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屋内。

    猫仍四处乱跳,空中翻滚。貌似玩出趣味来,与铃铛一奏一合。

    莫野面容枯槁,心如死水。直至一撮猫毛徐徐飘落至脸上,他才斜眼看向那猫,一顿,又闭上眼睛,发出感叹: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正有念想,门嘭一声被推开。他霍地睁开眼,死水般的眼睛荡起波澜,亮出光来,猛地转头,果然,来人了!

    “莫野。”

    周大夫轻一声唤,徐徐走来。周骊跟上前抱起猫,逗弄着,露出慈爱的笑。那猫看人下菜碟,卖乖讨巧,腻乎乎娇弱叫着,丝毫没有刚才魔王气势。

    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场梦。

    悠悠的,那猫看了他一眼,铜绿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寒光,凌冽逼人,他咽下口水,终于开口,“以后……能不能不带猫进来。”

    “不喜欢猫吗?”周玉安站在一旁问道,“小骊怕你无聊,这才找来。”

    莫野恍然大悟,原来是怕他无聊?嘴向耳后一扯,露出个僵硬的笑来,对周骊极为真诚道:“我不无聊,真的。”

    周骊瞧他脸上略有苦涩,先是不解,后来猛然一怔,莫野之前被猫啃食过小腿,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连忙将猫转身放下,看它跑到院中才回过头,连声道歉。

    莫野看周骊如此反倒慌乱起来,虾米一般拱起身子,脖子伸直,“没有,没,咳咳......”

    突然着急,引起一阵咳嗽。周玉安上前观测一阵,神情松散下来,对周骊说到:“没事,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做饭。”

    两人目送周玉安离开,周骊瞧着莫野灰枯面色,眉头紧蹙。怕是今一天都没好好休息,内心歉疚。

    莫野听见叹息,抬起眼皮,见周骊一脸愧疚,思忖着想出口安慰。还没出声,周骊已走远,去墙角取油灯回来点上,放在床头。

    橙色火苗噌地升起,照着周骊的身影,摇曳着投在床上。四周是灰蓝天光,一切依稀可见,唯有莫野眼前,完全被黑影覆盖,一片宁静。

    还有股药香在鼻头萦绕不散,甚是好闻。

    他早已精疲力尽,难得安心,此刻也顾不上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儿。小会儿功夫,便迷糊了眼,昏昏入睡。

    月色银光闪烁,四周星辰不安。

    接连几日,周骊都拧着眉头挑灯夜读,书桌上一片狼藉,那就拨拉开一小处空地,缩在那里,轻咬笔头。

    前天莫野身子莫名僵痛,药铺近来也是,许多病人四肢骨节疼痛,尤其妇人,手指肿胀变形,痛苦不堪。

    阿爹说是因为妇人冬季常在冷水清洗,寒气逼停在骨内,长此以往寒邪淤积不散,百病丛生。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从书中找到关于此类的描述。

    昏黄火色在书上摇曳,发出噼啪声响,周骊左手按紧书页,扭动身子将书凑近,拿笔勾画,轻述出声:“太阳伤寒证......”

    原来莫野身体僵痛是因寒邪侵袭,气血凝滞不通,艾灸疗效显著。妇人关节肿大是为骨痹,用桂枝·芍药·灸甘草·生姜·大枣·乌头蜜可治。

    此外若是关节屈伸不利,挛急作痛,可羌活,独活,桑寄生,牛膝,狗脊等等做方。痛风,抽筋,也有叙述。周骊屏息凝视,字字斟读,这都是冬日常见病症。他之前留意过阿爹对这些人开的药方,与此时书本上的,别出无二。

    夜色浓黑,周骊却解开一颗扣子,面色绯红,心中像有一团烈火在烧,躁动且兴奋。

    天色转为郁蓝,再一点点褪去色彩,露出灰白。隔壁传来几声争吵,公鸡跃上墙头仰头鸣叫。

    天要亮了。周骊兴兴睁开眼。

    院中传来几声窸窣,他知道是阿爹醒了,腾地起身冲到周玉安面前,掏出自己昨夜撰写,“爹,今天让我试试。”

    周骊眼神熠熠生辉,周玉安惊眉头一抬,接过纸张,温和笑道:“起这么早?”打量过后点头赞赏,“记得不错,但......”

    话锋一转,他手搭在周骊肩上,沉静道:“欲速则不达。”

    燃烧一晚上的火焰瞬间被熄灭,犹如此刻灰冷的天色。

    周骊面色平平,眼神懵懂看向周玉安,一双眼怔定,像是在等一个解释,可周玉安也不言语,只是淡淡笑笑,转身走了。

    周玉安背影远去,周骊收回眼神落在地上,跑来时飞扬的尘土此刻落在鞋面,他蹭蹭脚,颔首离开。

    昂首冲着出来,佝偻静着离开。像夏与冬,仅在一个瞬间转化。

    满身落寞被莫野尽收眼底。周大夫自然有他的道理,可周骊的身影也太可怜了些。熬夜做的东西就这么没原由的被否定,蔫巴耷拉着离开。

    直至太阳升起,满天金色,周骊才又一次从屋内走出,踱步到莫野身侧。像往常一般,平静着忙碌。

    闭上屋门,推开窗户,端起备好的汤药,平淡的喂他喝完。

    “还疼吗?”周骊静静的问,声音像是光亮下的灰尘,微不可闻。莫野愣着,反应过来点点头,轻声开口道:“嗓子……”

    周骊眉头一抬,“嗓子还疼?”

    这都多久了?嗓子还是会作痛?

    莫野摇头,突然咳嗽起来,身子簌簌颤动,他捂着嘴,眉头紧皱,脸色涨红。

    周骊却眼神一亮。

    咳声黏糊粘连,有痰了。而恰好,他昨晚看见如何祛痰的法子。

    他折身去矮桌那拿过银针,放在莫野眼前,之前无论做什么都得先让阿爹过眼,这一次,他想自己做回主。

    “你嗓子里生了痰。”周骊开口,“我想给你针灸。”

    金色光亮投在周骊脸上,照清他鲜明的五官,也照清了他此时眼神里压抑着的羞涩慌乱。

    “嗯”莫野开口,他知道这是周骊在周大夫不知情的情况下头回行诊,可万事开头难,想到刚才周骊在院中的落寞离场,他又一次肯定道:“试试吧。”

    周骊怕他后悔,不敢推辞,急忙举起银针,一道凛冽银光闪过。

    他毫不犹豫,刺入丰隆穴,银针缓缓推入,他神情严肃。丰隆穴手法特别,确定银针进气后,将银针提至皮层,不用拔出,斜上方朝身体方向再次刺入,稍等片刻又一次提到皮层,再朝斜下方向刺入。

    留针一刻钟。

    这是他头一回,行如此特别的针法。恨不得找个画师作画留念。

    银针在空中微微颤动,周骊身子前探,耸耸鼻子,一动不动盯着。莫野看见他嘴角隐隐笑意,便知道成功了,内心也跟着高兴,莫名还有点欣慰,于是开口:“以后也可以找我试试。”

    周骊坐直身子,转过头,眼神懵懂。

    “学到的东西总得用。以后可以先拿我试试。”莫野不太好意思直接表露,抬眼看向屋顶,“治错了我肯定不找麻烦。”

    周骊神色一动,淡淡笑着,道了声好。

    那所黑屋子,就这么走进来一个人,坐在地上,同他闲聊碎语,不觉奇怪,也不着急离开。

    ……

    药铺依旧忙碌,有了莫野做实践,周骊手法日渐娴熟,对待寒邪之病愈发从容,进步喜人,令众人刮目相看。莫野歇养快有一月,也能在院中短时间走走,晒晒太阳。

    日落时分,周骊与周玉安刚到后院,饭香便开始袭人。莫野从滚滚白气中走出,端着碗盘,看向两人道:“我做了饭。”

    周骊眉头轻皱,“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外出过久。”

    周玉安上前接过碗,“是啊,外出过久小心风邪入体。”

    “我没事。”莫野回道。

    “快进屋。”周玉安催促着。

    三人进到屋内,周玉安提起筷子,分别夹菜到两个孩子碗里。见两个孩子吃得香,心中宽慰。转头扫了眼屋子,想将油灯点亮,却看见窗台处花草青翠。

    “莫野,你还会养花?”他惊讶着。

    莫野含糊嗯一声,之前那花叶子耷拉下垂,不知道多久没人细心打理,他也只是浇浇水,叶子便油亮起来,光亮下熠熠生辉。

    “过几天还想种点菜。”他扒拉着饭,眼神看向周玉安,发出试探。

    “当然可以。”周玉安点头,“有你来,这屋子与以往大不一样。”

    “爹,之前张家不是摆宴吗?我们不去?”周骊随口问道。

    他之前听宋微提过城西张家,据说极有权势,城西那些铺子做什么生意,怎么做生意,都得张天全点头。

    要说占地为王也不为过。反正宋微说时一脸崇拜,他也只是凑合听听。城西城北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没事。”周玉安淡淡略过,转头看向莫野,细细打量一番,放下碗筷道:“小骊,这几天你去带莫野买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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