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失手了，若按门规该当何罪？”
“但凭师父处置。”
"小九，你知道的，不该留的决不能留。"
"弟子明白。"
我跪在石阶下，不敢抬头，不敢仰视。话音落下后是良久的静默，血滴顺着我的指尖砸落在地上，同急促的心跳声重叠在一处。
阶上站着的是我的师父，夜萝门门主追命阎罗。我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不，确切来说，我曾经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我没有姓名。师父唤我小九，因为我是她的第九个弟子；江湖人叫我行夜鬼，因为我通常在夜里动手杀人。
夜萝门，生于幽暗处，行于幽暗中，干的是追魂索命的买卖。买家出钱，卖家索命，钱到事成，明码标价。
我生于夜萝门，长于夜萝门，刀法剑术皆是门主亲授，各门各类的暗器样样精通，易容用毒皆不在话下，江湖中重金雇我暗杀者不计其数。
行夜鬼这名号在江湖上相当响亮，几乎算得上人尽皆知，恶名昭著。我是行夜鬼，可出了夜萝门没人知道我就是行夜鬼。我精通易容术，因此没什么人见过行夜鬼的真实样貌，也没人知道我是究竟男是女。人们只知道，行夜鬼是夜萝门最贵的杀手，一千两一条命，概不还价。
我贵，因为我从不失手。
无论是何身份，只要上了我的暗杀名单，必死无疑。
然而，从今日起，"从不失手"的美名有了水分。我失手了，败得出乎意料，败得很不光彩。
我费劲心思给自己编了个身份，在听水阁潜伏了整整三个月，却在最后关头败在了老阁主萧策刀下，前功尽弃不说还受了重伤。
刺杀行动失败了。
按门规，这笔买卖的损失由我来补。补上亏空，我还得去地牢接受十位长老的问询，将失败的始末细细道明。若门主和长老信了我的陈情，受过地牢的三道酷刑后，这事儿便算是有了了断；若门主和长老不信我的陈情，那夜萝门的地牢便是我的葬身之地。
曾经，我觉得这样的门规有些不讲道理。
师父说，这世道本就不讲道理……
“来人，送她去地牢，不要动刑，我亲自来审，还有，叫炼药司送碗凉药来。”
“多谢门主，小九领罚。”
夜萝门中无情义，同门之间亦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如今，墙尚未倒，众人已想推上一把。师父话音将将落下，守在殿外的一众杀手鱼贯而入，准备将我押入地牢。我不能反抗，也没打算反抗，已在心里开始措辞，准备等下仔细同师父说说听水阁的情况。
然而，真真看见炼药司的长老端着药碗向我走来时，我才发觉我对他手中那碗凉药的抵触远超自己的想象。
他要灌我喝药，我想送他归西。
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我反握着他的手将那黑陶药碗砸在地上，用带着药渣的陶片结果了他的性命。与此同时，弯刀、铁索、短剑、钩枪……十几种兵器齐齐朝我飞旋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有时间犹豫。锵然几声脆响后，到了身前的兵刃被我用内力生生震开。殿门错开的瞬间，我随手抢了师弟的的短刀，刺伤了师兄，推倒了师妹。然后斜身避开近至眼前的钩索，瞅准时机飞扑向大殿一侧燃着圣火的石柱，劈手一掌正对石柱中部。
石柱轰然碎裂，登时火光迸溅，是我想要的效果。
倒下的石柱触碰了石壁上的机关，散落的火星引燃了倾在地上的桐油。烟雾弹随即出手，迷魂散紧接着补上。霎时间，大殿中镖箭乱飞，浓烟滚滚。
殿中皆是一等一的杀手，第一时间便都做出了反应，真中迷魂散者寥寥无几。从震惊中缓过神后，他们破机关的破机关，救火的救火，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应对之策。
不用他们倒下，注意能被分散便足够了。
混乱中，我瞅准时机逃了大殿，凭着记忆选了离北峰最近的山道。
夜萝门大小寨口皆有暗卫把手，除了北峰的断崖。那断崖高达千尺，陡直无比，崖下是湍急的江水，不会有人敢往下跳。
我敢，因为除了跳下去，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叛离了夜萝门，一时兴起，毫无征兆。
我能成功逃走，大概是因为大家对此毫无准备。没人料到我会选择叛逃，包括我自己。
夜萝门的杀手们都知晓的，逃走比受罚可怕的多，留在夜萝门至多是死，但离开夜萝门会生不如死。
如果说这世上所有的杀手有个共性，应该是都得受毒药的控制，我自然也不例外。
夜萝门的杀手皆是自幼培养，入门之时男童净身、女童服药。我们本是孤儿，又断了生儿育女的可能，从此无牵无挂、没有软肋，虽行走在人间却像是在暗夜中游荡的孤鬼。我们打会吃饭起就要服下一种叫作钩吻苍兰的慢行毒药，只有对门主忠心耿耿每月十五才能拿到清心丹防止毒发。
钩吻苍兰无解，若停了清心丹，稍动内力便是锥心刺骨之痛，且不出一月必死无疑。
武林中常有些正派人说我们作恶多端、不知悔改。
这话很可笑，因为夜萝门的杀手只有两条路可选：忠于门主，可能受折磨，但能活着；背叛门主，一定受折磨，必死无疑。
我选了后者。
莫说旁人始料未及，从夜萝门北崖一跃而下，信手拽着崖边的藤蔓荡落入湍急的九环江时，我自己也相当震惊。
将至初秋，河水不算很凉，但大概是受伤后失血过多，我只觉得江水凉的要命，浑身上下时彻骨的冷。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落入水中不久后大雨倾盆而下，虽浇得我睁不开眼睛，但也彻底掩盖了我逃跑的行踪。
从北崖跃下九死一生，我能活下来已算是上天眷顾。然而，成功逃出夜萝门后，我心头没有喜悦，只有迷茫。叛离夜萝门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下意识的反应，现在想想这反应实在是很蠢。
我好像一时冲动选了一条死路，还是不能回头的那种。
记忆里，我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不对，我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这样想想门主方才所言不差：杀手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有软肋，有了软肋必定瞻前顾后，一旦瞻前顾后便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夜萝门最厉害的杀手，如今有了软肋。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偏偏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有身孕了……
行走江湖这些年我曾听过一句俗语：一孕傻三年。
这话很有道理，因为自从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我好像是同聪慧机敏彻底斩断了联系。譬如此刻，我已然选错了一回，还在一错再错。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可竟然还是下意识调动了所有内力尽量护住了肚子。
反常，太过反常。
我是杀手啊，于我而言活下去便是唯一的信仰。从前，为了活下去，我能杀任何人，能做任何事儿。可是现在，自幼坚守的信仰好像是松动了。
就在方才我突然发现，在我心里，孩子的安危已然重过了自己的性命。我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好像是被天性和本能裹挟着，做出了一个又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事实上，我会有孩子纯属意外。
为了刺杀听水阁阁主萧策，盗取听水阁的秘笈空冥刀谱，我化名陆萱勾搭上了阁主的首座弟子萧衡，"嫁"入听水阁等待动手的时机。
老夫人急着三代同堂，寻访神医求了助孕的方子，每日亲自看着人熬好送给我喝，还把一日三餐的主菜都换做了药膳，说是要给我调养身体。
为了扮演好萧衡的妻子，我对老夫人自是百依百顺。她端来的苦兮兮的药，我一碗不落的喝；她烧的奇奇怪怪的药膳，我硬着头皮吃；她求来的送子观音，我日日夜夜戴着。
不知是炼药司喂我的凉药药性不够，还是老夫人的药膳起了作用。两个月后，我竟然真的有了身孕。我本没把这意外当回事儿，想着回到夜萝门以后把这孩子打掉就好。
然而，我没有想到，一个未成形的小崽子，能把我折腾成那样。
自打有了身孕，我的身体状况骤然变差。我吃不下饭、成日犯困，腰酸背痛、头晕恶心，简直像是得了绝症一般。就在我准备给师父传信说明情况时，她先一步递来了动手的信号。
听水阁阁主武功卓绝，放眼江湖没有敌手。正因如此刺杀他需得筹谋布局，攻其不备。要杀他难如登天，纵然我是全胜的状态，胜算也只有五成。
这次刺杀会失败，全在意料之中。
其实，门主对我的责罚不算太重。大概觉得错不全在于我，她免了我的三道刑罚，免了我一千两罚俸。她说只要打掉这孩子，这事儿便就此揭过，她会亲自出手帮我杀了萧策，往后我还是夜萝门的头牌杀手。
事情没有很糟，我本来也没打算留下这孩子。可鬼使神差地，我竟傻傻地问出了那句话：
"师父，我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然后呢？"
"这孩子也会是夜萝门的杀手。"
"你做不到……喝药吧。"
师父没有同意。
其实，不用师父回绝，我自己也明白这个请求是多么不切实际、荒唐可笑。道理我都明白，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做不得假。真的看到长老端来的凉药时，我就是不想喝。我很想护住这个孩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我来不及评估自己的能力，来不及细想离开了夜萝门我能坚持多久，更来不及为将来打算。
师父问得好：生下来？然后呢？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然后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也分不出什么精力忧心前途了。在水里泡了太久，我手脚僵麻、意识模糊，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若再不上岸，只怕最多一刻钟我就会溺亡在这湍急的江水里，一尸两命，沦为夜萝门最大的笑话。
后路已断，除了向前我别无选择。
关关难过关关过，能活一天是一天。
得先想个法子上岸才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顺着群山的脉路转过一个弯，水势渐趋平缓，跳动的渔火点燃了求生的希望。透过江雾和雨帘，我看见了一艘渔船。
“你失手了，若按门规该当何罪？”
“但凭师父处置。”
"小九，你知道的，不该留的决不能留。"
"弟子明白。"
我跪在石阶下，不敢抬头，不敢仰视。话音落下后是良久的静默，血滴顺着我的指尖砸落在地上，同急促的心跳声重叠在一处。
阶上站着的是我的师父，夜萝门门主追命阎罗。我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不，确切来说，我曾经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我没有姓名。师父唤我小九，因为我是她的第九个弟子；江湖人叫我行夜鬼，因为我通常在夜里动手杀人。
夜萝门，生于幽暗处，行于幽暗中，干的是追魂索命的买卖。买家出钱，卖家索命，钱到事成，明码标价。
我生于夜萝门，长于夜萝门，刀法剑术皆是门主亲授，各门各类的暗器样样精通，易容用毒皆不在话下，江湖中重金雇我暗杀者不计其数。
行夜鬼这名号在江湖上相当响亮，几乎算得上人尽皆知，恶名昭著。我是行夜鬼，可出了夜萝门没人知道我就是行夜鬼。我精通易容术，因此没什么人见过行夜鬼的真实样貌，也没人知道我是究竟男是女。人们只知道，行夜鬼是夜萝门最贵的杀手，一千两一条命，概不还价。
我贵，因为我从不失手。
无论是何身份，只要上了我的暗杀名单，必死无疑。
然而，从今日起，"从不失手"的美名有了水分。我失手了，败得出乎意料，败得很不光彩。
我费劲心思给自己编了个身份，在听水阁潜伏了整整三个月，却在最后关头败在了老阁主萧策刀下，前功尽弃不说还受了重伤。
刺杀行动失败了。
按门规，这笔买卖的损失由我来补。补上亏空，我还得去地牢接受十位长老的问询，将失败的始末细细道明。若门主和长老信了我的陈情，受过地牢的三道酷刑后，这事儿便算是有了了断；若门主和长老不信我的陈情，那夜萝门的地牢便是我的葬身之地。
曾经，我觉得这样的门规有些不讲道理。
师父说，这世道本就不讲道理……
“来人，送她去地牢，不要动刑，我亲自来审，还有，叫炼药司送碗凉药来。”
“多谢门主，小九领罚。”
夜萝门中无情义，同门之间亦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如今，墙尚未倒，众人已想推上一把。师父话音将将落下，守在殿外的一众杀手鱼贯而入，准备将我押入地牢。我不能反抗，也没打算反抗，已在心里开始措辞，准备等下仔细同师父说说听水阁的情况。
然而，真真看见炼药司的长老端着药碗向我走来时，我才发觉我对他手中那碗凉药的抵触远超自己的想象。
他要灌我喝药，我想送他归西。
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我反握着他的手将那黑陶药碗砸在地上，用带着药渣的陶片结果了他的性命。与此同时，弯刀、铁索、短剑、钩枪……十几种兵器齐齐朝我飞旋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有时间犹豫。锵然几声脆响后，到了身前的兵刃被我用内力生生震开。殿门错开的瞬间，我随手抢了师弟的的短刀，刺伤了师兄，推倒了师妹。然后斜身避开近至眼前的钩索，瞅准时机飞扑向大殿一侧燃着圣火的石柱，劈手一掌正对石柱中部。
石柱轰然碎裂，登时火光迸溅，是我想要的效果。
倒下的石柱触碰了石壁上的机关，散落的火星引燃了倾在地上的桐油。烟雾弹随即出手，迷魂散紧接着补上。霎时间，大殿中镖箭乱飞，浓烟滚滚。
殿中皆是一等一的杀手，第一时间便都做出了反应，真中迷魂散者寥寥无几。从震惊中缓过神后，他们破机关的破机关，救火的救火，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应对之策。
不用他们倒下，注意能被分散便足够了。
混乱中，我瞅准时机逃了大殿，凭着记忆选了离北峰最近的山道。
夜萝门大小寨口皆有暗卫把手，除了北峰的断崖。那断崖高达千尺，陡直无比，崖下是湍急的江水，不会有人敢往下跳。
我敢，因为除了跳下去，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叛离了夜萝门，一时兴起，毫无征兆。
我能成功逃走，大概是因为大家对此毫无准备。没人料到我会选择叛逃，包括我自己。
夜萝门的杀手们都知晓的，逃走比受罚可怕的多，留在夜萝门至多是死，但离开夜萝门会生不如死。
如果说这世上所有的杀手有个共性，应该是都得受毒药的控制，我自然也不例外。
夜萝门的杀手皆是自幼培养，入门之时男童净身、女童服药。我们本是孤儿，又断了生儿育女的可能，从此无牵无挂、没有软肋，虽行走在人间却像是在暗夜中游荡的孤鬼。我们打会吃饭起就要服下一种叫作钩吻苍兰的慢行毒药，只有对门主忠心耿耿每月十五才能拿到清心丹防止毒发。
钩吻苍兰无解，若停了清心丹，稍动内力便是锥心刺骨之痛，且不出一月必死无疑。
武林中常有些正派人说我们作恶多端、不知悔改。
这话很可笑，因为夜萝门的杀手只有两条路可选：忠于门主，可能受折磨，但能活着；背叛门主，一定受折磨，必死无疑。
我选了后者。
莫说旁人始料未及，从夜萝门北崖一跃而下，信手拽着崖边的藤蔓荡落入湍急的九环江时，我自己也相当震惊。
将至初秋，河水不算很凉，但大概是受伤后失血过多，我只觉得江水凉的要命，浑身上下时彻骨的冷。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落入水中不久后大雨倾盆而下，虽浇得我睁不开眼睛，但也彻底掩盖了我逃跑的行踪。
从北崖跃下九死一生，我能活下来已算是上天眷顾。然而，成功逃出夜萝门后，我心头没有喜悦，只有迷茫。叛离夜萝门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下意识的反应，现在想想这反应实在是很蠢。
我好像一时冲动选了一条死路，还是不能回头的那种。
记忆里，我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不对，我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这样想想门主方才所言不差：杀手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有软肋，有了软肋必定瞻前顾后，一旦瞻前顾后便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夜萝门最厉害的杀手，如今有了软肋。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偏偏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有身孕了……
行走江湖这些年我曾听过一句俗语：一孕傻三年。
这话很有道理，因为自从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我好像是同聪慧机敏彻底斩断了联系。譬如此刻，我已然选错了一回，还在一错再错。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可竟然还是下意识调动了所有内力尽量护住了肚子。
反常，太过反常。
我是杀手啊，于我而言活下去便是唯一的信仰。从前，为了活下去，我能杀任何人，能做任何事儿。可是现在，自幼坚守的信仰好像是松动了。
就在方才我突然发现，在我心里，孩子的安危已然重过了自己的性命。我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好像是被天性和本能裹挟着，做出了一个又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事实上，我会有孩子纯属意外。
为了刺杀听水阁阁主萧策，盗取听水阁的秘笈空冥刀谱，我化名陆萱勾搭上了阁主的首座弟子萧衡，"嫁"入听水阁等待动手的时机。
老夫人急着三代同堂，寻访神医求了助孕的方子，每日亲自看着人熬好送给我喝，还把一日三餐的主菜都换做了药膳，说是要给我调养身体。
为了扮演好萧衡的妻子，我对老夫人自是百依百顺。她端来的苦兮兮的药，我一碗不落的喝；她烧的奇奇怪怪的药膳，我硬着头皮吃；她求来的送子观音，我日日夜夜戴着。
不知是炼药司喂我的凉药药性不够，还是老夫人的药膳起了作用。两个月后，我竟然真的有了身孕。我本没把这意外当回事儿，想着回到夜萝门以后把这孩子打掉就好。
然而，我没有想到，一个未成形的小崽子，能把我折腾成那样。
自打有了身孕，我的身体状况骤然变差。我吃不下饭、成日犯困，腰酸背痛、头晕恶心，简直像是得了绝症一般。就在我准备给师父传信说明情况时，她先一步递来了动手的信号。
听水阁阁主武功卓绝，放眼江湖没有敌手。正因如此刺杀他需得筹谋布局，攻其不备。要杀他难如登天，纵然我是全胜的状态，胜算也只有五成。
这次刺杀会失败，全在意料之中。
其实，门主对我的责罚不算太重。大概觉得错不全在于我，她免了我的三道刑罚，免了我一千两罚俸。她说只要打掉这孩子，这事儿便就此揭过，她会亲自出手帮我杀了萧策，往后我还是夜萝门的头牌杀手。
事情没有很糟，我本来也没打算留下这孩子。可鬼使神差地，我竟傻傻地问出了那句话：
"师父，我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然后呢？"
"这孩子也会是夜萝门的杀手。"
"你做不到……喝药吧。"
师父没有同意。
其实，不用师父回绝，我自己也明白这个请求是多么不切实际、荒唐可笑。道理我都明白，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做不得假。真的看到长老端来的凉药时，我就是不想喝。我很想护住这个孩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我来不及评估自己的能力，来不及细想离开了夜萝门我能坚持多久，更来不及为将来打算。
师父问得好：生下来？然后呢？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然后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也分不出什么精力忧心前途了。在水里泡了太久，我手脚僵麻、意识模糊，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若再不上岸，只怕最多一刻钟我就会溺亡在这湍急的江水里，一尸两命，沦为夜萝门最大的笑话。
后路已断，除了向前我别无选择。
关关难过关关过，能活一天是一天。
得先想个法子上岸才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顺着群山的脉路转过一个弯，水势渐趋平缓，跳动的渔火点燃了求生的希望。透过江雾和雨帘，我看见了一艘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