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公爷觑见她的脸色,似乎看透她想法,轻微牵动嘴角,道:“你莫慌,并非秋后算账。此酒是桂花酒,同金苏酒一般是悦来坊的招牌。今日特意买来,你可知为何?”

    不是秋后算账那是什么?箬黎确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实坦白,“妾身不知。”

    “为了尽释前嫌,也为了约法三章。”宁小公爷让人斟酒,“我娶你虽别有打算,但平素无需你操劳什么,在偏院过你小日子即可,月例银子、四季衣裳都是尽够的。”

    “约法三章倒简单。其一,你平日不得擅自出门,若真有事,须得到我的同意。其二,你日常不可胡乱讲话,若有人询问,你搪塞不知便可。其三,寻常别家有婚丧嫁娶,必要你交际时,你得万事配合。你意下如何?”

    在宁溪洛看来,新人进府,多少是个隐患。不如许以优厚条件安抚。不仅衣食住行不必操心,平日也放她自由,最多特殊时刻应酬一二。这不比卖花要强?对方万没有拒绝的可能。

    箬黎当真未拒绝。

    只要今天不追究她抢酒骂人之事就好。反正今晚就溜了,约法三章的内容她未细听,再苛刻也同她无关,当下信口答应,“妾身愿意,但凭相公做主。”

    宁溪洛点头,后宅稳妥,不得庆祝,举起酒碗道:“饮酒罢!往后前嫌尽释,你有何要求也可告知我。”

    碗中桂花酒晶莹澄澈,香味诱人。箬黎日常爱浅酌几杯,早被勾起酒瘾。她举碗碰杯,却担忧宁小公爷身子,不会喝出毛病罢?

    宁溪洛见她担心,轻勾起嘴角,“我只沾唇,不会真饮。”

    箬黎放下心来,一口将酒饮尽。不愧是悦来坊招牌,舌尖有些微辣意,随后便是直冲头顶的花香,喝得身子都暖了。

    宁溪洛提起筷子,道:“吃点东西垫着肚子,这酒后劲足,不小心便醉了。”

    箬黎便不客气。

    她看似吃相文静,咀嚼寂然,实则专挑没骨头的肉菜下箸,只待吃饱长几分力气,夜晚翻墙轻松些许。手边碗里的酒也没断过,她一饮完,便有灵巧的丫鬟将酒斟满。整坛桂花酒,宁小公爷只开头沾了沾唇,其余都进了箬黎肚中。

    自绑到王府以来,终于吃到丰盛的一餐,箬黎酒足饭饱。

    她酒量尚可,饮完一坛仅是微醺。脸颊红润,眼眸潋滟着波光,反应比平常缓慢,狡黠通通充作了娇憨。

    宁溪洛一说话,便被如此水润的眼睛定定望着,害得一时忘了后话。好半天才找回思绪,道:“你独自住偏院害怕吗?平日王府四周有高手护卫,安全无忧的。不过前三晚你我得同眠,倒不必忧心。”

    箬黎愣住。

    第一反应是糟糕!她这三脚猫功夫翻墙还成,王府守卫肯定功夫高强,她怕是打不过罢!别被当贼抓起来!

    而后方注意到两人同眠之语。她别的不怕,就怕宁小公爷吐血,担惊受怕一晚。

    这还怎么逃?

    宁溪洛见她神色不虞,难得有些心虚。同眠三日是他找的说辞,他常常夜不能寐,昨夜难得一夜好眠,忍不住想多试两次。神色却是淡然,问道:“怎么,有何困难?”

    箬黎没看穿他的心虚。

    她左思右想,趁夜翻墙的计划已然行不通,守卫森严,即便今夜能回小院也无用。宁小公爷没体力行不轨之事,只要他没吐血,同塌而眠并不会少块肉。倒不如要求明日出门,街上人来人往,再择机溜之大吉。

    想到此处,她道:“我想申请明日出门。”

    宁溪洛挑眉,“出门干什么?”

    箬黎已想好说辞,“回旧屋收拾几件旧物,王府日常用品虽一应俱全,某些贴身物事,到底还是旧的好。”

    听上去合情合理,宁溪洛允了。

    夜晚,两人在丫鬟们服侍下入睡。箬黎尚在暗中拿捏,如何既不显得刻意远离,又并未真正贴近的距离,便听到身畔传来轻微鼾声。

    这宁小公爷,真是富贵闲人无甚可愁,睡得好生香甜。

    箬黎总算放下戒备,安稳躺下。迷迷糊糊间,轻微的鼾声宛如旧日旧屋外的田间蛙鸣,送她沉沉入梦。

    次日早膳,箬黎已经摩拳擦掌等出门。

    王府赏赐的礼物皆堆放在闲云院,她也不惦记,跑掉便成,自由最重要。

    宁溪洛看她眼巴巴在等,道:“心急什么,先用早膳。”

    见得箬黎规矩吃饭,他又看向旁边眼生的仆妇,这人一早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你又是何人,跟在旁边干什么?”

    仆妇勉强扯出个笑模样,因着她常年横眉冷眼,显得难看极了。恭敬道:“小的唤作陈婶,是王妃派来伺候娘子的。小的今日得带娘子去学规矩,时间紧急,只待娘子用晚膳就得去,不慎扰了小公爷清静。”

    箬黎忙看向宁小公爷,虽是应允了出门请求,但王妃之命他会不会听从?今日不会出不去罢!

    幸好宁小公爷信守承诺,冷声阻止,“娘子今日出门,便不去学了。”

    陈婶急急摆手,“万万不可!未学规矩怎能出门,娘子身份今非昔比,可不能丢了王府脸面!”

    宁溪洛啪一声将筷子砸到桌上,“谁给你胆子议论贵人?你这规矩何处学的,这般无礼,竟也配教贵人规矩?”

    他音量不高,言语间压迫力却极强,吓得陈婶身子一抖,趴在地上哭喊着求饶。

    宁溪洛觉得她姿态实在难看,一点小质问何至于吓成这样。但到底是王妃派来的人,得留几分薄面,他唤人起来后道:“规矩明日再学,若问起来,便说是我的意思。另外,换个靠谱的人教。”

    陈婶自然连连答应,退了出去。

    箬黎最厌烦陈婶一双铁手,见她吃瘪,不禁心中畅快。看向宁小公爷的眼神不由自主带了三分敬意。

    宁溪洛被如此盯着,忍不住清了清嗓,道:“赶紧吃完,你我一同出门,我今日也得进学。”

    不亲自把人送出去,还不知道能遇多少波折。

    他所料非虚。

    两人吃完一同出门,刚到门口,便有小厮急急来报,“小公爷!有人给娘子送请帖,请娘子今日过府赏花!”

    新妇进门不过两日,谁会此时下帖子?未免太过着急。

    宁溪洛接过帖子,还未看完就皱起了眉头。竟是崔家女崔时苒来请。不知是崔家谁的主意,崔旬?还是崔时苒?

    箬黎问,“谁送的帖子?”

    宁溪洛把帖子递过去,朝小厮道:“派人去回崔家,便说娘子有事,今日无法赴宴。”

    箬黎一看帖子,赏花会,除了饮酒赏花,还得吟诗作对。她文采仅限于能写能读,后者难度过高。她再次感叹,幸好今日便能逃出生天,王府新妇可不是好当的。

    出行之路一波三折,两人一同出门,总算平稳行到巷口。宁溪洛方才下去换车,叮嘱道:“去吧,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按时回府。”

    宁小公爷看她一眼,到底答应了。

    箬黎点头答应,马车渐渐行远。

    虽出门的由头是去旧屋拿旧物件,但箬黎吩咐马车朝河边去。对着宁小公爷留下的侍女和侍卫解释,“去河边走走。”

    马车哒哒而行,待到河岸边停下。箬黎久关王府,甫一下车,扑面而来明媚的欢声笑语令她忍不住牵起嘴角。

    今日风光晴好,她沿着纤丝飞舞的柳堤漫步,身后侍女和侍卫紧跟不放。一行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茶肆,褐底的幡上写着大大的“茶”字,摇摇晃晃悬在门口。

    “渴了,进去喝杯茶吧。”没等侍女反对,她信步进去,找了角落桌椅坐下。

    茶肆生意不错,店小二见来客衣着华贵,忙迎上前招呼,“客官,几位要点些什么茶?”

    箬黎点了杯清茶,结果刚入口,面色难看,忍不住掩嘴吐了出来,叹气道:“才进府几日,这茶便如此难喝了么。”叹完又看向一旁侍女,“墨枝,我记得方才路过的石桥边有清凉引子在卖,劳烦你替我买杯罢。”

    墨枝抿紧嘴唇,蹙眉没动。

    她是王府家生子,后又成为宁小公爷贴身侍女,自认身份不凡,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莫说商贾走卒,便是外地入京的小官家人,见到她们面上都带着笑脸。小公爷娶亲之事她们早暗中嘀咕过,全为小公爷大感不值。

    此刻被往日瞧不起之人指使着干活,她心中有气,假装没听到吩咐。

    箬黎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但这点小九九并不重要,她耐心重复道:“墨枝,帮我去桥边买杯清凉引子过来。”

    此话连说三次,周围有人好奇瞧过来。墨枝再无法装聋作哑,碍于对方是主子,她不好给王府丢脸,便给侍卫使了个眼色,忍着气去买了。

    箬黎迅速瞥了一眼昂首伫立在旁的高大侍卫,伸手将桌上茶杯移开,开始东张西望。

    岸边桃李融香,粉白的花开得正盛,箬黎盯住路尽头的独一树玉兰花。距离当真不远不近,恰好是她支使侍卫去采,对方既无法因为太远而拒绝,也不会因为太近而迅速返身。

    她刚要开口要求,却听得茶肆中央一阵喧闹,一个公子哥打扮的青年啪的一声砸碎茶盏,拎起桌上一块美玉,冲对面两人恶狠狠嚷嚷道:“这我传家宝,你知道多贵吗!你给我撞碎了,到底怎么赔!”

    对面两人穿着青衫,是寻常书生的装扮,此时青白着脸,解释,“我俩并未碰到美玉,你休要血口喷人!”

    话刚落地,公子哥身后两个小厮就冲了上去,揪住当头那人的衣领就要厮打,不料碰掉束发的璞头,一头青丝垂了下来,那人慌忙惊呼道:“小姐救我!”

    围观的众人原本远远避着,一听此言,忙凑近两步细看。

    公子哥闻言眼睛一亮,一个眼神指使过去,其中一个小厮便上前揪下后面那位的璞头,长发披散。

    哪是什么书生,赫然是俩貌美的姑娘!

    公子哥声调不由变高,“好啊,竟然女扮男装!是想讹诈我不是!看我不扭送你去官府报案!”支使小厮去架住两人胳膊。

    旁人窃窃私语。

    “这俩姑娘凶多吉少啊!说的好听是扭送官府,指不定是被送去哪个腌臜之地!”

    “要是送去官府才好,我方才看得分明,是那公子自己失手弄掉了玉佩,两位姑娘好端端坐着,却被他赖在头上!”

    “那又如何,谁敢作证?那可是严公子,手眼通天的,欺男霸女之事没少干,但凡被告到衙门,总是对方受罚!”

    箬黎已被侍卫护在身后。

    听得茶肆中央两位姑娘在尖声挣扎,却无一人上前襄助。她越看越气,猛地起身,却被侍卫抬臂拦住,“娘子,请勿向前。”

    箬黎念头一转,看向侍卫,“也许,我可以不过去,但你得去拦住他们。”

    见侍卫不为所动,箬黎冷哼,“你怕什么,万事有我兜着!宁溪洛若要问责,我来承担!”

    侍卫迟疑地看向中央,犹豫不决,仿佛在掂量她是否有担责的能力。

    箬黎等不到他犹豫,再往前一步仍被拦得死死的,索性放声道:“姓严的,放开那俩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侍卫大惊失色。

    果然,严公子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竟被当众下了面子,怒气难忍,立即放弃纠缠女子,让两个小厮朝此处扑将过来。

    这下侍卫不得不挺身而出了,他人高马大,拳硬脚利,一面护着箬黎,一面提脚将扑来的两人踹了出去。

    那脚力道拿捏得好,虽疼痛剧烈,却未伤筋动骨,两个小厮躺在地上哎哎叫唤,半天爬不起来。

    严公子一时慌了神,大叫着,“你知道我爹是谁嘛!竟敢对我动粗,不想活了!”反身却还想拽一个姑娘走,没成想刚身上,手腕就挨了一下,痛得尖叫。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高大男子,挡在两位姑娘身前,痛击他手腕后,拎住他衣襟提了起来,喝道:“我管你爹是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朗朗乾坤,我管定你了!”

    严公子被金刚怒目一瞪,竟吓得双腿打颤。眼见占不到便宜,他连狠话都不放了,拔腿就跑。刚爬起来的两个小厮,哀叫着追了上去。

    事情总算解决,侍卫松了口气。墨枝刚买完清凉引子回来,见得此处混乱,忙问,“发生了什么?娘子呢?”

    侍卫刚想说身后,结果回头一看,空无一人。

    王府新妇竟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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