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救救我们苏家......”

    如锯木声般枯哑沉浊的呼唤,像一股冷风,骤然将苏晴从黏腻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苏晴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而干瘪的脸,暗淡松弛的皮肤拧出如苦药入肠般的神情,沟壑皱纹间却透着恳切与郑重。

    老人的手紧扣在金丝楠木交椅上,雕刻的佛家八宝花纹繁复精美,底下铺着华贵的氍毹,边角却有些微微褪色。

    苏晴立刻意识到,这是一间古老的屋子,屋内布局奢华精美,处处都透露着此间的主人地位显赫非常。而留在陈设上那些难以掩盖的岁月痕迹,也似乎在诉说钟鼎之家的丰厚往事。

    陌生的记忆与情绪如潮水般缓缓向苏晴涌来,周遭的一切变得清晰而沉重了起来。

    她穿越了?

    苏晴心中一阵悸动,随着这副身体从小到大的记忆逐渐涌现,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不,现在应是苏家大小姐苏晴,正身处一个显赫至极的皇商世家中。

    记忆中,苏家是先皇钦点的马户,已专供皇家马匹已达六十年之久。战场、官驿、府衙用马,无不是烙着她苏家马的印记。这份殊荣让苏家世代风光无限,富甲一方。

    苏晴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不自觉挺了挺腰瞥过周遭,顿时觉得屋内的无数珍宝都亮堂了起来。

    这宅邸宏大,雕梁画栋,无处不在彰显着皇商世家的尊贵与荣耀!

    这还不直接高枕无忧了?

    这泼天的富贵总算轮到她苏晴了!

    可......眼前哭丧着的这张脸又是怎么回事?

    绵延的记忆还在涌进,苏晴来不及细品,便听见眼前人带着些痰鸣,哽咽道:

    “阿晴啊,祖父私底下同你说实话,为救你爹,咱们苏家上下打点已经散尽家财,数十载家底所剩无几,可还是没逃过你爹昨日被斩首的命运......咳,咳咳.......此事,祖父不敢同家中任何人讲,只怕闹得咱们苏家人心惶惶、分崩离析,那祖父真要成苏家的罪人、愧对列祖列宗了......”

    ......等等?

    苏晴之父,也就是苏家现任家主,昨日已被斩首?

    苏家的金山银山,她还没摸到一星半点,就已消耗殆尽?

    苏晴一僵,近日的记忆同祖父的话一同挤进脑海,如同晴天霹雳。

    可晴天霹雳还远远没结束!

    祖父弓着背,似乎早已不堪重负,咳嗽着继续道:

    “昨夜你祖母悲痛过度已经去了,祖父的身体自己清楚,撑不住几天了,也不想再撑几天了......苏家突遭变故,这偌大的家业、世代荣耀,绝不能葬送在咱们手里。祖父思来想去,这下一任家主,还得是你来做。”

    苏晴心下一惊,已然明白过来事情原委:这是在立遗嘱,要她接盘!

    可她一个法学系大学生,她懂经商之道?她懂御马之术?

    苏晴定了定神,佯作痛心,湿了眼眶道:

    “祖父您快呸呸呸!您老最怕我们说晦气话了,怎么今日还自己犯起忌讳了?苏家家大业大,阿晴什么都不懂,怎么当得起这个位子?更何况,大哥二哥还在我上头坐着呢,都比我更老道熟练,祖父再疼阿晴,也不能让阿晴这般不知规矩......”

    祖父叹了口气,握住苏晴的手,正色道:“你那两个哥哥,一个懦弱拿不了事儿,一个混账泼皮担不起事儿,若是把苏家交到他们手上,只怕不出一月便已败光了,祖父怎么瞑目......咳咳......”

    苏晴忙轻抚他的背给他顺气,听他继续道:“阿晴,但你不一样,你胆子大、敢下决断,尤其是那眼光毒的,天生就是做商人的料!我苏家要是想要东山再起,只能靠你。”

    “祖父这是要折煞我......”苏晴带着哭腔,心底乱成一团,焦躁不已。

    祖父拍了拍她的手,一字一顿郑重道:“你担得起!”

    他似忽然想起什么,抬眸望了一眼苏晴道:“还有你的婚事......祖父也替你物色好了。如此,祖父日后也能随你祖母安心去了。”

    ......

    片刻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小厮见苏晴出来,不紧不慢地端着新茶进去。

    “怎么样?老爷子把我们撵出来,和你说了什么?”

    飘忽的男声响起,苏晴抬起头,见眼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戴着孝,神色皆十分急切。

    这副身体的记忆告诉苏晴,矮的是大哥苏轩,高的是二哥苏冕,方才发话的正是二哥苏冕。

    苏晴眼底尽是复杂之色,绞尽脑汁琢磨半晌,才启口道:“祖父说,让我来做这任家主。”

    苏轩苏冕两人皆一怔,紧接着苏冕跳了起来,急道:“你小小女娃胡说什么?老爷子哪能说出这种话?”

    苏晴望他一眼:“祖父就在里头,不信你自己去问。”

    苏冕瞪大了眼睛,摞着袖子就要上前,被身后的苏轩一把拉住。苏轩脸上也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语气却平和许多:“阿晴,祖父真这么说?”

    记忆中,这个大哥一直待她不错。苏晴语气柔和了些:“大哥,真的。”

    “凭什么啊?老爷子魔怔了......你别拉我!”苏冕甩开苏轩的手,指着他喝道:“我说苏轩,咱俩还在这儿呢!你这个做大哥的还在这儿呢!老爷子让小妹主家,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算咱哥俩的笑话么!”

    苏晴抿了抿唇,心道:果然,接盘还没开始就已经要夭折了!幸好,她也不想做这个家主!

    大哥苏轩微微蹙眉,垂头道:“别说了,祖父还在里头呢,别吵着他老人家......”

    “都这时候了我管他吵不吵呢!大哥,你真是性子太软了,咱兄弟的脸都被人摁在地上踩了,你还在这儿唯唯诺诺!”苏冕怒道,踏步又要往屋内走。

    “阿冕,祖父有他的道理......”苏轩再去拉他。

    “有狗屁道理!怎么,小妹在外奔走,咱两个大老爷们儿在家里修绣花针?我就问了,老爷子定的这家主,谁认啊?”苏冕丝毫不在意苏晴在场,直言道。

    “我认!”苏轩似乎被激到了,语气难得硬了些起来。他顿了顿,望了正色道:“祖父当家十几年,带着苏家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我信祖父认定的人不会错!阿冕,小妹虽是女子,但要论做事靠谱踏实,却比咱俩都强了千百倍,这咱得认。祖父要小妹做这个家主,我苏轩认。”

    “你......你!”苏冕被噎得一时不知说什么,瞪大双眼盯着苏轩。

    苏晴闻言亦微愣。

    苏冕狠狠一甩袖,指着苏轩的鼻子道:“好啊!你这个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做老二的还能说什么?行!行!我就看看小妹能什么有惊天动地的作为!我就看小妹能不能管好这个家!我还两手一摊,乐得清闲呢!”

    说着,苏冕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落。

    “阿冕——”苏轩语气无奈,回头对苏晴道:“阿晴,你别放在心上。你二哥整日胡闹惯了,要脸面,也就是嘴上说说,不是冲你。”

    苏晴这会儿心里五味杂陈,抬手挥挥道:“大哥,我明白的,多谢大哥帮我。”

    苏轩点了点头,便进屋内服侍祖父去了。

    苏晴颔首,刚要陷入沉思,身旁侍女便迎了上来:“小姐,你脸色不好。”

    这是苏晴的贴身侍婢雅兰,从小便跟着她,忠心不二。苏晴闭了闭眼,无奈道:“回屋吧,可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雅兰满眼心疼:“小姐,你真要接老爷的位子嘛?可你看二少爷他......”

    苏晴被雅兰扶着,缓缓迈出院落:“不接怎么办?你来当呗?”

    雅兰吓得连连摆手。

    苏晴撇撇嘴道:“哎,我还想着快些挣银子呢,谁知家宅内事也是一大麻烦事!二哥是不好对付,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怕也没几个真心服我的。但我既要当这个家主,便也是要学着去服人。”

    苏晴转头接着道:“雅兰,你替我将苏家的族谱、近些年的账册记录都拿来给我,接下来三日,除了你,不许任何人进我的屋子。”

    雅兰瞪大了眼睛,心道小姐不是撂挑子躲懒的人,偏头疑道:“小姐你这是要......?”

    “考前复习,抱抱佛脚......”苏晴长叹一声,仰头望着天,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硬着头皮上吧!

    大学生哪有自学不成的?

    有什么是大学生自学不成的!

    ---

    几日后,大小姐要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府上下轰动,老老少少七嘴八舌地议论。

    “什么?朱茂才那个窝囊废?小姐怎么能嫁他!”一个老妈子道。

    “嘘,轻点声!除了他,谁还肯入赘呢!小姐如今是家主,不能外嫁,大老爷只能出此下策了。”另一个下人道。

    “可这也太憋屈了!他们朱家那点可怜的小官地位,还是从在京都做官的远亲蹭来的。如今双双家道中落,倒想起来找咱们苏家做救命稻草了!”

    “是啊,家世配不上苏家就算了,主要是朱茂才那人......哎!”

    “......小姐这也肯?”

    “不知道啊,小姐这不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了......”

    “咱小姐真是要委屈死了......”

    ......

    全府上下气氛一片压抑沉闷,下人们路过苏晴的房间只敢小心翼翼瞥一眼,便匆匆路过,生怕又听到些不好的消息。

    然而,只有当事人苏晴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三日闭关结束,苏晴出门,头也不回地就奔去了苏家马场。

    一月前,苏父下狱后,南疆府衙便暂时搁置了与苏家的马匹生意。苏家上下为救家主忙得焦头烂额,马场也暂停了马匹的配种,各项置办事宜也一并中止。

    如今要挽大厦于将倾,苏晴首先要做的,便是重启马场,将苏家老本行的饭碗端好了。

    苏晴一身劲装,一头乌发干净利落地挽了上去,她目光如炬,穿行于马匹之中,细细审视着眼前的一匹匹骏马。马场之中,草料的清香与马匹的气息交织着弥漫在空气中,马蹄轻扬,尘土微起。

    马厩里面的马儿在苏晴的注视下安静地吃草,时而发出几声低鸣,时而抬起头,用温和的眼神回望苏晴。它们毛色柔顺,眼神温和,似乎能够读懂人的心意。

    “这些是邮骑?”苏晴走近一匹马,轻抚其颈,摘了手上的皮套,只觉肌肉坚实,力量内蕴。尤为显眼的是,那马匹的右腿上,烙印着清晰的苏家马标与官印。

    “是的,小姐。这些烙了官印的,都是打小便被官府驿站订了去的。那边那些,是训练给南疆战士们做战马的,烈得很!除了咱苏家的驯法,这世间就没人能让它们听话!”驯马师恭敬回道。

    苏晴抬眼望去,那宽阔马场上马匹奔腾,它们身材健壮高大,四肢肌肉发达,奔跑间显得力量十足。马背上的驯马师挥舞着马鞭,却仍抽不灭那些马儿眼中闪烁着的野性光芒,似乎随时要挣脱驯马师的束缚,奔向广阔的天地。

    这哪里是马儿,分明是整装待发的沙场战士!

    “真够威猛的!”苏晴看迷了眼,笑得饶有趣味。

    “那可不?咱们苏家马的品种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皇上用咱的马送信,将军们用咱的马杀敌,谁家能有这般荣耀!”那驯马师毫不掩骄傲之色。

    苏家马是出名了的烈与快,若任由它们成年发了野性,只怕要赔上十数个驯马师的性命也征服不了。正是由于马种性情极烈,而苏家独家驯法偏偏能降服这些桀骜不驯的生灵幼崽,苏家马才名震一时,闻名四海。

    苏晴莞尔一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些。苏家马果然名不虚传!有这般珍宝在手里,重振家业还不是易如反掌?暴富还不是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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