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信

    言冰云:……

    言冰云站在火堆旁,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有些不可置信:“他是你兄长。”

    范无救点点头,“我知道。”虽然是挂名的。

    言冰云看起来对于范无救的行为充满震撼,继续问:“那你还这么做?”

    范无救直言不讳:“我怕他告诉我家殿下……虽然这事吧,其实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老谢那个眼神太像捉/奸/在/床了,我怕他误会。”

    范闲坐在火堆旁,他拿起刚烤好的肉串,刚刚才为言冰云解释了范无救只是把人打晕了而没有杀人这点,虽然他在一开始看那架势,也以为范无救要大义灭亲了。

    沈婉儿还没醒,小言公子一直在马车内陪护,听到范无救极度凄厉而果决的尖叫——主要以无数音调不同的啊组成——的时候下了马车,就看到一个人应声倒下来了,范无救似乎留了些余地,没让人脸着地。

    谢必安没来得及防备,范无救虽然没下狠手但是下手果决而迅速,本来的二人谈心就变成了三人围聚,还有一个躺平的人。

    言冰云完全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在遇到范无救之后,他就只觉得离谱,离谱到根本就没有谱子存在了,范无救行为出格只是令人惊讶,也不让人觉得意外,他对于范无救的第一印象早就在各种日常相处里面翻新了几十遍,起初以为是冷血刀客,后来发现可能是脑子不太好,倒是范闲冷静到在那里还能悠闲地啃肉串,这么就显得他一个人的反应很特别。

    范闲合理分析:“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做贼心虚。”

    范无救蹲在谢必安的身边,时刻盯着自己随时都会醒的兄长,头都不抬,语气强硬:“呸,我这叫防范于未然。”

    范闲:“……怎么防?”

    这事范无救也不知道,所以她沉默了片刻,“那我不管,我跟殿下刚刚订婚,老谢跟殿下说消息最实诚,不搞定他,等回去了肯定就是‘我送信的夜里看到无救和范闲抱在一起’。”

    她说得底气十足:“殿下听到了肯定会不得劲,我这么喜欢殿下,不能让他难过。”

    范无救的话刚刚落了音,言冰云突然间给出了反应。

    言冰云看起来像是刚刚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他似乎消化了一下范无救刚刚的言语,获得了新的信息,将不可置信四个字表达得淋漓至尽,从表情到动作,“什么?!你喜欢二殿下,还与二殿下订婚了?”他蹙眉。

    范无救:……?

    范无救傻了两秒,她这才扭头,看言冰云的眼神有点类似于看傻子,扯了一下左边的嘴角,看向范闲,也没有询问的意思:“他……刚通网?”

    范闲啃肉串的动作也是一顿,随即咀嚼了两下,合理地解释了一下范无救的困惑,“他被沈重关着,又没人跟他说,断网了很正常。”言冰云刚问这话的时候范闲也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范无救这丫头把喜欢二皇子这件事表现得太理所应当了,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开始灌输她如何喜欢李承泽这件事,导致他长久地把这个条件储存在脑中。

    解决了范无救的困惑,他看向言冰云,抬起手,五指合拢,很官方地介绍一下,“这位是未来的二皇子妃,看好了,以后在红楼里面瞧见她了直接举报给老二就行了。”

    言冰云紧接着道:“我还以为……”他话没说完。

    虽然小言公子话没讲完,但是范无救还是从里面摸出来了点什么不对劲的意思,这句话是很微妙的,如果言冰云没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范闲,那么范无救就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范无救沉默了,范无救嘶了一口气,范无救啧了一声,她在言冰云的欲言又止中懂了一些什么东西,她问:“你不会以为我对范闲……”

    她也只讲了一半,属于懂的都懂的状态。

    言冰云侧过脸去,用动作表示他真的误会了这一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身边有声音,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范无救还没来得及收的表情。那姑娘向来不收敛表情,此刻更是扭在了一起,她眯着左眼扯着嘴角,一副‘这世间怎么可能真的有误会她跟范闲有想法的人而且这个人居然还他妈是言冰云’。

    言冰云被她盯得及其不适:“你与范闲这般熟稔,随他同行至上京,他又知你……”

    “那都是假的!你可别给我举例了。”

    这些话在范无救耳朵里面就是回京都后李承泽能找她事的点儿,她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及时打断了言冰云的话,看着悠悠转醒的谢必安,整顿好表情,直接就扑了上去,恶人先告状并且将责任扔给了范闲。

    她看起来悲愤至极:“哥——范闲刚刚把你打晕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范闲深感无力,倒颇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在看到明显跟不上他们节奏的言冰云又陷入了迷茫与震惊后,选择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点什么?习惯就好?这话范闲可说不出来,要真顺着范无救这么下去,今日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些什么。

    谢必安刚醒来,觉得后颈疼得厉害,抚着地半坐起来,看着挂在他身上的范无救那张充满担忧的脸,不知道到底应该露出什么表情,索性瘫着脸选择了片刻的沉默。范无救有个只有谢必安知道的点,就是这个人一旦做了什么跟他有关系的错事,张口肯定就是哥而不是老谢了,他没有辜负范闲的信任,“我看到是你了。”

    范无救垂死挣扎,张口就来:“那是范闲!范闲穿着我的衣服!”

    言冰云的表情在崩塌的边缘徘徊。

    谢必安:“……范闲能动?”他刚刚看到了,这位小范公子左腿绑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就是腿断了。

    范无救继续道:“那是假的,骗人的,范闲才没有这么容易受伤,现在跑个十公里都没问题。我对殿下的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明,你可不能误会了……”她前后两句话没什么联系,很自然地自己把自己卖了。

    范无救这样子谢必安见得多,他抬起头,看到异常冷静的范闲和已经被范无救震撼到世界重塑的言冰云,总觉得他要是继续下去,范无救还能继续给他捶晕了,他还有任务在身,“我不会说的。”

    这五个字一出,范无救身体一僵,本来挂着的义愤填膺的表情瞬得扯去,她龇牙一笑,“老谢您真好。”还特地带上了敬语。

    她这表情换得极快,比戏台子上唱大戏的变脸都要快上一些。

    言冰云:……

    这回范闲会了,他又是拍了拍言冰云的肩膀,道:“习惯就好。”

    —

    谢必安本来赶来送信,就是奔波劳顿,又被范无救几下下去,先行下去休息了。

    范无救得了谢必安的承诺,此刻倒有种心中的大石头落下的感觉,她双腿直放,坐得毫不规矩,正打算说些什么,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烤熟的肉都进了范闲的肚子,此刻对方正拿着最后一串,因为行动不便坐得老老实实,还拿着谢必安带回来的信。

    言冰云也没离开,和他们围着一簇火坐着,些许是受了不小的震撼,此刻平淡着表情,竟是半句话都没有说。

    范无救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情绪难免大起大幅,事情轮番过去后,有种看遍世家沧桑的豁达感,然后就开始犯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看到范闲递过来一封信,“还有我的?”

    范闲答道:“有三封。”

    她一封,范闲一封,言冰云一封,三封信合在一个大的信封里面,言冰云起身接了信,却看到范闲将自己的信一折,靠着自己的努力往火堆旁凑了凑,在其余两个人的注视下,竟是面无表情地直接将信扔进了火中。

    那信纸掉入凶猛的火光中,从最下面的一角被点燃,只是短暂的眨眼间,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连灰烬都找不到。

    他这行为下来,连范无救都有些惊讶,那姑娘微微挑眉,似有所言。

    言冰云刚拆开自己的信。方才谢必安也说了,李承泽希望他们二人同时读信,至于范无救,随那姑娘开心,这般话下来,也应证了他一开始觉得不真实的事情倒是真的了,如今范闲看都不看,就直接扔入火中,他虽不觉得什么,却还是问了句:“你不看吗?”

    范闲道:“她在这,看不看信不重要。”

    他没有指名道姓,言冰云却立即明白了是在说谁,那姑娘在听完这句话后,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坐到范闲的身边,拆开信,极为大方地说,“你不看你的信没事,来,一起看我老公给我的信。”

    言冰云觉得范无救此刻愉快得很,连语气都轻快无比。

    那姑娘三两下拆了信封,那信封上只写了两个字‘无救’,随即展开信纸。

    那封信只写了寥寥几个字,简单得很。

    ——离京多日,莫贪芳华,早日归家。

    被迫被喂了狗粮的范闲说:“你笑得好生渗人。”

    范无救不以为然:“吃你的柠檬吧……看到没,他说他想我了。”

    第35章翻墙

    出行北齐一事,范闲做得妥帖,自然受到了庆帝的赞赏,虽然范无救挺想问他现在会用什么心情对面对庆帝,但范闲自从踩上了京都的这块地儿,就被召见入宫了,范无救本打算回府,却被告知二殿下此刻也不在府,入宫去了。

    滕梓荆喊着她早点把上次李承泽送的东西弄回去,放他家太占地方了,范无救随口答应,也没说好什么时候去。沈婉儿被暂时接到了范府——言若海也不可能让言冰云把人带回去——这姑娘入京后醒来了,盯着一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死死地看着范无救,弄得范无救还以为自己后背衣服破了。

    关于李承泽的行程她也没多问,只是面对着最后剩下来和她一起的谢必安,三令五申地告诉对方,自己肯定不会回谢府,除非她死了控制不了自己了,还有可能被他搬过去。

    谢必安问:“你为何对家中有这么多意见?”

    范无救正闲着没事,他们俩在距离府内不远的茶摊上坐定,她自己买了一壶茶,叫了两个油饼,没算谢必安的份儿,谢必安皱着眉,自己点了一份相同的,坐到她对面。范无救索性就掰着手指跟他算。

    “我第一年回家的时候,你小妹差点把茶水倒在我身上,我手速快接住了,她还说‘姐姐真是好武艺,我身居闺中良久,都碰不得这种费身的粗事儿,真羡慕姐姐’。”

    谢必安一愣:“这不是在夸你吗?”

    这话在范无救的预料之内,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把刀拍在椅子上,这才抿了一下口:“她这是在我说我粗!你是只听到了第一句话,”她翻了个白眼,“这还不算,你家中三个女儿家,那可叫个默契非凡。”

    “一个问我‘姐姐在二殿下身边服侍多年,可知二殿下喜欢什么?’”说到这里,范无救还特地换了音调,“另一个趁我还没回答,比我还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姐姐是当侍卫的,哪是服侍二殿下啊,我可听说二殿下不怎么亲女色,身边无人的’。”

    “我在那里寻思给你面子,笑笑就过去了,然后最小的那个接话了,‘二殿下风姿非凡,不亲女色,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入了他的眼,姐姐觉得呢?’”

    “我呸。”范无救用简单的两个字表达了对于最后一个问题的看法。

    她得了谢家的姓,又有了怀安的名,谢必安他爹是个好人,谢老太太对她态度和蔼……然后范无救就觉得被骗了,珠玉在前,她本以为府内会正常一点,没想到一步踏进去,沾了一身的水。后来赶着逢年过节去一趟,大不了全部都无视了,再后来,范无救表示除非她死了不然不可能。

    谢必安被她这投入的表演唬住了,他不知道是该说范无救记性真好,还是她们怎么会聊这种东西,他没吭腔,正巧范无救说在气头上,又是一个快翻上天的白眼,“你家那谁,你哥还是你弟,不是马上要考科举……反正就是想做官吗?跑过来问我在二殿下身边,可有认识的人,我当时就想把他给举报了。”

    谢必安:“……”

    她本来不爱说这种事,毕竟搞宅斗吗,他们搞他们的,她无视她的,结果谢必安连提了好几次回谢府的事情,搞得范无救头疼得很。

    她一口饮尽自己的茶,拿了个油饼塞嘴里面,看着谢必安的东西还没上来,“我先去找巧巧了,往后我就算住范府,对,就范闲他家,我也不可能回谢府。”

    她趁着谢必安被他这连珠炮似的话语镇住的时候,一把抓起自己的刀,咬着饼,再没有多留下半句话,转身就走。

    —

    她去找苏巧巧无非是北齐一行的事情,没多留,随便地在路边买了俩包子,熟门熟路地开始自己的旧操作。范无救曾经跟范闲说过,这世界没有她爬不过去的墙,只有她不想爬的墙。范闲当时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其他都没说。

    她多日没重操旧业,技巧也没生疏。她多年爬墙下来,也就是起初府内的人没习惯的时候被误以为是贼人,到后来都习惯后,也没人管她了,还为了不让她尴尬,这块几乎是专用的地方都没人看了,反正范无救的实力实打实放在那,也没人进的来的。

    范无救也不知李承泽此刻回府了没有,她下午都在红楼里面呆着,若回来了正好,没回来就给对方一个惊醒。她三两下上了墙,刚踩上去——

    “无救。”

    这一声听得范无救整个人一顿,踩在墙沿上的脚下下一滑,没稳住,整个人往下掉去,按理来说,就这种高度,再多个三四倍她才有可能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全问题,但她选择了造作一回——

    她早早地感觉到了墙下有人,索性撤了力道,照着人影扑了过去,直接跌入了一个怀抱。

    月影高挂,丹桂飘香,如果不是她高估了李承泽到底能不能稳稳地接住她这件事,那么这会是一个很完美的场景。

    范无救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当了她垫背的男人,也不顾自己的形象,“殿下没事吧——!”些许是太久没见了,她这等于就是蹦下来,一下子没控制住好力道,两个人一起跌滚到了地上,她在听到李承泽闷哼一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长胖了。

    她在担心自己没给李承泽砸疼了吧。

    “没扭到哪里吧?”范无救也没管现在的动作到底是怎么样的,低着头就要去查看李承泽扶在地上的手腕。这话的确是充满关心的,但到了李承泽耳朵里面就哪哪不是味道了,他家这位刀法高绝天下的小姑娘好像把他当做什么柔弱过头的易碎玻璃在这里担心这儿担心那儿,怎么听都不是味。

    他觉得有些好笑,低眼对上小姑娘紧张的神情,额前的刘海顺着风的痕迹晃动,忍不住轻笑出声,顺手捏了一下范无救多了些的脸颊,“我没这么脆弱。”

    然后捏住不松手了。

    范无救被他扯着脸颊,整个人愣了一下,感觉到自家殿下的手逐渐用力,甚至还摩挲了两下,她被弄得脸颊绯红,忍不住问:“殿下晚上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李承泽似乎是觉得手感好,直到小姑娘的皮肤微微发红,才松了手,他也觉得现在的状态有多尴尬,伸手环住范无救的腰,把人往自己带了些,“我若是去休息了,那里逮得到晚上不守规矩的小野猫啊。”

    范无救:……

    撩不过撩不过,她一看到李承泽的那张脸,听到李承泽的声音就自动认输了,原来还能口嗨一下,现在对着他,只听到一个字的声音,就能想到那个夜晚。

    范无救试图再说些什么,就看到李承泽忽得凑近她,她保持着浑身僵硬的状态任他作为,李承泽靠近姑娘的耳垂,呼吸洒在脖颈下,热烫热烫的,激得范无救忍不住动了两下,只听他说,“我今日入宫,听人说,你觉得我不行?”

    范无救:我明天就去把范闲杀了。

    第36章秋日无事

    范无救醒来的时候,总觉得李承泽抱得有点紧,那手箍在她的腰间,让她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李承泽的下巴。她顿了一会儿,压制住了想要咬一口的冲动,她保持着不吵醒李承泽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温柔的眼。

    这眼神把范无救看得一顿,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李承泽似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有点缓慢,处于没睡醒的状态,“醒来的时候看到你还在,我还以为仍在梦中。”他说得慢,声音有些低沉沙哑,闷闷的,像是在感叹些什么。

    范无救整个人呈蜷缩的姿势窝在自家殿下的怀里,听得她整个人一顿,猛地起身——这动作似乎还惊到了李承泽,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看那姑娘忽然间就气鼓鼓起来的表情。

    他微微拧眉,却是在笑,看起来还觉得范无救有些好笑。

    “殿下您这话说得我好像做了什么负心事儿,我就在您床上醒过来了一次吧。”范无救瘪嘴。

    “以后多的是机会。”李承泽扶着床起身,轻描淡写地接了句。

    范无救:……

    “您这个样子属于犯规行为!”她整个人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两个人在聊些什么,脸猛得一红,扯着被子就躺了回去,近日虽然降温了,却不是很冷,范无救甚至还塞了两下,企图把自己变成一个球。李承泽喜欢她这模样喜欢得紧,往外走嚣张跋扈甚至大杀四方的天地一刀,到了他这里就收起浑身利刺,袒露真心后只剩下一怀的柔软与春水。

    他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那个球,忽然道:“范闲与婉儿的婚约定在了月末,姑姑会从信阳赶回来。”

    范无救这么一听,猛地将脸露出来,她起身,欲言又止,到最后只说了几个字,“四年前……”

    她也没怎么料到李承泽会在床围间说这种话,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范无救对于李云睿的不喜从头到尾都是清楚明白的,但是李云睿看起来还……挺欣赏她的?她只见过李云睿一次,刚到了李承泽身边的时候。

    李承泽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我知道,”他披了外袍,看着忽得瞪大了眼睛的姑娘,“四年前的暗杀与姑姑有关,我知道。”

    从北齐回来后,苏巧巧是这般笑着跟范无救说:您看起来像是忽然间完成了什么事情那般轻松。

    范无救回她:也不是,只是该轻松一会儿了。

    秋季多雨,范无救轻松的方式就是索性哪儿都不去,她这几天就住在府内,下雨了就与李承泽在书房内看书写字,李承泽坐在案台前读《红楼》、读《诗经》,翻阅庄墨韩标注过的诗经,偶尔看看范无救读的话本,都只是翻两眼。

    他读文学,她读市井,坐在窗边,都坐得不规矩,她一脚踩在窗台,一脚垂下来,偶尔看看秋日细雨,落叶飘荡,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也能算个文化人,在读书方面,其实两个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聊的。

    偶尔李承泽忽得读出了诗经里面的内容,她记得的就接几句,不记得就抬个头。

    这种平淡到索然无味的日子范无救还挺喜欢的,她难得有这种好日子,在江州那半年虽然也悠闲,但就一个人过日子,如今这般闲适下来,还有点不适应。

    晴日里了和谢必安练练身手,范无救早就发现其实用剑要比用刀来的好看多了,至少是在视觉方面,她拿刀的时候基本都在拼命,碰了剑却生了些闲情逸致,她拿着谢必安曾经给她的袖里软剑,和他在院里面过个两招,红衣翻着风的滚儿,刀光剑影,却揉碎了一地的桂花。

    这几回她不留余地了,看着谢必安被她出人意料地发狠打掉手中剑的时候,笑得像是年幼得到了糖块的孩子。

    他们练手,李承泽就坐在亭子里面,赤着足,面前摆着几盘葡萄,糕点是京都中最出名的。

    除去这些洗漱平常的事儿,大概就剩下夜里宣/淫这些事儿了,李承泽似乎是对于‘不行’这两个字产生了什么后遗症,她赢了谢必安之后,偶尔口嗨句‘老谢你不行啊’,远远地在亭子里面看书的殿下都会抬起头,看了过来。

    我没说你这句话范无救还真说不出来,她觉得这都是范闲的错,肯定是范闲的错,适合现在被她再砍一刀。

    范闲近几日都在忙碌着婚事,她见得到林婉儿对方见不到,因为腿伤连半夜爬窗都没机会了,无聊得很。范无救也懒得去找他,更何况她还担心自己见到范闲真的把人给砍了,关于那日回京入宫的事情,她虽然不知道范闲到底怎么说的,但是在她的几次逼迫下,与她见过一面的林婉儿才肯吞吞吐吐地告诉她,那大家闺秀似乎是羞于提起,半天才说完。

    范闲跟李承泽讲了卖油翁的故事,讲了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虽然自身天赋在那里,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好,无他,但手熟尔。

    范无救:……?卖油翁。

    林婉儿点点头。

    范无救当时差点直接把茶盏都给摁碎了,特别想跑过去跟范闲讲一讲《岳阳楼记》的故事,越明年,适合某位去谪守巴陵郡了。

    更何况范府还有沈婉儿在那里,她依稀还记得回京路上,她半梦半醒间,一把抓住了那姑娘的手腕,微微用力,掉落下来的是一把匕首。范无救当时没睡好,口气不好,直接拽着人手腕给拉到了言冰云那边,瘫着一张充满起床气的脸。

    “有没有跟她说过,我,九品。”范无救一字一顿。

    言冰云那天守夜,未入睡,一把扶住被范无救扔过来的沈婉儿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范无救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把匕首往人姑娘脚边一扔,也不管被她吵醒的那些人,口气更加不善:“给我下毒都比给我一刀机会大,不要再妨碍我睡觉了。”她对沈婉儿没什么必要的好感度,范闲把她和沈婉儿相提并论的时候她还挺不乐意,瞪了一眼身边的人,觉得范闲在骂她,她一巴掌拍范闲后背上,恶狠狠地反驳:你觉得就算同样都是恋爱脑她配和我一个level吗?

    范闲一寻思:还真有点像骂你。

    —

    范闲的单身聚会在婚前几天举行,本来这种日子是要等着婚前的,但是放在这个时期明显不合适,他邀请了几个相熟的人,在京都中有名的酒楼定了一席。范无救这次来的时候特地换了男装,挽了发髻,腰间别着把镶金佩玉的装饰作用更大的匕首,翻到二楼入屋的时候,看着一屋子男人还愣了愣。

    她本来是准备说,“各位单身狗晚上好。”

    这是单身聚会?范无救陷入了迷惑,她本来以为范闲就会邀请个言冰云什么的,大家大晚上欺负欺负老实人,还挺有趣的。她看了一眼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王启年与滕梓荆,又看了一眼正在和沈婉儿玩‘大家懂都是真的懂’却偏偏在疯狂互相言语伤害的言冰云,和坐在主位上的范闲打了个招呼,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真正单身的高达身上。

    她微笑:“这位单身狗晚上好啊。”

    范闲直接就给她笑出来了,他本来端着杯茶在喝,喝了一口后差点给呛出来了。

    高达没听懂:?

    第37章游泳运动员

    男人的单身晚会,离不开吐槽喝酒玩骰子,放纵不入婚姻坟墓的前一夜。

    她倒是没能期待嗨起来。

    范无救此次前来没跟李承泽说,就说了有朋友约她出来喝酒,李承泽向来不过问她这种事儿,只是说了句早点回来。一摸下巴,看着一屋子的妻奴,总觉得无言以对,索性拉着高达喝酒玩骰子,她输了两回,也没注意是什么酒,就开始说胡话了。

    她和高达勾肩搭背,高达颇为僵硬。

    “单身没事,巧巧姐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姑娘了……”

    “其实范若若也算,只不过弘成搁那里我不好给你搭线。”

    范闲:?

    范无救也没注意自己说了点什么不对劲的话,也没理会范闲突然间望过来的视线,一挥手,“不对,我家老谢也是单身,肥水不流外人田……”

    本来还有些拘谨的单身聚会在范无救的胡言乱语下面突然间就放开了,打麻将,斗地主,喝酒,妻奴与妻奴谈论人生,虽然滕梓荆不想理王启年,有对象的人打起来了斗地主,高达在旁边围观。范无救和范闲两个懂规则的人在那里胡来,弄得言冰云在那里迷茫至极,“3为何又比2大了?不是说……”

    范无救看似冷静,实际上满嘴胡话:“2是大王小王之外最大的,但是3是可以压2的,只有3可以压二。”

    围观的高达满脸原来如此。

    范闲笑得不能自已,并且继续给言冰云贴了一张乌龟,小言公子正襟危坐,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坑了。

    待到屋内的局面已经是不能控制的情况下,反而少了一个人,范闲看了一圈,在屋顶找到范无救。那姑娘拿了壶酒上来,坐在屋顶上倒有点孑然一身的意思,他被冷风一吹,差点把手里面端着的糕点打翻了,走到范无救身边,坐了下来。

    范闲:“你这么喜欢屋顶吹冷风?”

    范无救打了个哈欠“我刚刚看到五竹了,”她扭头,看到范闲点点头,自顾自道,“待你和婉儿成婚的第二天,我送你一份大礼。”

    范闲了解她:“是送你自己一份大礼吧。”

    范无救一寻思这话还真没说错,她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脸却是红扑扑的,“那我跟你讲个八卦吧。”

    “一个长公主爱着她哥,她哥爱着你妈,却被他侄子爱着的故事,后宫事多,乱/伦的故事。”

    范无救的话听起来随意,却指向性明显,范闲听得不动声色,却道:“你们家原来是□□。”

    范无救点点头,“我知道。但那是我爹的立场,和我没有关系。”

    范闲:“你想他死?”

    范无救思索了一下,啧了一声,看起来是这个问题弄得她破有些头疼,她把手中的酒瓶往旁边一放,直言:“他当初的确问过我是否还记得他,我说没有,好早之前的事情了。但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你,应该懂这种感觉。”

    “我面对他不舒服,他表现得我好像在家道中落之前和他很熟,但实际上我那个时候才几岁啊。”

    范闲不语。

    范无救就继续说:“我也没那么多能力,他到底要怎么样决定权不在我这,倒是你,决定好了吗?”

    范闲:“决定什么?”

    范无救借着醉意直言:“我给你的字条啊。”

    范闲又是一顿,他看着灯火明亮的话前方,树荫婆娑间是朦胧的月色,半响才道,“还不到时候。”

    范无救哦了一声,没说话了。

    两个人在屋顶上愣是吹了半天的冷风,没被发现人不在了,连言冰云都没有出来,估摸着被拉着一起打麻将去了。范无救吹风吹够了,拍了拍衣服,正准备站起来,突然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范无救:……

    范无救一愣,酒意当头,竟是咧开嘴角吃吃一笑,她也不问范闲那人为何会来,管他为什么呢,反正肯定是范闲请的。她凌空而起,脚尖点地,落到了那青年的面前,更是醉了三分,“殿下来了啊。”

    谢必安早就发现范无救在楼顶,于是李承泽也知道了,他蹙眉,这小姑娘今日穿得有些单薄,他为范无救合上有些散开的衣领,道:“怎么下来了?”

    范无救理所当然道:“因为殿下在下面啊。”

    李承泽道:“那为何不等我过去?”

    范无救喝多了,意识也不是多清楚,她下意识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她下来的地方,二层楼,以有些窗边的人瞧了她的身影,正东张西望地往下看,人声喧哗,热闹非凡,范无救回头,眨眨眼:“这么高,殿下上不去的。”

    这话说得有些理直气壮,李承泽被她说笑了,“我若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到不了你的身边呢?”

    坐在屋檐上被扔下来的范闲能够听到屋子里面那几个大男人已经因为东南西风的问题严肃争论起来,能够听到隔壁屋子喜笑颜开的声音,却偏偏不想听在下面那两个人柔情似蜜的对话,他和执着剑在旁边沉默地站着的谢必安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无言与悲痛。

    他揉揉头发,寻思起来这人好像也是单着的。

    范闲扬声问谢必安:“要不,你去和高达喝两杯?”

    —

    范闲的婚礼,李承泽只送了贺礼过去,范无救的贺礼和李承泽单独算一份了,这事换到范闲那里还觉得范无救实在是没有诚意。

    在入冬的第一天,范无救收了红楼,虽然是花的李承泽的钱,对方见她对这个地方颇有感情,这点小钱对李承泽来说也不算什么,直接就当聘礼了——他这么一说,范无救又想起来那些堆在滕梓荆家里面迟迟没有拿回来的东西,实在懒得动,就打算晚点再回去。红楼既然完整入了她的手,拉皮条这种事儿范无救就直接给取消,作为一个伟大的青楼,就应该卖艺不卖身。

    宫廷诡谲,范无救不喜欢沾染这些事情,也不擅长这些事情。范闲与二皇子建立盟友关系这件事儿,在京都名贵心中自有定数,小范公子与晨郡主婚礼的第二天,太子与长公主的苟且之事被爆,庆帝震怒。自从李承乾被发配南诏国,李云睿被贬出京都,在风波翻涌的前夕,范闲带着婉儿走了一趟天下。

    范无救很简短地评价了这件事——越到事头事越多。

    入了冬的日子更加平静了,要论动荡,也动荡不到范无救这里,她颇有些畏寒,抱着个暖炉每天恨不得不怕出被窝,总是被李承泽捞出来的,偶尔冰凉凉的手往小姑娘脖颈里面一触,总能把人激起来,除了读书外总有些其他的玩乐事儿,李承泽画画她磨墨,偶尔李承泽会让她动笔,范无救拿着毛笔随便几步。

    李承泽见她画得奇怪,问:这是什么?

    范无救道:美少女战士。

    李承泽:?

    日子一天天过去,若要算起来,他们二人的成亲日子只差了一两个月,范无救没刻意算着,她和李承泽相处的方式俨然已经进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范闲虽然听了她在单身晚会的话,还是没提防住李弘成,反应过来的时候,范若若已经和对方两情相悦了,言冰云和沈婉儿的感情倒是有些不顺利,范无救开口嘲讽的时候还能把老实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总算是懂了范闲说的一种生活方式:春日赏花夏捉蝉,秋日扫院冬日雪,弹指间,数十年流逝而去。

    在范闲离京的日子里面,谢必安倒是带回来了一件事,说是范闲在江南短暂地停留,参与了一个诗会,引起了轰动。

    范无救当时正坐在李承泽身边,抬眼提前问了句:“他又背了哪首诗?”

    谢必安道:“他写了一句诗。”

    谢必安这话语卖了点关子,惹得李承泽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有些兴趣。前些日子朝堂事多,偏偏《红楼》更新得也多,写着写着,凭借着熟悉的关系,他也从放下口中套出了下一本就是结局的事儿,这热热闹闹的大观园已有了落寞的意思,只怕是最终卷要以惨淡收场。

    李承泽问:“写了什么?”

    谢必安似乎是有些想笑,看了一眼满脸写着‘这位诗神今日又背了哪位古人的大作’的范无救,道:“国家级游泳运动员,范无救到此一游。”

    范无救:……

    范无救表情微妙:“他这叫诗吗?字数不对平仄不对甚至连押韵都没有。”

    谢必安觉得范无救的重点有点问题,但明显从范无救的表情来看,这姑娘明显在故意偏离注意力,看到李承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双手合握放在身前,继续道:“这句不走寻常路,那地儿的诗人偏偏自觉没摸透玄机,现在挂在举办诗会的地儿的门上,猜测范无救到底是何方人士。”

    “即使有人质疑,也会被老学者驳回。”

    谢必安当笑话说,李承泽当有趣的事情听,偏偏范无救听着听着就慢慢收了笑容,她若有所思,李承泽注意到了,顺手揉了一下小姑娘散着的头发,问,“怎么了?”

    范无救摇摇头,“只是没料到他猜得到我是游泳运动员。”

    李承泽挑眉,看起来想问些什么,最终却没有问。

    第二日,范无救站在红楼的面前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是一个巨大的牌匾,金边草书,字迹在范无救看来非常的熟悉,那是九个字——天下第一游泳运动员。范无救站得稳稳当当,看了许久,看着看着她挑了眉,眨眨眼,像是看傻了那般站在自己的店门口,知道苏巧巧听门口的人说了情况,赶下来的时候,就看到范无救实在是没忍住笑。

    她就这么笑着蹲下来了。

    苏巧巧心领会神,“殿下一早就送过来了,还特地嘱咐着谢公子看着摆上去的。”

    范无救想怪不得一大早就没看到谢必安了,结果是为了这件事,她笑得更开朗,也没压声音,也没顾忌旁边的人驻足看他,“幼稚。”

    苏巧巧保持微笑:你们中间没有面对对方不幼稚的吧。

    第38章生辰礼物

    范无救与李承泽的成亲日子定在三月中,良辰吉日,喜服已经挑选完了,自当不是放在滕梓荆家中的那套。在众多认识的女子中,苏巧巧抽不出空闲,算来算去,也就范家的姑娘一人——这姑娘最近和范闲针对李弘成到底值不值得嫁这件事探讨了不少时间——范若若陪她看了两眼,从北齐的来信言,她成婚的日子海棠朵朵是会专门到南庆一趟的。

    范无救:……可惜了。

    朵朵还特地要来一趟,估计是要败兴而归了。

    李承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

    范无救有点想叹气,但是她到底还只是说,“也没什么,只是反应过来我还没和殿下成亲。”

    这不是赶着不能成亲的日子吗?范无救满心的脏话说不出来,甚至觉得有些憋屈得慌,按照范闲所说以及她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她估计等不到成婚那日,天下就已经大乱了。

    等到那时,太子起兵谋反,各方反对势力会全部站出来,天下必将动荡而不安定,她身边的这位人在她所知的一切里面落得了一个凄惨的结局……范无救定定地看着神色如常的李承泽,忽然间就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了。

    范无救也突然间觉得,从睁开后的十几年光阴下来,这往后的日子不再是计划,不再是走一步看一步,而是真正属于她的,本质就应该带有未知性的人生。她执刀站在贵人的身边,双手从血泊里面涤荡过,企图以捆绑的形式换到范闲的恩情,到最后被戳穿,非要把真心露给其他人看的时候,却有种难得的真实感。

    她反握住李承泽的手,低声道:“我原来就是一把刀。”

    李承泽微愣,这话他原来说过,当时那姑娘喝得醉醺醺的,他本以为她是没记住的,如今一句话出来,在李承泽眼中还颇有些算旧账的感觉,他颇有些失笑,“你是个好姑娘。”

    也会是他今生往后,唯一的妻子。

    范无救点点头:“嗯,我知道。”回答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于是李承泽笑得更开了,他看着姑娘忽得就撩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眨着一双漂亮的乌黑眼眸,那眼睛深入潭水,十几年未变,就像是初见时,在那混乱与肮脏的地方,那个抱着刀的小姑娘神色倔强,身形瘦小却偏偏睁着一双如兽般的眼眸提防着周身,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让他觉得心悸。

    决绝而冰冷,像是一把刀,后来果然也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刀,可是再往后,这双冰冷的眼眸其实也怀着暖水,能装得下春色,固执而天真。

    他当时是为了江州范家的事而来,只是想:若是第二天再见得到这乞儿,就带回去培养。

    所以第二天,谢必安拿着水囊去叫醒了那个濒死的人。

    李承泽笑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范无救被他突然间挪开的话题弄得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顿了顿,“是什么。”

    李承泽却不说话了,他伸手揽住就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他家这位平日里总是安生不下来的小姑娘从北齐回来一次后却安分地开始当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偶尔来了兴致也会看看诗词,入宫陪陪她的母妃,再也没有跟着范闲到处乱跑。

    李承泽不得不承认,她和范闲保持点距离还是挺好的,虽然每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一谈话起来就像是圈了结界,尽是一些他听不懂的用词。

    “不足为道。”李承泽低了头,在范无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他当年的那个决定,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有些不足为道,那般坚韧的人无论如何都能在动乱中存活下来,对他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选择。

    当然,这些范无救不必知道。

    —

    临近上元节,气温却不见得回暖,范无救怕冷怕得厉害,又不喜欢穿多,李承泽摸她手的时候,总是对冰凉凉的温度皱紧眉头,她就索性一天到晚抱着个暖炉,不让自己显得太冷,她又抓着李承泽不爱穿鞋的事儿,两个人在针对多穿衣服和好好穿鞋上面进行了几次交谈。

    谢必安寻思,有的人看起来是在吵架,实际上是在秀恩爱。他与高达喝了两杯酒,互相认识了一下,就突然就被范无救打包绑定了,一天到晚唠叨着你和高达谁先脱单啊老谢你可不能输给范闲那边的人。

    谢必安又寻思,这可能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范闲早已回京,回来的时候还把那个‘范无救到此一游’给她带了一个备份,范无救当场表示太丑不要,林婉儿在旁边忍俊不禁。

    在并不漫长的冬日里,京都下了好几场雪,范无救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对于白雪的热爱,当着兄长和自家殿下的面儿,在院子里面跑了一圈,堆出来个雪人,进了亭子的时候被李承泽拉住,将手藏入对方的袖中,李承泽看着已经有三个的堆积物,问:你做了什么?

    范无救不安神,李承泽在帮她暖手,她在对方的袖子里面乱摸,看了一眼亭外,直言:那两个在一起的是我和殿下,另外一边的那个是老谢。

    谢必安觉得不行,谢必安总觉得自己最近受到了特别多的针对。

    “生辰礼物?”

    她收到苏巧巧送过来的东西的时候,李承泽正巧入宫了、他与范闲近几日见得多,谈事也密切,范无救偶尔听听,却通常不发言,一个人在那里剥桔子剥得开心,大有“搞定了范闲我的后半生就能轻松”了的愉快感,范闲问她她也不说,咀嚼着水果瘫着脸: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撞到头了,失忆了。

    范闲:……

    往往这个时候,李承泽会带着笑看向她,接一句:我怎么不知道?

    范无救现在面前放了一堆东西,有礼盒,有信封,最突兀地是有一把在范无救眼里漂亮得近乎花瓶的佩刀,她盘腿坐在李承泽一直坐着看书的地方,迟疑着拿起那把刀,打开看了一眼。

    范无救:这种刀她拿根树枝都能斩断。

    些许是她脸上的嫌弃实在是太明显了,苏巧巧没忍住笑,柔声道:“这是范家的二公子送的。”

    范思辙送的。范无救哦了一声,表示了理解,她面前的东西着实多,从她最喜欢的酥油饼到价值千金的花瓶,甚至还有一瓶贴了一个毒字的小药瓶,看得范无救满脑子疑惑。

    看起来像是大杂烩。

    范无救放下刀,“我没过过生日啊,你怎么知道今天这个日子是我生辰?”她到这个世界后的确没有过过这日子了,突然间跟她说有人给她生日礼物,反而让范无救隐隐约约有种这事有阴谋的感觉。她的确不知道自己生辰,上辈子的生日也不是今天。

    苏巧巧也不藏着掖着:“是二殿下说的,他说与姑娘初遇是今天。谢公子早早地就托着我准备了。”

    范无救愣神,她听完这句话就有些压制不住笑容,为了避免再在苏巧巧面前再露出什么毁坏形象的表情,她拿起了一柄钗子,那钗子是白玉的,中间扣了个红玛瑙,价值不菲,“这是谁送的。”

    苏巧巧:“据言公子说,是沈姑娘的心意。”

    范无救:“……”

    范无救:“肯定是他自己送的,不过他要是以沈婉儿的名义送,那就当他欠我一份,”她落音果断,又拿起了中间最格格不入的那瓶毒/药,“这是哪个挨千刀送的毒药?”

    苏巧巧掩唇轻笑,似是有些羞涩,看得范无救突然间懂了些什么,“小范大人用的,也不是毒药……他嘱咐说药性过猛,让姑娘小心使用,”她似是又想起来了什么,“小范公子说,他的师父也送了一盒药膏,那药膏是真的毒/药,姑娘要谨慎些。”

    范无救心情复杂:“那替我谢谢他们八辈子祖宗。”

    摆在面前的礼物千奇百怪,范无救一一问过来,恍然间发现送礼的那些人都是她颇为熟悉的:谢必安贯彻之前送礼的习惯,是一把比她有的那些品质更好的软剑,李弘成送的字画——说是和范若若一起绘制的,滕梓荆的妻子为她绣了个荷包,她熟悉的店家送得东西实际,就是她喜欢吃的,连带着她最青睐的那家糕点店,送出来的东西也像是经过了范闲的提醒,一张‘终身免费’券,范无救拿着看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她看着放在食盒里面的一盘萝卜条,陷入了更大的迷惑。

    苏巧巧快速接道:“这也是小范公子待到的,他说他叔对这方面没有兴趣,他就让他切了盘白萝卜。”

    范无救这回不谢范闲祖宗了,“那替我谢谢他的祖坟。”

    苏巧巧看范无救翻着翻着表情越来越柔和,那温柔的表情难得出现,柔软而明媚,一点点地化着丝丝的甜味,忽然间就有些感慨。她其实曾经为范无救质疑过身处的位置,到最后却发现,这姑娘是为自己选了一个最好的归宿。

    她忍不住道:“其实二殿下从秋日就开始准备了,让我一直瞒着您,直到前几日还特地提醒我要记着,只是可惜二殿下今日入宫了。”

    范无救道:“没事,他人要是在这里,我估计能当场哭给他看,”被感动哭的。她仔仔细细地看完每个东西,甚至有一封来自北齐的海棠朵朵的信,她怕这姑娘在信里面说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最主要是她担心海棠朵朵要是真的说了,苏巧巧也该对她家殿下到底行不行产生疑惑了。

    她家殿下不但行,而且很行,并且越来越行。

    当然,这些话范无救老老实实地塞在肚子里面,她又看了看整桌的东西,“就这些吗?”

    苏巧巧点头。

    范无救追问:“没有少了谁的?”

    苏巧巧:“没有。”

    范无救:“……没有也正常,这也算是一份好礼物了,算了,我嘛,就是被宠得越来越贪心了。”

    苏巧巧明事,她这么一说就彻底明了了,她似是有些犹疑,却看着范无救明亮的眼眸,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实在是没有忍住。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地道,但我还是希望姑娘听过就当没听过,”

    “那日二殿下与谢公子前来,我听了些——”

    “待安定之后,二殿下要以整个江南为聘礼,作为您的礼物娶您回府。”

    第39章他们(完结)

    范无救其实想跟范闲说,她不想要春/药,可以避孕的那种有没有,有的话先来两瓶,等到动乱结束后再说,但这点她实在是不想说,这不等于自曝床围,等着给这位小范大人听八卦的嘛。

    待到李承泽晚上回书房的时候,苏巧巧早已经离去,他瞧着一些已经被范无救祸害的东西,看起来并不在意,“都收到了吗?”虽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范无救正拿着赵侍卫送的糕点,据说是对方未婚妻做的,“殿下费心了。”

    李承泽正坐下,就被范无救举着糕点送到嘴边,他低首咬了一口,简单评论,“味道不错。”

    范无救点点头,她直接把李承泽咬过一口的糕点直接塞自己嘴里,三两下咽下,顶着一张明媚的脸抬头看李承泽,“殿下为何这么费心?”

    二人相处习惯了,自然是不藏着掖着了,李承泽自然地握住范无救的手,对方今日的手掌温度高了些,他看起来眉目间沾染了些欣慰的笑意,“范闲提到过,你们都没有归属感。”

    范无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愣,“你跟范闲聊我?”

    李承泽不否认,“他提的。你原来不是也说过,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范无救总觉得李承泽那三个字的他提的语气怪怪的,她不多,简单快乐地定义为她家殿下又吃味了。范无救倒是挺意外李承泽能够记得她这么些年之前说的话,那个时候,她固执地强调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确也是一种没有归属感的表现。

    范无救笑着直言:“现在有了,殿下不就是我的归属吗?”她正欲海说些什么,就看着与她并肩坐着的李承泽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她心下疑惑,随着望去——是海棠朵朵给她送的信。她当时看完折起来放在了桌面上,可能是被她倒腾的时候弄开了。

    范无救定定地看着两眼,倒像是上天注定似的——“你当年跟我说要肆意快活,养几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当一个浪子,我着实是被吓到了……”

    养几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养几个男人。

    几个。

    范无救猛地反应过来,她一把拽过那封信,顺势把李承泽的视线拽了过来,对方满含笑意,却看得范无救欲言又止,她顿了顿,张口便是:“你听我狡辩。”

    李承泽就这么笑着看她,等她的狡辩。

    这事她还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年少轻狂的时候她还不喜欢李承泽,秉持着做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的想法,企图看遍天下美男,范无救垂死挣扎,又重复了一句这个话:“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李承泽看起来不恼,还是笑吟吟的模样,“你说。”

    范无救说不出来,她自知理亏,索性一抿唇,猛地起身,直接把李承泽摁倒了,对方的力气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任由小姑娘像是被戳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点那般,横跨着坐在他的身上,“我不说,我问殿下另外一件事,殿下觉得白日宣/淫是好事吗?”

    —

    今年的上元节是范无救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一个上元节,她看起来有些兴奋,把已经堆在衣服底的红装翻了出来,又摸了范思辙送的那把刀——虽然品质差是品质差,但是耐不住好看,花里花哨的——她又被李承泽养胖了不少,从当年那个病秧子状态变成了哪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意气风发。

    李承泽不喜与太多人相处,却又喜欢烟火味,于是她便随着李承泽在酒楼二楼的坐着,这酒店位置好,坐落在庙会前面,看起来也是李承泽特地挑选的。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李承泽看她颇为兴奋,吹了吹茶,道:“你若有兴趣,我陪你去看。”

    范无救摇摇头,本想着拒绝,却忽得想起来了什么,“好呀。”

    她的武力在那儿,谢必安被赶着一个人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范无救拉着李承泽极为快活地走进人群,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经,他转身,恰好看到了路边正在看钗子的姑娘。

    范无救尽量避开人流中心,提声对李承泽说:“我约了巧巧姐。”

    李承泽一顿,他本能地转头,却在人群中看不到谢必安的身影,他失效,“你想为必安牵红线?”

    范无救摇头,“也不算,他们俩各有自己的决定,今日是个节日,若是孤零零一人那不是太惨了。”她这段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干红娘这种事的感觉,她穿过人群,带着李承泽有上城楼的习惯。

    今夜守楼的是赵侍卫,见她过来,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

    范无救笑得开怀,倒也没说话,她握紧李承泽的手,占据着主导权,带着人上去了,声音里面洋溢着快乐,“我算好时间了,在这个地方看烟火是景色最好的。”

    她一路上走过来,看到了范闲陪着林婉儿在祈福,他揽着那女子的肩笑得温柔;看见范若若与李弘成随行,两个人似乎在低声交谈些什么了;她意图拉红线的那一对还遇到了高达,看得范无救发愣,,问一脸懵的李承泽‘你看那里到底有几对cp?肯定不止两对’;滕梓荆与自己的妻子孩子站在路边,为他家的小孩买一根糖葫芦、王启年、等待着未婚妻的赵侍卫……还有看起来气氛还有些凝固的言冰云与沈婉儿,范无救都没有打招呼,特别是最后一对,主要是她对沈婉儿的偏见。

    范无救特地带着李承泽走了远路,有的地方还多走了几遍,拐了回去,李承泽也就依着她,这么走。

    她望着下面的热闹喧哗,灯火明亮,忽得一挥手,对着身边的人说,“殿下,这是我为您打下的天下。”这话说得有些自大自满,随便换个人说就不对味了,偏偏从这姑娘口中出来,顺理成章得很。

    管什么的神庙,庆帝,又或者是谋反,但凡她握着这把刀,就要为他斩草除根,但凡她站在他的身边,就必然为他情根深种。

    范无救继续道:“听说殿下要送我整个江南。”

    李承泽本能反应:“必安说的?”

    范无救:……

    范无救非常果断地点点头,“对。”

    李承泽又问:“那你喜欢吗?”

    范无救露出了极类似于思考的表情,摸了摸鼻子,“喜欢,但——”

    “我实际上我喜欢的只有殿下,其余的那些,喜欢也只是因为是殿下送的罢了。”

    那姑娘一双眼流光溢彩,荡着月色,荡着温柔,李承泽见过范无救太多太多的模样了,每个都是真实的,每个都是发自本心的,站在杀戮场中的天地一刀是真的,站在他身边勇敢直白的姑娘家也是真的,其实范无救在很久很久之前醉酒后问过一件事,但她应该是忘得彻底了。

    她问:殿下究极是为何救我?我本来的名字是什么?殿下又为何如何器重我?

    那时他没有回答,现在他说,“你便是你。”

    李承泽低下身,将她所有的言语都堵了回去。

    蓦地一声响,光彩划破天际,继而在空中炸开,将本来就被人群灯红渲染得不再黑暗的天空变得更加亮堂。

    她曾经只有一把刀。

    后来她有爱人,朋友,家人,有很多人陪着她,熟稔的、相交如水的、远在他地的,有自己的目标与期望的未来,她也不再是李承泽身边的一位侍卫,而是要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她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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