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眉毛微挑,从怀中抽出水丝绣花帕子,在周黎面上一拂,柔软掠过鼻尖,他愣了愣神,不解地看向女人眼中的笑意。

    鼻尖发痒,周黎摸摸鼻子,指尖也沾上几分胭脂气息,还算好闻。

    “长大了。”女人笑笑,将妩媚风情褪去,柔和笑道。

    “你们认识?”周莫野问道周黎。

    周黎细看半响,摇摇头。

    “小姐,老人今日礼佛,还请改日再来。”老者见到女人似乎有些慌张,手已经搭门上,随时像要闭门。

    周黎也将手撑在门上,着急道:“老先生,真的不能再通融吗?”

    老者摆摆手,为难又急迫,“走罢,走罢。”

    女人揽过周黎的手,将其放下,笑意渐浓,“想见刘举人?”

    周黎连连点头,“姐姐可有办法?”

    “姐姐?”女人轻挑眉毛,眼神满是逗趣:“我三十有二,唤我姐姐?”

    “夫人。”周莫野在一旁拱手。

    女人又笑:“我像有丈夫的人吗?”

    周莫野顿时有些窘迫,脸色发红,垂眸唤道:“小姐。”

    “憨石头。”女人嗔怪,眼神回落到周黎身上,拍拍他的手,“叫我姐姐,很好。”

    “姐姐,家父之前向举人呈信,是因药铺药材空缺,无人供应,希望能得举人相助。”周黎道。

    女人理了理他鬓角的碎发,“所以今天来问问回信?”

    “嗯。”周黎点头。

    “知道了。”

    女人凑近一笑,拍拍他的脑袋,“日落之前,我给你回信。”

    “多谢姐姐,我们就在城东……”

    周黎话未说完,女人便打断他道:“周家药铺。”

    她将帕子掖回怀中,轻笑:“我知道。”

    “那……”周黎看了眼老者,又向女人拱手“我们走了。”

    “去吧。”女人朱唇轻启,声音轻柔。

    周黎感激颔首,“谢谢姐姐。”

    转身与周莫野离开,回去路上,周黎一边打量路况,一边道“那我们先去城西找阿爹汇合。”

    “嗯。”周莫野闷闷道。

    周黎察觉不对,转过头,“你脸怎么红了?”

    太阳有这么热?

    他疑惑着,突然一愣,抬手去摸周莫野额头,“你不会发热了吧?”

    “没有。”周莫野躲开周黎的手,沉闷道:“刚才那人身上太香,我有些……”

    “羞涩?”

    周黎感叹道:“那么美的人,很正常。”

    被戳中心事,周莫野抬头看向他,“那你呢,她那么主动贴你,你一点都不……”

    周黎耳畔一红,他刚竟然也会失神?他赶忙招揽停在路口的人力车,打断道:“我们还是赶路吧。”

    车夫脚步稳健,不大会功夫驶到城西路口。

    人山人海,看不到头。

    “怎么这么多人?”周莫野起疑。

    这些人大多衣着体面,不像城东而来。

    “先进去看看。”周黎仗着身形瘦削,率先挤了进去。

    周莫野忙慌跟上。

    两人穿过人流,浑身生汗,方才来到张家药铺门口。

    周黎顺着台阶望上去,周玉安清风皎月般安然坐着,不紧不慢地为一位病客号脉,面色从容。

    “张歌还算有诚信。”周莫野呼吸沉重道,侧头看向人群:“可怎么来这么多人?”

    “你看上面。”

    周黎抬手一指,周莫野顺势望去,“警卫?”

    “警卫长。”周黎眼神挪向旁边,“那些才是警卫。”

    果然,张歌与警卫长热络攀谈的后面,还有群警卫在喝茶等候。

    “城南。”周莫野似乎摸到苗头,“张歌把城南的人叫来,来让周大夫诊病?这是......”

    “投名状。”周黎眼神一沉,“这是拿我爹来攀城南的关系。”

    “周叔之前说的张歌求民心?”

    “民心,也是他的投名状。”周黎压低声音,思忖片刻后道:“这是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各取所需是没错。”周莫野眸光幽深,“只怕被他缠上,之后借着城南逼迫我们,如同这次,风寒没起,就闭上城门,断了我们的路。”

    “他不会做事太绝。”周黎看向周玉安,“西北南虽不缺良医,可与阿爹所差甚多,不然也不会用阿爹当筹码。”

    “以后,顶多是纠缠不清。”

    他叹口气,对周莫野道:“先上去吧。”

    “希望城北那边能帮忙破局。”周莫野叹道。

    二人缓缓走上台阶,周玉安率先看见,想上前,却被张歌按住,“周大夫专心看病,我去。”

    周玉安瞧见排队的病人,无奈坐回位子,“有劳。”

    “客气。”张歌颔首微笑。

    他迎身走到门前,展扇轻扇,待两人走近后徐徐问道:“周黎弟弟,近来可好?”

    周黎虚笑,不冷不热,“托张少爷的福。”

    绕开他往前方走去。

    “周叔。”

    “爹。”

    二人站在周玉安身边,周玉安对两人温和一笑,“没事。”

    “城东的人呢?”周莫野环视一圈,“怎么一个也没见到。”

    张歌悠悠走来,眼神仍在周黎身上,眉眼衔笑:“二楼自有大夫替他们诊治,不行吗?”

    周黎瞄一眼,不愿多做理睬,俯在周玉安耳边轻声道:“城北日落前给我们回音。”

    周玉安侧身拍拍他手,点头。

    两人不愿打扰周玉安诊病,离远了些。

    “张少爷,这两位是?”警卫长放下茶杯走来,在周黎和周莫野身上打量。

    张歌用扇子一指,“周黎,周大夫之子。”

    随即垂手,不再言语,只是微笑。

    “周莫野,我义兄。”周黎介绍道。

    “哦。”警卫长饶有兴致问道:“之前和贼人缠斗的就是你们两个?”

    “亏邻里相救。”周黎点头。

    警卫长欣赏笑道:“你们不用担心。那刘双关进牢里,等他交代出其他被绑的小孩,这辈子休想出来。”

    “对了,我叫郑安怀。”

    他伸出手与两人相握,周黎竟发现郑安怀眼中一片赤诚,略略收回警惕。

    “你这脸怎么了?”郑安怀指着周莫野脸上疤痕,“怎么搞的?”

    “旧伤。”周莫野道。

    “大好年华带着这疤,不怕姑娘见了你害怕?”郑安怀看向周黎,“这治不了?”

    周黎看了眼一旁陪笑的张歌,果然,璀璨明珠也会被虚伪蒙尘,让人看不顺眼。他低沉下来,道:“自然能治。只是需要上好的白僵蚕粉,一时难寻。”

    “白僵蚕粉?”郑安怀一思量,看向身后兄弟,“怎么听着耳熟?”

    “县公夫人不是上次托您带过,就在这儿。”一警卫提醒着,怕他想不起来,抬手一指,“从二楼拿的。”

    “对对对。”郑安怀一拍脑门,“这就有啊。”

    他看向张歌,哈哈一笑:“你们两家关系不错,今儿周大夫来这义诊,张少爷不至于连瓶什么粉都不愿给吧?”

    “白僵蚕粉。”周黎颔首,一字一句提醒道。

    张歌视线极快地掠过故作低沉的周黎,稍稍停顿,便对郑安怀拱手牵强笑道:“当然愿意。”

    语落,吩咐一旁小厮:“去取瓶白僵蚕粉来,交给周黎弟弟。”

    “多谢张少爷。”周黎对张歌拱手,嘴角噙笑。

    “还叫什么张少爷。”郑安怀拽住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以后,就叫张兄。”

    两人身子陡然僵直,两双眼睛紧盯着叠在一起的手。

    大手骨节分明,周黎只觉像五条僵白蜈蚣趴在手上。小手细嫩不假,可指头尖不知哪沾上的灰痕看得张歌眉心直抽。

    两人待郑安怀松手后瞬即分开,急忙寻个借口各朝一边走去,头也不回,生怕再沾染上。

    直到日落时分,药堂人群渐渐离去,周玉安方才起身按揉僵直的身子,对张歌拱手告辞。

    “等等。”张歌叫停三人,将青瓷瓶交到周黎手上,“僵蚕粉。”

    “多谢。”周黎淡淡回应。

    “请便。”

    张歌抬扇指往门外,屋外早有车夫等候,周玉安颔首一笑,携两子离去。

    回到城东,三人心疲力倦。

    “我去做饭。”周莫野直直走向后院,准备晚饭。

    “我马上过来。”周黎对周莫野道,他看向门外:“今天那人说日落时分回应,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谁啊?”周玉安坐在诊桌前抿口茶,声音已然嘶哑。

    “一个姐姐,还认识我。说什么长大了。”周黎朝周玉安走近,“爹,我们在这有什么亲戚吗?”

    “亲戚?”周玉安放下茶杯,摇头道:“没有。”

    “周大夫贵人多忘事啊。”熟悉的妩媚女声自门口响起。

    “姐姐?”周黎眼神一亮,急急探头奔到跟前:“可是举人来信?”

    女人微笑拍拍周黎的头,眼神却在周玉安身上,“周大夫没想起我?”

    周玉安起身端详,确实忍不出,便道“惭愧。”

    女人在药铺内踱步,一步一瞧,幽幽叹道:“你不认识我,这屋子,怕也是不认识我了。”

    “你是......”周玉安突然走近,“你是当年的?”

    女人将食指放在唇边,做噤声状,她笑了笑:“我现在,是红姐。”

    “红姐?”周黎愣了愣。

    “当年你爹将这偏僻的房子买下,以为我当时的丈夫便能善待我,没想到,我还是被卖到娼馆里去。”

    红姐眼神仍在屋内游览,言语稀疏平常。回头见两人怔住,柔笑安慰:“那烂人将我发卖,还三番五次跑到娼馆要钱,被人打死露尸街头,也算一件幸事。”

    “抱歉。”周玉安愧疚道:“我以为......”

    “以为他能改过自新,我能过上安生日子?”红姐摩挲着墙壁,笑了笑:“命系在旁人身上,才是真的不幸。”

    “那你之后过得好吗?”周黎小心试探的问。

    摸着墙壁的手顿住,红姐徐徐转身,乌瞳的颜色深了些,种种复杂情绪,化成此时一声轻笑。

    “城西昌红馆,以我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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