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州,作为赤凰王朝最南边、同时也是占地面积第二小的区域(第一是幽州),其人口数量虽整体来说不算拔尖、但收税金额却一直都是除钧州以外的第一,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除却炎州刺史赵星言虽然是个人渣但在能力方面确实出众以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炎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

    三面环海、北接钧朱,加之气候温和、物产丰富,盛产盐业与渔业,且又设有港口常与阳州进行贸易往来,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百姓就算想不富裕都困难。

    前提是——如果炎州的税收没有那么高昂的话。

    正所谓人之贪欲乃是孕育一切罪恶的源泉。炎州的富裕渐渐使得当地的世家权贵不再只满足于眼前的利益,他们开始试图掌控赤凰王朝的经济,其中最直接的方式就体现在对盐业的恶/意/垄/断和增收各种除朝廷规定以外的税务,但因我与朝堂并无直接联系,故此我对于炎州税收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唯一知道的就是——

    “——一群狗——”

    。打住,这是不能播的。

    我默默咽下回忆,将脑海中那些有失身份的脏话挨个剔除干净,而后集中注意重新着眼于当下的局势之中。

    因为地理上的缘故,所以颢州与炎州两地相隔得并不算遥远,最快的时候仅需十九天便可抵达,但因我与嵇承另有目的而特地绕了一些远路,导致这趟旅途实际花费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而说到我与嵇承绕路的目的,那必然就只是为了能将朱州刺史郑钜拖入这趟混水之中。不过具体的实施方法嘛....

    ....哈哈,说到底堂堂颢州刺史怎么可能会跑到别人家里去偷/狗呢?而且这陈其不备偷完就跑的动作还如此熟练...这种事、想想都知道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呢?是吧?哈哈、哈哈......

    ...

    ......草,被骗了。

    纵使我的内心如何百般否认,但看着眼前这人慈狗、不是,我是说人狗和谐的一幕,也还是不得不满怀着沉重地心情承认——

    ——嵇承他,确实偷了郑钜家的小白狗。

    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先是利用我转移了郑钜的注意,趁其不备之际独自翻进后院、偷偷撬开了拴着小狗的铁链,而后一把将其抱起就向外逃去。

    “嵇承——!!!!”

    正所谓前有炎州刺史如/狼/似/虎,后有朱州刺史怒而千里追狗。在这两面夹击之下,我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对赤凰王朝的未来感到了一丝绝望。

    ...你们这群刺史平日里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只可惜无论我再怎么后悔被嵇承拉上贼船,但偷/狗的事实都已无法改变,况且这小白狗看着也并没有任何的不适的表现,此刻正一个劲儿地朝着嵇承作揖讨饭,颇有些见识过大风大浪后的麻木与妥协,也不知究竟是被偷了多少次。

    嵇承对此笑而不语。

    所幸嵇承并没有要真的成为偷/狗/贼的打算。当车队抵达炎州境内后不久,他便自觉将小白狗还给了郑钜,而我也总算是在这时体会到了郑钜对于所谓‘规矩’有多么执着。

    墨守陈规。——嵇承对于郑钜的这句评价、当真是再贴切不过。

    因为所谓的‘规矩’与‘礼仪’,使得原本不愿参与到这场争锋之中的郑钜不得不为了自己擅自踏入同僚管辖区域的行为而前往炎州刺史府。即便其清楚地知道自己此番在赵氏一族看来无疑是站在了我这一边的含义、甚至还极有可能因此惹来杀/身之祸,但出于对‘规矩’的恪守以及对凰墨书作为皇室的维护,郑钜还是强压着怒意答应了与我们一同前行。

    .....虽然他后来基本都没给过我和嵇承什么好脸色就对了。

    “汪汪!”

    小白狗对此一无所知,眼下正摇着尾巴兴奋地舔着郑钜的脸。在那张被白色毛茸茸和口水所覆盖的脸上,我竟看见了郑钜眉间紧锁的怒意一点点消散,而他抱着小白狗的姿势就像是在抱自家孙辈一样,看起来异常慈爱。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着别人乱跑、也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被偷了就大声叫唤,逃不掉就咬死对方,尤其是那边站着的那个绿头发不怀好意的,记住了没?”

    嵇承不甘示弱,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把肉干对着小白狗“嘬嘬”两声,成功将它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并在郑钜吃/人般的注视下悠悠开口道:

    “来,小白,过来,你看这是什么?”

    郑钜勃然大怒:“她叫尺玉!不是小白!!”

    我:“.......。”搞不懂你们这群大人。

    不过郑钜居然这么喜欢这条小白狗倒是令我颇有些意外,毕竟白狗的寓意在民间实在有些...不太吉利。虽然我本人并不相信这些靠动物就能决定家族兴衰之类的说法,但我原以为至少像郑钜这般古板之人应当会十分在意这点才对,可现在其不仅这般爱护小白狗、居然还给它取了个猫的名字——

    ——这所谓的墨守陈规,倒也不见得全盘如此。

    想想也是。若郑钜当真执着于所谓的‘规矩’与‘礼仪’,那他恐怕在叛军入钧的第一时间便会立刻带着军/队前来救援、又何必一直拖到今日?

    说到底人心本来就是不能以片面的想法揣测的。嵇承也好、郑钜也罢,就连罗允也是,无非是——失望透顶罢。

    考虑到如今的我对于郑钜的底细一无所知,贸然的拉拢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因此我并未告知其我就是凰凌世的这一事实,而是试探着看他能不能认出我是凰凌世。

    幸运的是,郑钜并没有看出我的伪装。他虽然对于我联合嵇承偷狗一事耿耿于怀,但对我本人却没有太大的敌意,向他搭话或是询问一些问题大多都能得到回应,只有极少数情况(特指嵇承在场)时才会对我不理不睬。

    我:......太幼稚了,怎么会这么幼稚。

    但也正是多亏了郑钜的区别对待,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或许还算不错。毕竟若是连郑钜都能轻易看出端倪的话,那赵星言这个卑鄙小人自然不必多说,打探消息直接变成千里送死。

    总之,能蒙混过去就好。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我们一路抵达了南望城内。在跟随嵇承从马车上下来、看见了那张令人熟悉的反胃和生理性厌恶的脸时,我才终于想起来一件被我遗忘许久的问题。

    ——风来姐她们当初南下的目的、好像是要去炎州来着?

    ...

    ......

    赵星言,炎州赵氏人也,清花二十五年生,乃当今赵氏家主赵喻之长女,其性格卑/鄙/龌/龊、下/流/无/耻,是个毫无底线的人/渣。于凤义八年受先帝之命担任炎州刺史,至今已过去了十二年多......仔细算算,现在应该也有三十二岁了吧?

    ...啧。

    我暗自咂了咂舌,对赵星言居然能够平安活到现在这件事相当不满,但面上却不露分毫、站在嵇承身后乖巧地收敛起自己所有的存在感,围观嵇承和郑钜是如何应对赵星言的下马威的:

    “听闻今日炎州境内多有异动、本以为是叛军流窜至此,没想到竟是嵇刺史大驾光临。——还有郑刺史,真是有失远迎,还望两位多多包涵。”

    赵星言的这话可谓是难听到了极点,就连三岁小儿也都能察觉到其中不加掩饰的恶意,而眼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这份恶意明显是冲着嵇承去的,至于旁边的郑钜则纯属是被殃及的池鱼。

    这其实是相当老套的话术,简单来说就是低级的挑/拨/离/间。只需要利用言语将郑钜的注意力从被针对的事实转移到被针对的原因便可轻松达成目的,可惜她偏偏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郑钜对于所谓的‘规矩’和‘礼仪’的执着程度——比起在意自己被针对的原因,古板如郑钜根本就不可能容得下赵星言作为后辈的挑衅行为,于是当即便拉下一张臭脸,看样子应当是被激起了叛逆的心思、打算彻底站在赵氏的对立面。

    不过话虽如此,但赵星言毕竟在炎州刺史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这样的她难道真的可能会不清楚郑钜的性格吗?更何况赵氏的谋逆也需要得到世家的支持与援助,得罪了代表朱州郑氏一族的郑钜对赵星言来说根本没有好处。

    所以赵星言的目的果然还是为了要挑拨嵇承和郑钜的关系吗?但这也太低级了些,与她一贯的作风不太相符。而既然不仅是挑拨和膈应人,那就应该只剩下了警告郑钜吧?

    ——不要掺和到这趟混水之中,否则你也将会成为赵氏的敌人。

    虽然这样的结论有些太过发散,但毕竟现在我面对的是赵星言这个疯女人——还有那句该死的【叛军】...该说不说,这厮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

    想到这里,我眸光微闪、借着站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赵星言身后的众人,结果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发现任何疑似凰墨书的身影,于是便又默默地收回视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嵇承的反击开始了。

    相比较于几乎将自己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的郑钜,嵇承就明显更加阴/险...我是说心思就明显更加深沉得多。只见他充分发挥了自己厚脸皮的特性,对赵星言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星言、又最终定在了她的衣领上,恍然大悟道:

    “哎呀,原来是赵刺史呀?多年未见怎地变化如此之大,就连老夫都认不出来你了,还以为是谁家小子偷了赵刺史的常服(①),真是惭愧惭愧。”

    赵星言闻言脸色一顿,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一旁臭着脸的郑钜突然搭腔道:“哼,嵇刺史,距离上次你见到赵刺史时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如今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不是老夫多嘴,只是今非昔比,况且赵刺史早已不是当初的总角小儿,嵇刺史往后还是多加注意些好。”

    郑钜这话乍一听上去就好像是在教训嵇承那般,实则则是在说赵星言身为后辈却目无尊长、不守礼仪,毕竟二十年前的赵星言也不过才只有十二岁而已,哪来的资格讽刺和威胁长辈?顺势还踩了一脚赵氏,暗指其早已不再是当初扶持先帝上/位的赵氏,而是当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最大奸/佞。

    如此辛辣的讽刺,既是郑钜对于赵星言先前威胁的【回礼】、也是郑钜光明正大地要与嵇承统一战线的信号。于是嵇承立即笑道:“郑刺史所言极是,毕竟一转眼就连赵刺史都已经长这么大了,那某也确实应当注意一些,不能再把赵刺史当做小孩子来看了。”

    说着,便转头对着赵星言假意一拜、故作歉意道:“老夫出身低微、不及赵氏名门这般有涵养,言语之间多有冒犯,在此特地给赵刺史赔个不是,还望赵刺史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对着郑钜自称为‘某’,却对着赵星言自称‘老夫’。此时的赵星言表情已经不是勉强二字就能形容得了的,但顾及郑钜的存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这口暗亏,对着嵇承咬牙切齿道:“这是自然。”

    不过瞬息之间,这场发生在炎州刺史府门前的交锋便已决出了胜负。即便权势滔天如赵氏、也不得不在所谓的人伦礼法面前低头,而这显然是不同寻常的。

    赵氏一族把控朝堂已久、如今又起了反意,按理来说根本不会在意礼法上的这点小小骂名才对,其在最开始的时候针对嵇承的恶意便是最好的证明。再者如今嵇承与郑钜虽与联手排挤了赵星言,但此处毕竟是炎州的地盘,强龙就算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压得过地头蛇,那么赵星言究竟是在顾虑什么呢?

    答案尚不得知,或许只有当我深入了解了关于赵氏的阴谋后才能揭开这一反常的真正意义,而今夜显然不会是一个好时机。

    跟随着嵇承与郑钜踏入炎州刺史府,我注意到来自暗处那些扎在我身上的视线骤然变多了起来,就连赵星言也是,她在谈话时虽一直刻意忽略我的存在,仿佛对嵇承身边多出来的‘侄女’根本就不关心一般,可眼神却频频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是在对比我与【凰凌世】的相似程度。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凰凌世就在镇西军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镇西军的驻地在颢州、颢州的刺史又是嵇承。在这种情况下,会对嵇承身边跟着的【屈南纪】的身份没有半点怀疑的恐怕也就只有朱州刺史郑钜一人了吧?

    我心中清楚,即便自己进行了伪装,但有一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改变的,例如当前我的身高、瞳色,以及后背上的赤凰图腾,还有因为常年习武而养成的一些小习惯......虽然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很难察觉到其中的不同,但对于门客无数的赵氏而言可就不一定了。

    ——露馅的话,会死。

    这点毋庸置疑。

    当今天下局势风云诡/谲,摇摆不定间似有大雪将至、镇压这世间的一切罪/恶与贪/念。——为了达成父君的期望、为了无愧于自身的这份责任,我将所有对于赵星言与赵氏一族的厌恶尽数压下心底,并在夜间其专门为嵇承与郑钜设下的接风宴上按照规矩向赵星言介绍了自己。

    “晚辈屈氏南纪,拜见赵刺史。”

    杯盏觥筹、鼓乐齐鸣,霓裳翩翩婉若游龙、袅袅之音不绝于耳。隔着这满室的奢华与赵氏近臣,我向身后伺候的仆人讨了一杯热茶,而后端起茶杯起身朝着上首的赵星言虚虚拜了一拜,便重新坐回席间,算是尽完了客人对主人家的礼仪。

    纵然在面对自己的仇人时不得不摆低姿态这点让我难以接受,但若是与长远的将来相比,这点屈/辱自然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与此同时,赵星言亦端起酒杯遥遥向我示意,随后仰头痛快地将杯中酒水尽数饮尽,又擦了擦嘴角、覆手将酒杯倒扣置于桌上,撑着额角盯着我许久,并没有直接回应我的介绍,而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

    “今日良辰美景,怎可无诗词相和。诸公大才,且让我来抛砖引玉。”

    我方坐回席间,听闻此言只暗自提高了警惕而并未将之真正放在心上,却在下一个瞬间险些直接暴起。

    “嗯...就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②)。——后半句是什么来着?南纪,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首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此诗名为《春望》,本是前人因感伤家国衰亡而创下的一首五言律诗。前四句描写了春日长安凄惨破败的景象,饱含兴衰之感慨;后四句则是对亲人的挂念和心系国事的情怀,处处充溢着凄苦哀思(③)。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赵星言究竟怎么敢在我面前提起这首诗的....!!!?

    国破山河在、好一个国破山河在——!!她怎么敢——!!?

    我绷紧面皮,强忍着骤然席卷了全身的彻骨杀意稳稳放下茶杯,哪怕心中的恨意早已强烈到无以复加、却还是咬紧了牙关故作不解其中深意,对着赵星言迟疑道:“南纪愚钝,不知赵刺史说的...可是那首《春望》?”

    “是,”

    意料之中的,卑劣如赵星言即便是当着两位刺史的面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下来,连带着将自己所有的意图和恶意全都明晃晃地放在了台面上,就等着想看我如何应对。

    “既然知道了,那还不快对?”

    在这危险步步紧逼的现在,比起对自身身份极有可能已经被赵星言识破的恐惧、眼下的我心中更多的是对赵星言险恶用心的愤怒。

    若我今日选择了向她妥协、在被赵氏一族害得国破家亡的现在对上了这首《春望》的后几句,那么即便将来我砍下了赵星言的头颅,今日也将会成为我一生也永远无法洗涮的耻辱;而至于选择不对的后果又显然易见,简直无异于是在自爆身份。——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无论我选择了哪一方的做法,事情的最终结果对我而言都只会是压倒性的不利,其卑劣程度可见一斑。

    该死的...!

    我在心底骂成一片,偏生面上还不能显露半点异状。因为早在赵星言朝我突然发难的那一刻起,大厅中的一众歌伶舞者与赵氏近臣便都齐齐化作了赵星言的耳目,就连先前在我身后伺候着的奴仆也都成为了负责监视我的探/子,彻底撕破了这场本就是为我而设的鸿门宴最后的伪/装。

    ——她想我死。

    无数视线皆汇聚于我、无数恶意皆对准了我,任何一点的轻举妄动都将成为使我致命的因素。——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向嵇承发送‘求救’的信号显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此事嵇承也不能贸然插手进来,否则我们的倾向就会变得极为明显,而一旦被赵星言所察觉到的后果同样只有死路一条,为此我必须尽快在这短暂的瞬间想出第三种选择,必须找出既能打消赵星言对我的猜忌、又能保全我的尊严的方法。

    然而话虽如此,但想要在这短时间内找出第三种选择又谈何容易?我定定地坐在座上,明明自己的仇人就坐在座上、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羞辱了我,可我却不仅不能杀了她、甚至还不能暴露自己的情绪,咬着舌尖的力度仿佛是要钉穿舌头一般,却不及我此刻心中苦痛半分。

    纵使脑中思绪流转万千,于现实而言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而也正是在这短短的一瞬,我便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第三种选择。——其虽因时间紧急的缘故不一定能做到绝对完美,但至少可以使我摆脱当下的困境,亦是当前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

    后背上的赤凰图腾隐隐发烫,一面几乎摧毁我所有的理智、一面却又在用不可抗拒的热度将我拉回现实,逼我不得不清楚地看着自己是如何在泥潭中挣扎。

    “...南纪无意忤逆刺史,只不过南纪是为平民百姓出身,又有诸位长辈在场,自然不敢妄议国事。...但若刺史只是想单纯地考察南纪的学识,那南纪便可放心地背了。”

    以退为进、以守为攻,通过巧妙地利用自身身份回避赵星言的陷阱、并以迂回的方式使其意义模糊中性化而于我又不留把柄,同时提及长辈是为暗示一旁的嵇承——若赵星言依旧不依不饶、那接下来就该轮到他救场了。

    赵星言停滞许久,桃红色的眼中异常清明,又与大厅中斑斑斓斓的烛光交织在一起,令人难以察觉到其中潜藏的信息,但那又如何?

    只要今日我撑住了自己作为【屈南纪】的身份、表现得与凰凌世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并且还有嵇承和郑钜在场,纵使她赵星言万般猜测又奈我何呢?

    何况炎州赵氏一族现在打的可是凰墨书的旗号,并且还前不久才刚刚宣称凰墨书才是真正的正统皇储——在这种情况下,若赵星言仍执意要‘借古讽今’,那简直就是在打她自己的脸。

    虽然其中确实有几分赌的成分,但所谓的政/治/斗/争不都一直是这样的么?毕竟这世上不可能事事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若是连承担风险的这点觉悟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坐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我在赌——赌赵星言究竟是已经识破了我的伪装、还是只是纯粹的对屈南纪的一次试探。

    而这,关乎着接下来整个天下的发展趋势。

    许久过后,又是一声轻笑,穿透了层层帷幔抵达我的耳畔,道:

    “...哈,那就当是吧。”

    听闻此话,我紧绷的心总算得以松懈片刻,但很快便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因为眼下我所面临的困境还远远没有结束。

    若是放在平常,就算有人要我将这首《春望》背上一百遍也至于令我这般愤怒。但如今我已国破家亡,且作为赤凰王朝的二皇女,这无疑是对我的羞/辱。

    但——我能忍。

    为了大义,我可以忍受这份屈/辱。

    “既然如此,那南纪献丑了。”

    说着,我弯了弯眉眼,朝赵星言微微行了一礼,婉婉道: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或许是当人的情感抵达一个极端后思维反而会变得清晰冷静的缘故,我从未感觉自己的口齿这般灵活过,也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也能以如此天真而又平稳的语气当着杀/父/仇/人的面背完这首悲/怆的千古名诗,仿佛当真对赵星言的真实用意一无所知那般,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屈南纪。

    但我知道,我永远都是凰凌世、也永远都只是凰凌世。

    这份屈辱,我定将以赵氏一族上上下下全族数百条人命——加倍奉还。

    一首背完,我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擅在人前展示自我,对上赵星言的视线也有些赧然,小声道:“...这样、可以了吗?”

    宴会一时无言,唯有我与赵星言僵持不下。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直臭着脸低头喝闷酒的郑钜突然爆发了。

    他像是压抑了很久、竟发了狠地摔碎了手中的酒杯,而后起身一脚直接踹翻了面前的矮桌,甚至还牵连到了他身旁两侧坐着的赵氏近臣,站在满地狼藉中指着赵星言怒骂道:“赵家小子!老夫忍你很久了!不知天高地厚目无礼法之徒,若不是念及你父赵瑜与我郑家有点关系,老夫早就动手把你打得半死!现在居然还有脸爬到老夫头上叫嚣‘国破山河在’?——竖子尔敢!!!”

    说罢、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没有趁手的武器,竟撸/起袖子朝着赵星言冲去!

    这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宴会大厅顿时又闹作一团。有赵氏近臣试图阻拦郑钜、却被其一个假动作晃倒在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郑钜朝着赵星言袭去,随后不等赵星言离座窜逃、便听见“啪!”的一声巨响,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生生挨了郑钜一巴掌的赵星言回过神来,狰狞着脸当即便与郑钜扭打在了一起,让本就混乱的宴会此刻更是直接失去了控制,甚至就连不少拉架的近臣和奴仆也都被波及到了其中,时不时还要挨上朱州刺史的几拳。

    我在席上看得目瞪口呆,听着接连的咒骂和哀嚎声混合在一起,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既想看赵星言挨打、又担心自己太过兴奋忍不住参与其中,而嵇承也趁着这个机会带我悄悄退了下去,将炎州拳王争霸赛的战场留给了宴会众人。

    因着自家主人正忙着打架的缘故,炎州刺史府上的管家对于我和嵇承提前离场这件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派人先带我们去到客房休息、而她自己则留下来想办法处理混乱。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和嵇承自是欣然接受,还特地在管家的表演了一番受到惊吓的可怜样,直至其急得满头大汗为止才放过对方,跟在奴仆的身后慢悠悠地前往客房,顺带还大概记了一下刺史府的布局,趁下人端来饭食的空隙问道:

    “朱州怎么回事?”

    嵇承喝了口茶,道:“不清楚,应该是两族间的旧仇,但也算是间接帮了你一把。”

    我不明就以,毕竟我可从未听说郑赵两氏有过什么仇/怨。正疑惑之际、又听见嵇承压低了声音补充道:“....郑氏一族原本是御史台那边。”

    说到这里,我立即反应过来。——赵氏一族祸/害/朝/纲已久,而御史台作为监督和监管朝廷百官的机构、自然是该狠狠弹劾一笔的,但架不住赵氏势大,前脚刚弹劾的奏本后脚就出现在了赵氏手上,而郑氏一族又‘原本’是御史台那边的,这仇怨自然也就结下了。

    如此一来,若非此次嵇承偷了郑钜家的小白狗,恐怕郑钜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个鬼地方。难怪早前赵星言会对郑钜出言不敬,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看来朝堂和世家们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多。

    不过说回郑钜宴上动手打人这点...嗯,该怎么说呢?挺震撼的吧。毕竟年逾半百还能精神抖擞地一个假动作晃倒赵氏近臣并一个大跨步上前给赵星言一个大嘴巴子还真是挺少见的——好!不愧是朱州刺史!真是可靠极了!等炎州的事情结束后我第一个拉拢他!

    事实上,我和继承的对话并没有维持多久,一来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二来是那下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故而所有的交流都只是点到为止,借着短暂的间隙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该怎么才能见到凰墨书呢?

    我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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