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尘间道,时催事易烂柯人。

    “嗖——”

    一支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干脆利落的弧度,穿梭在森林枝叶之间,狠狠扎入猎物的后腿。

    今天追着一只麂穿过个隐蔽的山洞,来到从未涉足的山的另一面,确实是走得有点远了。捡起最后一只猎物,朱平安拿着打猎的器具来到小溪边清洗。

    清水涤荡过锋利的箭头,带走丝丝血色。

    忽然上游的溪水飘来一片红,朱平安皱皱鼻子,这是哪儿又打仗了,但愿不要打到这儿。这么想着,朱平安收拾好器具背上竹篓准备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正要转身,余光瞥见小溪中飘过来一抹亮色,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个襁褓的一角,襁褓堪堪挂在一块浮木上。

    朱平安用茅把襁褓勾过来,里面有一个婴孩,他试了试婴儿的鼻息,发现她还活着且呼吸匀称,想来只是睡着了。

    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孩子遭此境遇,留她在这里必死无疑,朱平安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

    “得,老天让你遇到了我,证明你命不该绝,我老朱就当捡了个女儿吧”,朱平安小心翼翼地把竹篓理出一个舒适的空间,把婴儿放了进去,带回了家。

    “老朱,你平时捡些猫猫狗狗,养两天就跑了,我就不说什么了,可你今天竟然给我捡了个人回来?我们家本来就不富裕,怎么有能力再养一个女娃?”猎户娘子刘子花抱起竹篓中刚睡醒的婴儿轻轻哄着。

    “子花,我健壮着呢,我能打猎,再过几年长生也能帮我了,这孩子遇到我说明与你我有缘,你生长生伤了身子,如今这不,老天爷给我们送了个女儿来。”朱平安一边处理着今天打到的猎物,一边憨笑着说到。

    门口那个叫长生的小男孩期期艾艾地看着母亲怀中的婴儿“爹、娘,长生想要一个妹妹,长生喜欢这个妹妹,长生来照顾妹妹”。

    刘子花看着父子两一唱一和,无奈道:“行行行,你来照顾,你去找隔壁孙婆婆讨一碗羊奶,老朱你明天去买头刚下崽的羊”。

    “好嘞!娘子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是我在水边捡的,不如就叫水生吧。”,朱平安刮了刮婴儿精致的小鼻子,却被藕白的小手抓住手指。水生抱着朱平安的手指咯咯地笑着,笑得朱平安的心都化了。

    ......

    “爹!”麂皮小靴飞快地跑近。

    “小水!乖孩子”朱平安揉了揉女娃乌黑的发顶,“猜猜今年生辰礼物是什么?”

    “是弓箭!我都看见啦!爹爹偷偷削了好几个晚上!”小水眼睛亮亮地看着朱平安。

    “我们小水真聪明,给,小猎手”朱平安递过藏在身后的一把木质小弓和几支弓箭。“谢谢爹!我给爹娘和哥哥打兔子去!”小水做了个拉弓的架势。

    “哈哈哈,好孩子,今天的功课学的怎么样了?”,朱平安抚掌问到。

    “我书背的比哥哥还快......”

    话还没说完,小孩儿人已经跑没影了,准是去和长生炫耀自己的小弓箭去了,见此朱平安捏捏酸痛的背笑着回屋。

    屋内刘子花正在织布,朱平安拉了张小马扎坐在她边上,又从旁边拖出半袋苞谷,静静地拨着,时不时看一眼妻子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一声轻叹自纺机处传来。

    朱平安手上动作没停,目光却已经关切地落在妻子身上:“怎么了子花?累了就歇歇吧。”

    “平安。”

    刘子花放下手中的梭子,坐到他身边,“今天和村口张婶吴嫂他们聊天,说来咱们家长生也十六了,周家那孩子前两天都成亲了,王家大儿子才十七岁就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可是我们家连请媒人说清的钱都没有,村子里适婚的女娃娃拢共就那么两三个,还有一个嫁到外村去了,也没听咱们长生提过哪家的姑娘。”

    “嗐,原来是这事儿啊,子花你也是,长生还小呢,既然他自己没想法,咱们也别瞎操心了,我这几年争取多打些大货,攒攒钱,到时候给长生娶个外乡媳妇。”说着朱平安放下手中的苞谷,拍了拍妻子的背,安慰到。

    “......”刘子花欲言又止。

    另一边,村口柳树下,朱长生刚看完一卷书,抚了抚破旧且微微卷曲的书页,十分宝贝地揣回怀中。

    放牛路过的钱家二虎赶着自己家三头牛,朝他身上扔了块泥巴,说:“这不朱大哥嘛,又在读你那几本破书呀?”

    “俺哥可和俺说了,现在外面的人读书,那可都是有请夫子教的,俺哥可是花了大价钱去城里的学堂学了好几年才考上,更别说你了,你还不如来给我家放牛。”说完还扮了个鬼脸。

    “你...”朱长生你了半天,憋红了脸,等人走远了都憋不出一句话......

    “哥!看这是什么?”远处田埂上飞本来的小姑娘背着一把小弓,手上抓着一个不知名物体。“给!”她跑至朱长生跟前,往他手里一递。

    仔细一看,是一只早已咽了气的山鸡,不知死因是屁股上的那支木箭还是那不规则扭曲的脖子。

    “漂亮吧?”小姑娘指了指山鸡的尾巴,“送给你的。”“送我?”朱长生抬了抬手,阳光下,山鸡的尾羽泛着五彩斑斓的黑。

    “对呀,我听周家那个城里来的姐姐说,她有一只鹅毛笔,说是用来写字的。我想着也不好去钱家拔鹅毛,有次我捡到他们放鹅的时候落下的羽毛,没想到钱二虎竟然找我要钱,说掉下的鹅毛也是他们家的。”

    小水揩了揩鼻子,继续道“这不我看山鸡的尾羽能黑出好几种颜色,比那什劳子鹅毛好看多了,就去抓了一只...”说着还转身展示自己的小弓。

    “你自己去山里打的?”朱长生焦急的扳着她转了一圈,检查她是否受伤“下次不要自己去山里,太危险了。”,“好好好,我没去深山,顶多就到咱们之前去摸过鱼的过的山沟那儿。”小水满口答应着。

    夜晚,小水就着月光用炭笔在自制的做工粗糙的小本子上勾勾画画:

    小水今年十岁啦!虽然爹娘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但是爹爹说捡到我的那日就是我的生辰。

    早上帮周家婶婶喂完鸭子拿到了一文钱,还是和以前一样存在小陶罐里,等存满一罐就送给爹娘(这里画了一个小陶罐和一男一女)。

    今天爹爹送了我一把弓箭,还夸我是好猎手!我去山上打了一只山鸡给爹娘补身子,尾羽送给哥哥。(这里画了一只抽象的鸡)

    小水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希望我们一家能够永远幸福快乐,希望爹娘永远身体健康,哥哥明年就考上状元。(这里画了四个潦草小人儿手拉手)

    窗外传来声声蝉鸣,小水把小本子重新放回枕下,噙着浅浅笑意进入甜美的梦乡。

    ......

    “朱家大嫂!快去看看你家老朱!”

    平时经常跟着朱平安一起进山打猎的几个人急急忙忙跑到朱家门口喊人。

    “这是怎么了?”刘子花停下织机急忙询问,“他...他叫大虫咬了,恐怕...恐怕......”。

    “什么?”刘子花只感觉脑子轰的一声,眼前一片花白,跌跌撞撞地随这些人跑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一个简易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裤管处空空荡荡,半条腿不翼而飞。

    刘子花拽着其中一个人的衣角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却支支吾吾,她无助的目光看向其余人等,却见这些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子花看着毫无血色的男人,几近奔溃地尖叫着:“郎中呢?!对,我要去找郎中......”。

    不待她起身,小水已经拽着村里唯一的大夫来了:“爷爷,求您救救我爹爹,快啊!”她颤抖着声音求到。

    老郎中一番诊治,终于止住了血,说是性命暂时保住了,只是朱平安丢了半条腿以及伤了心肺,恐怕今后身体只会日渐虚弱,只能在床上将养着。朱长生红着眼睛道谢,将老郎中送至门口又再三道谢。

    付完医药费,朱家的积蓄又所剩无几了。

    一夕之间,家中的顶梁柱倒下,刘子花泪流不止,她始终不敢相信清晨还憨笑着对自己说:做完这单可以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多陪陪自己和孩子,全家过个好年。准备计划着年后给长生请媒人说个外乡媳妇云云的高大男人,此刻却像块残破的旧瓦,伏在床上毫无声息,昏迷不醒。

    翌日。

    那群同朱平安一起上山打猎的人中来了两三个人带了一只老母鸡一坛酒,为首的三条平日里多得朱平安照顾。

    他从怀中掏出一两白银交给刘子花说:“嫂子,这,朱大哥重伤,咱们来看看他,您好好保重,别哭伤了身子”。

    刘子花推拒着银钱,一心只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三条,如今老朱昏迷不醒,你可以告诉我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他我是知道的,虽然不敢说是咱们村身手最好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出过这么严重的事,平日里也是小心再小心,再不过是打些山麂野猪,这怎么好好的会招惹上那大虫啊?”。

    “嫂子,是这样,前不久钱家大虎托人传信,说是城里一位官老爷家的老太爷八十大寿,那官老爷找人打听出重金收购一张虎皮给自家老太爷祝寿,平素钱家二虎闲来无事也会跟着咱们一起上山打猎,这不他就和咱们说了这事儿。朱大哥听了说是后山有见过大虫活动的痕迹,大家伙儿一合计,就打算去碰碰运气。”

    三条说到这儿顿了顿,不自然地看了看左右两个和他一起来的同伴,接着道:“朱大哥带大家设好陷阱,大伙儿按计划守在各个角落,只待那大虫落网。谁知,谁知这陷阱它不顶用,那大虫掉进去受了伤还能逃出来,从钱二虎那个方向逃跑的时候钱二虎没守住,就让它跑了。”。

    “那我家老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刘子花脱水干瘪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吐出疑问。

    “这...这,不瞒您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们见那大虫往深山里跑没影了,日头也快没了,就计划着先回,改日再说。”。

    “可谁知刚走没一会儿,朱大哥就说要去山沟那边看看,大伙儿都赶着回家,我问朱大哥是否需要帮忙,大哥说没事,他就是去喊你们家小水回家吃饭,我也就没当回事儿。再就是咱们走到一半,听到山沟那边传来大虫的吼声。”。

    “等大家伙儿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就看见朱大哥这样了。”

    三条说着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而害怕。

    “什么?!”刘子花突然提高了声音看向小水“你不是去割猪草了吗?怎么会在山沟那儿?”

    看着刘子花眼中的一丝怨气,小水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无力地辩解道:“娘,我真的是去割猪草了,我那天没有去过山沟,更没有和爹说要去山沟。”

    “小孩子嘛,贪玩点也情有可原,可就是害惨了朱大哥。”三条一副和事老的模样,但却认定了小水在撒谎。

    连续的打击让刘子花在崩溃的边缘,一时间,委屈、悲怒、无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已没有能力去思考,压抑的情绪直接爆发出来:

    “如果不是你平时经常去山坡那边玩,老朱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山坡找你!怎么会遇上大虫!”

    “娘...我...”小水看着眼前伤心的刘子花内心十分委屈,但是同时也生出自责的情绪,娘亲说的没错,如果自己平时没有去山沟玩耍的习惯,爹就不会想到要去山沟...就不会......

    “娘,您先冷静一下,小水肯定没有去山沟那边,而且爹肯定也不想我们家变成现在这样。”

    朱长生安抚地拍着刘子花的背,转头对三条等人说“三条叔,谢谢你们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今日母亲累了,我先帮父亲换个药,改日再上门道谢。”

    “长生啊,好孩子,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你好好照顾你爹娘吧。”说完,三条等人就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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