跨过浅浅的水池，水上荷叶拥簇，嫩黄色睡莲懒洋洋漂浮着。
社奉行神里家的一双儿女神情惬意，似在愉快赏花，然而他们对视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更像是有些狡黠意味的窃笑。
小小姐先按抐不住蹲下身，动作还带着重心不稳的摇晃，早便开了武蒙的大公子半跪在她身侧，只一手在妹妹身前虚虚半揽，远没有身后守门家卫那般如临大敌的紧张之色，不经意间透出一股游刃有余的倨傲来。他目光松散，却一直罩在幼妹身上。
妹妹最终安全地在木廊边缘坐下，宽松袴下两只肉肉的小脚丫拍打在水面上，触感冰凉沁心，她不由欢笑出声。
哥哥紧跟着利落翻身坐下，两只细细脚腕没入水中，他胡乱将长袴拉扯到膝盖附近，一面松快地呼出一口气，一面提醒妹妹：“下摆拎起来，绫华。”
回应他的是妹妹脚掌击水后飞溅到他小腿上的清凉水珠。
绫人轻轻“嗯——”了一声，稍微侧身，用自己的脚趾去勾妹妹足掌。
水面剧烈波动，绫华惊叫出声：“好痒啊！”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缩成一团，将脚收往别处，兄长却起了一点坏心眼，仗着腿长，轻松堵掉她去路，佯作要故技重施。
绫华坐不住了，扭着身滚进哥哥怀里，一副打算用头槌袭击他的样子，脚下却暗自伸出去踩住哥哥小腿，使了些力气推回去。
绫人本就只是逗逗她，自然从善如流。
池水清凌凉爽，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懒得动弹，也不再开口说话，却其乐融融，舒服得双双眯起眼睛。
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似乎无止无休。
神里家主彼时身体还算康健，笼着袖子倚着拉门：“被炉里专程放了冰块供作纳凉，你们还偏要跑出来戏水。”
绫人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绫华只是摇头晃脑地笑，有恃无恐，对她来说，喜好玩乐也好，不想练剑也好，没有一顿撒娇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多来几次。
“池水清凉镇心，驱解暑气。”神里夫人跪坐在拉门另一侧，笑意吟吟，“孩子们稍稍贪玩些也没什么。”
“母亲也来了。”绫人一面问候，靠近妹妹一侧的手从腿上放下，那是下意识回护的前兆。
果不其然，绫华叫着：“杜若丸！”旋身便要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惹人心惊，不过到底没摔倒。
她口中的杜若丸，是母亲身侧的一枚手鞠球。
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润的小脚印，绫华捧着自己最喜欢的手鞠球，时而向上抛起，时而向下拍打，绣得五彩缤纷的手鞠内传出沙沙般的声响，和着小女孩哼唱的儿歌。
“来来来，”
“来玩手鞠。”
杜若丸被轻轻抛起。
“一下，两下，三下，”
“手鞠高高飞过神樱树。”
杜若丸几下弹跳，跑得远了，绫人轻轻松松单手接住，让它免于落水的结局。
他背靠廊柱，笑着将手鞠抛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妹妹怀里。
“四下、五下、六下，”
“手鞠高高飞过影向山。”
杜若丸被故意扔向正门的大人们，神里家主袖袍一翻，还无人看清动作，手鞠就到了他手里。
他看了眼笑嘻嘻的女儿，又看了眼站起身目视眈眈的儿子，拍了拍手鞠，轻轻一抛，落进妻子手里。
神里夫人笑着摇摇头，也跟着站起。
“七下、八下、九下，”
“手鞠又回到原处，”
“又回到小绫华手中。”
长廊足够宽敞，一家人围成圈也不显拥挤，图案缤纷的手鞠不断扬起又落下。
长廊下方的睡莲懒洋洋漂浮着，嫩黄色花蕊中心立上一只小小的红蜻蜓。
坪庭里的添水几番起落，竹筒反复敲击湿漉温润的石块。
——啪嗒。
——啪嗒。
全都被歌声与笑语盖过。
年少的神里绫人很少长久地喜欢什么东西，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竹蜻蜓、独乐一类的玩具没过多久就会被扔进角落，剑道虽然辛苦，但逐步提高的剑术畅快淋漓，击败对手也很舒心，勉强算一个，最是无趣的当要数书法，然而身为神里家的大少爷、未来家主，父母亲定然不会放过他。
不过，同妹妹与双亲玩幼稚的手鞠游戏时，他从未感到腻味。
妹妹幼时与后来有很大不同，她爱玩闹，爱听故事，学棋时颇有胜负心，同时也怠于学业与修行，兄长被捉去练剑时，她就去院落另一角躲懒。
此外，她还很害怕打雷。
每逢天空电闪雷鸣，绫华都会一脸仓皇地寻找父母兄长，将脸与身子埋进长者柔软的衣料里，还一定要求他们替她捂住耳朵，若要自己来，她是决计不肯的。绫人那时候年纪也还小，却从未对雷鸣有过这种惧怕，但他也乐于满足幼妹的小小需求，身为兄长，他有着保护妹妹的自觉。
如此这般数回过后，在又一个妹妹躲进自己怀里的雷雨天，母亲脚步无声地穿过回廊与和室，拉开他用以隔绝雷声的障子门，跪坐在兄妹俩身侧。
她握住绫人的一只手腕，轻轻移开。
长子向来聪慧过人，虽然面露不解之色，出于对母亲的信赖，手腕上那股下意识的抗拒只持续了很短一瞬，便乖顺地放松了对妹妹的保护。
在雷声之间短暂的空隙里，母亲俯身靠近绫华耳畔，以一种分享秘事般的语气悄声告诉她，绫华，雷声是大御所大人的倾诉哦，大御所大人司掌雷电，雷声就是祂的话音，你仔细听听看。
绫人安静地听着她的话。
昏沉晦暗的和室里，地灯的光线也是克制的，一位母亲与她的一双儿女亲密相依，共享一个温柔的秘密。
鸣神治下，大御所大人是每一个稻妻人的信仰，生长在雷神近臣的奉行神里家当中，这种可触及的信仰更甚。
幼妹对巨响的恐惧终究抵不过对于神明的憧憬，她还紧紧抱着兄长的腰，被下一阵雷鸣吓得浑身一颤，手都要将兄长身上华贵的衣料抓皱了，却还是大着胆子轻轻偏过头，从他怀里露出半张小脸，用没被捂住的那只耳朵去分辨雷声里，那些大御所大人诉之万民的话语。
自那以后，绫华再没害怕过打雷。相反，每逢雷鸣炸响，她都会收敛神思，迷茫又渴盼地，猜测着神明的诉说。
数年以来，绫人也从不曾干预此事。
即便母亲已经逝去多时，这仍是兄妹间无需言明的小小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