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高热褪去，陆续道谢离散。
周骊送走病人，回过头，几人竟都眯了眼，阿爹匐在小桌上，宋微莫野决裂似的坐在窄床上倚着墙，一人一头，中间隔着道河。
鼾声轻轻环绕，周骊悬浮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安定，不由得送一口气。
这么些人同时高热不退，吓得他以为要来疫情，犹记得几年前人鼠相食的阴暗场景，周骊头皮一紧，深吸口气，在心中宽慰自己：“都过去了。”
柜台下还有把矮椅，他走过去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呼吸渐渐匀称。
四人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风沉沉吹来，一股一股扑在靠门的宋微脸上，他揉着眼慢慢清醒，见其他几人睡熟，心思一动，一点点往莫野那边挪动。
悄悄然的，用食指和拇指掐住皮儿，朝右一拧———
莫野眼皮猛地翻起，刺痛让他下意识腾空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微。宋微抢占先机，一脸横样：“怎么？”
莫野不想理，坐下想继续眯会儿，却被宋微抓住胳膊，道：“昨夜倒也罢了，今天我就待这，别想着能躲过去。”
莫野含糊嗯一声，翻过身，面向柜台，偷偷看着。
周骊头埋得深，不知是累还是不想理他。周家好吃好喝待他，周骊更是视他为朋友，他却想夜半离开，不辞而别，肯定寒了他们的心。
罢了，总比连累他们好。
“晚上，从院墙翻出去，巷口见。”莫野压低声音。
宋微唰地背过身，冷哼一声：“不来就你是狗。”
短暂的闹剧停下，众人再次安睡……
“周大夫！"一声急呼炸进药铺，四人倏然惊醒，宋微更是一个猛子站在地上：“高热！高热！”
“宋微。”莫野拍拍他的肩，宋微清醒过来，窘迫地缩缩脖子，坐回窄床，给自己挽尊道：“做噩梦了。”
这人瞧着面生，周骊打量一番，问道：“怎么了？”
那人被宋微惊到，半天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朝周骊走来，捂着肚子，“我肚子疼，一直拉。”
周骊皱皱眉头，喊着周大夫，却不认识人？还直接到他这儿来了？
“你不是本地人？”他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才进城找到活儿。”男人面色已然苍白，周骊也没多想，抬手一指，“以后到那儿问诊开方，我这是抓药的地儿。”
“好好好。”男人感激看着周骊，扭身去坐在周玉安前，简单述一遍病症，领完药站在门口，认真对着周玉安，周骊感激道：“以后，就多麻烦两位大夫了。”
周骊经过昨晚的束手无策后，深知自己那点搬书伎俩称不上大夫，内心发虚，避开眼神，还是周玉安认真道了一声“没事”。
论来这一个月，经脉学问刚入皮毛，上手也是完全照书来，还全有阿爹过眼，对病灶为何能这般攻破一知半解，竟开始飘然。要不是昨夜之事的警醒，他还要自满到何时？
周骊肩膀一沉，轻叹声气。
“奇怪。”周玉安在门口张望，又抬眼看了看天，轻声道：“也没下雨啊。”
“怎么了”宋微跟着朝门外望去。
“平日药贩三日一来，天未亮便会赶到，可现在估摸着卯时已过，怎么还没来？”周玉安眉间一紧，对周骊道：“小骊，你看看我们的药，还能用多久。尤其是昨晚开过的药材。”
周骊不敢耽搁，去了后院。两三个麻袋软塌塌倒在灶房外边的拐角，不用细看便知道存量不够。
走上前伸手撑开袋子，一一细探，其他药材倒了罢了，可风寒所需药材，如果按每日有十人风寒发热，最多也就三天用量。
还不敢有一点损耗。
周骊大步走到药铺说明情况，周玉安也只是沉下气，“没事，先等等。”
宋微也跟着说：“对啊，看你脸皱的，就算今天那药贩没来，再找另一个呗，城东起码有三家，城西更是不用说，多的是。”
“到时候你去搬药。”宋微斜眼看向莫野，对方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他长长哦了一声，声音高亮，引足了注意：“你想吃周家白饭是吧？”
莫野撇了一眼宋微，觉得他有时候是有点无聊和幼稚，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去的。”
“让人家送过来就行，你们俩去后院歇着吧。”周玉安说道。
宋微眼神咕噜一转，拽着莫野腾一下站来，阴贼笑着：“好啊，我和他待一块。”
“走吧，莫野。”他阴阳怪气拖着莫野往后院走，边走边嘀咕，“今儿就在我眼睛里住着吧你。”
莫野踉跄着往前走，与周骊两人互相避开眼神，既然要走，就不要留恋。
宋微怕他求救，拽得更紧，走得更快，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别想搬救兵。”
周骊淡淡收拾着药柜。失望达到顶端，算了，要走到人留不住。
药铺一如往常，周家两人依旧忙得脚不沾地，可唯一一点不同，那从未缺席过的药贩，今天整整一天都没出现。
“或许是病了。”周玉安宽慰周骊。可周骊怎么会把这安稳当真，不放心道：“趁着天没黑，我还是去找找吧。”
莫野不知何时站到门口：“我去帮忙。”
“宋微呢？”周玉安问道。
“睡熟了。”莫野回答。
周骊忙着手里的药，直接了当，“不用了，你好好歇养。”
语落直接出门，头也不回。
莫野眼眸幽深，却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周骊出了巷子，大步朝街道西南方向走去，那也有条巷子，三家药贩都住在那里。这次既然来了，便多订一些，有备无患。
这条巷子采光不足，人烟稀少。今又是阴天，巷子里唯有一盏灯笼忽明忽暗，阴森骇人。几只麻雀立在墙头叽喳，可声音转瞬即逝，只剩下风四面八方呜呜乱吹。周骊的心开始狂跳，可那三人偏偏住在尽头，他只能咬牙摸黑往前走，并开始后悔没让莫野跟来。
“咚咚－－”他敲响半掩着的小木门，许久无人回应，连续敲了几次后，里面才传来虚弱地哼哼声。确定真的听到声音，周骊往后退了退，一脚蹬开了门。
恶臭气扑面而来，哼哼声越来越大，周骊抬手掩掩鼻子，确定是药贩后，方才进屋。油灯就在门口矮柜上，他顺手一点。黑黢黢的房间亮起一团暖光，周骊转过身，怔住了。
房屋杂乱是他想到的，可想不到的，是此时药贩正斜躺在床上，头悬在半空中，手如鸡爪般抽搐，更要命的，是满床脏污。药贩就躺在他自己的粪便里，看床上的脏污程度，大概有两天左右。
周骊忍住恶臭，走上前摸向药贩额头，脑海中猛然出现书中内容，是高热引起的惊厥和失禁。印象中这药贩总是孤身一人前来送药，如今突发高热，可能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彻底起不来身，成了这副模样。
周骊起身在屋子里扫荡一圈，寻到了一根缝衣用的银针。心中暗叹：“幸好。”
他不能彻底根治，但拖到让阿爹过来，足够了。
三穴刺入放血，血珠冒出，药贩平静下来。周骊见他情况好转，不敢耽搁，扭头朝药铺跑。
边跑边想，难怪那药贩今日没来，刚看对面那家，也是门虚虚掩着，说不定全倒在家里，无人知晓。
心似乎要炸开，额头汗水一颗颗滚落，进到药铺，周骊双手撑在周玉安桌前，气喘吁吁道：“爹，那药贩......病倒在家里了。高热,惊厥，失禁......”
周玉安登时站起，这几个字一个比一个吓人，吓得早已坐在药铺里的宋微安静如鸡，可周大夫的眼神还是扫了过来，“宋微，来帮忙。小骊，跟我一起走。”
“我去。”莫野站在柜台里，手上还残留着药渣。
“不行。”周玉安拒绝，“你身子不好，也背不了人，就待在药铺，要是还有病人过来，就先让他等等。”
宋微一听是让自己去背人，还是个失禁的人，皱了脸。可又不敢推辞。
三人风一般跑了出去。莫野看着几人背影，有些落寞，既然不去，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后院门敞开，他去到灶房，叮叮当当忙活起来，白烟渐渐充满整个房间，将莫野围在里面，紊乱懊恼地思绪在此刻也得已安抚。
可院子陆续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刚开始只是偶尔一声，莫野没当回事。可声音陆陆续续，接连紧密起来，莫野起疑，出门探看。
天色已晚，可灶房和药铺都点着油灯，不算太暗。莫野走出灶房，脚下一骨碌，差点滑倒，他哎呦一声，朝地上看去，竟是块石头？
石头？
顺着地面望去，十几块石头零零散散分散在院中，大小不一，方向不一。但石头都极有棱角，很是锐利。
他一边捡着，一边吐槽：“谁家孩子这么捣蛋，往别人院里扔石头。”
正说着，又一块石头从空中飞来，咚地砸到他脚边。
“谁？”他喝问道，可不近没听到小孩跑开的脚步声，反倒听到一声清晰地冷笑。
一瞬间，怀里石头哗啦啦掉落地面，在地上打滚。
莫野寒毛立起，双眼睁圆。脑中清楚浮出三个字——
他来了！
周骊送走病人，回过头，几人竟都眯了眼，阿爹匐在小桌上，宋微莫野决裂似的坐在窄床上倚着墙，一人一头，中间隔着道河。
鼾声轻轻环绕，周骊悬浮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安定，不由得送一口气。
这么些人同时高热不退，吓得他以为要来疫情，犹记得几年前人鼠相食的阴暗场景，周骊头皮一紧，深吸口气，在心中宽慰自己：“都过去了。”
柜台下还有把矮椅，他走过去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呼吸渐渐匀称。
四人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风沉沉吹来，一股一股扑在靠门的宋微脸上，他揉着眼慢慢清醒，见其他几人睡熟，心思一动，一点点往莫野那边挪动。
悄悄然的，用食指和拇指掐住皮儿，朝右一拧———
莫野眼皮猛地翻起，刺痛让他下意识腾空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微。宋微抢占先机，一脸横样：“怎么？”
莫野不想理，坐下想继续眯会儿，却被宋微抓住胳膊，道：“昨夜倒也罢了，今天我就待这，别想着能躲过去。”
莫野含糊嗯一声，翻过身，面向柜台，偷偷看着。
周骊头埋得深，不知是累还是不想理他。周家好吃好喝待他，周骊更是视他为朋友，他却想夜半离开，不辞而别，肯定寒了他们的心。
罢了，总比连累他们好。
“晚上，从院墙翻出去，巷口见。”莫野压低声音。
宋微唰地背过身，冷哼一声：“不来就你是狗。”
短暂的闹剧停下，众人再次安睡……
“周大夫！"一声急呼炸进药铺，四人倏然惊醒，宋微更是一个猛子站在地上：“高热！高热！”
“宋微。”莫野拍拍他的肩，宋微清醒过来，窘迫地缩缩脖子，坐回窄床，给自己挽尊道：“做噩梦了。”
这人瞧着面生，周骊打量一番，问道：“怎么了？”
那人被宋微惊到，半天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朝周骊走来，捂着肚子，“我肚子疼，一直拉。”
周骊皱皱眉头，喊着周大夫，却不认识人？还直接到他这儿来了？
“你不是本地人？”他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才进城找到活儿。”男人面色已然苍白，周骊也没多想，抬手一指，“以后到那儿问诊开方，我这是抓药的地儿。”
“好好好。”男人感激看着周骊，扭身去坐在周玉安前，简单述一遍病症，领完药站在门口，认真对着周玉安，周骊感激道：“以后，就多麻烦两位大夫了。”
周骊经过昨晚的束手无策后，深知自己那点搬书伎俩称不上大夫，内心发虚，避开眼神，还是周玉安认真道了一声“没事”。
论来这一个月，经脉学问刚入皮毛，上手也是完全照书来，还全有阿爹过眼，对病灶为何能这般攻破一知半解，竟开始飘然。要不是昨夜之事的警醒，他还要自满到何时？
周骊肩膀一沉，轻叹声气。
“奇怪。”周玉安在门口张望，又抬眼看了看天，轻声道：“也没下雨啊。”
“怎么了”宋微跟着朝门外望去。
“平日药贩三日一来，天未亮便会赶到，可现在估摸着卯时已过，怎么还没来？”周玉安眉间一紧，对周骊道：“小骊，你看看我们的药，还能用多久。尤其是昨晚开过的药材。”
周骊不敢耽搁，去了后院。两三个麻袋软塌塌倒在灶房外边的拐角，不用细看便知道存量不够。
走上前伸手撑开袋子，一一细探，其他药材倒了罢了，可风寒所需药材，如果按每日有十人风寒发热，最多也就三天用量。
还不敢有一点损耗。
周骊大步走到药铺说明情况，周玉安也只是沉下气，“没事，先等等。”
宋微也跟着说：“对啊，看你脸皱的，就算今天那药贩没来，再找另一个呗，城东起码有三家，城西更是不用说，多的是。”
“到时候你去搬药。”宋微斜眼看向莫野，对方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他长长哦了一声，声音高亮，引足了注意：“你想吃周家白饭是吧？”
莫野撇了一眼宋微，觉得他有时候是有点无聊和幼稚，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去的。”
“让人家送过来就行，你们俩去后院歇着吧。”周玉安说道。
宋微眼神咕噜一转，拽着莫野腾一下站来，阴贼笑着：“好啊，我和他待一块。”
“走吧，莫野。”他阴阳怪气拖着莫野往后院走，边走边嘀咕，“今儿就在我眼睛里住着吧你。”
莫野踉跄着往前走，与周骊两人互相避开眼神，既然要走，就不要留恋。
宋微怕他求救，拽得更紧，走得更快，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别想搬救兵。”
周骊淡淡收拾着药柜。失望达到顶端，算了，要走到人留不住。
药铺一如往常，周家两人依旧忙得脚不沾地，可唯一一点不同，那从未缺席过的药贩，今天整整一天都没出现。
“或许是病了。”周玉安宽慰周骊。可周骊怎么会把这安稳当真，不放心道：“趁着天没黑，我还是去找找吧。”
莫野不知何时站到门口：“我去帮忙。”
“宋微呢？”周玉安问道。
“睡熟了。”莫野回答。
周骊忙着手里的药，直接了当，“不用了，你好好歇养。”
语落直接出门，头也不回。
莫野眼眸幽深，却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周骊出了巷子，大步朝街道西南方向走去，那也有条巷子，三家药贩都住在那里。这次既然来了，便多订一些，有备无患。
这条巷子采光不足，人烟稀少。今又是阴天，巷子里唯有一盏灯笼忽明忽暗，阴森骇人。几只麻雀立在墙头叽喳，可声音转瞬即逝，只剩下风四面八方呜呜乱吹。周骊的心开始狂跳，可那三人偏偏住在尽头，他只能咬牙摸黑往前走，并开始后悔没让莫野跟来。
“咚咚－－”他敲响半掩着的小木门，许久无人回应，连续敲了几次后，里面才传来虚弱地哼哼声。确定真的听到声音，周骊往后退了退，一脚蹬开了门。
恶臭气扑面而来，哼哼声越来越大，周骊抬手掩掩鼻子，确定是药贩后，方才进屋。油灯就在门口矮柜上，他顺手一点。黑黢黢的房间亮起一团暖光，周骊转过身，怔住了。
房屋杂乱是他想到的，可想不到的，是此时药贩正斜躺在床上，头悬在半空中，手如鸡爪般抽搐，更要命的，是满床脏污。药贩就躺在他自己的粪便里，看床上的脏污程度，大概有两天左右。
周骊忍住恶臭，走上前摸向药贩额头，脑海中猛然出现书中内容，是高热引起的惊厥和失禁。印象中这药贩总是孤身一人前来送药，如今突发高热，可能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彻底起不来身，成了这副模样。
周骊起身在屋子里扫荡一圈，寻到了一根缝衣用的银针。心中暗叹：“幸好。”
他不能彻底根治，但拖到让阿爹过来，足够了。
三穴刺入放血，血珠冒出，药贩平静下来。周骊见他情况好转，不敢耽搁，扭头朝药铺跑。
边跑边想，难怪那药贩今日没来，刚看对面那家，也是门虚虚掩着，说不定全倒在家里，无人知晓。
心似乎要炸开，额头汗水一颗颗滚落，进到药铺，周骊双手撑在周玉安桌前，气喘吁吁道：“爹，那药贩......病倒在家里了。高热,惊厥，失禁......”
周玉安登时站起，这几个字一个比一个吓人，吓得早已坐在药铺里的宋微安静如鸡，可周大夫的眼神还是扫了过来，“宋微，来帮忙。小骊，跟我一起走。”
“我去。”莫野站在柜台里，手上还残留着药渣。
“不行。”周玉安拒绝，“你身子不好，也背不了人，就待在药铺，要是还有病人过来，就先让他等等。”
宋微一听是让自己去背人，还是个失禁的人，皱了脸。可又不敢推辞。
三人风一般跑了出去。莫野看着几人背影，有些落寞，既然不去，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后院门敞开，他去到灶房，叮叮当当忙活起来，白烟渐渐充满整个房间，将莫野围在里面，紊乱懊恼地思绪在此刻也得已安抚。
可院子陆续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刚开始只是偶尔一声，莫野没当回事。可声音陆陆续续，接连紧密起来，莫野起疑，出门探看。
天色已晚，可灶房和药铺都点着油灯，不算太暗。莫野走出灶房，脚下一骨碌，差点滑倒，他哎呦一声，朝地上看去，竟是块石头？
石头？
顺着地面望去，十几块石头零零散散分散在院中，大小不一，方向不一。但石头都极有棱角，很是锐利。
他一边捡着，一边吐槽：“谁家孩子这么捣蛋，往别人院里扔石头。”
正说着，又一块石头从空中飞来，咚地砸到他脚边。
“谁？”他喝问道，可不近没听到小孩跑开的脚步声，反倒听到一声清晰地冷笑。
一瞬间，怀里石头哗啦啦掉落地面，在地上打滚。
莫野寒毛立起，双眼睁圆。脑中清楚浮出三个字——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