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武帝二十一年冬，大雪。
天地洁白如羽，满树的梅花开得红艳艳，大雪化作飞花落入枝头，街上有打雪仗的、叫卖的，嶙峋车马撵过，酒楼烟雾升腾。
桥头坐着三位中年男子，他们磕着瓜子时不时往桥上望去，磨拳擦掌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桥上卖糕点的大爷问他们为何每日闲坐在这儿。
他们齐齐笑道：“吃瓜呀。”
大爷抬头看了一眼桥上被撞歪的围栏一脸了然。
他道：“还真要感谢那位沈小姐，近日来桥上商贩们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一眼望去，桥头桥尾都坐满了人，有搬着凳子的、有在哼曲的、也有在喝茶的。
“你们说今日还有热闹看吗？”
“管他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的。”
“喂，待会你要不要去弄个见义勇为奖？”
被点到的那人看了一眼冰封的河面，吐了一嘴果皮道：“我又没病。再说了，有大理寺的官差在，哪里轮得到我们见义勇为。”
“说来也怪，那些官差们怎每回都来得这般及时，莫不是他们就隐藏在我们这群吃瓜群众当中？”
听到这，桥头那三位中年人顿时伸直了脖子，雄赳赳气昂昂。
晌午时分大雪将歇，日光直直的照射下来，雪地上像是被洒上了一层层的金粉。
三个中年男人起身去对面的酒楼吃饭，再回来时便看见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在叫：“跳河的来了，跳河的来了。”
也有人回应：“这次的长得好不好看？”
“不知道哇，被人群围住了。”
三人垫着脚望去，桥上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站在护城河栏杆上的那名公子只露出一抹衣摆在寒风中飘扬。
穿紫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招了招手，迎面跑来一个老头，他塞给老头一些银子，那老头便向大理寺方向跑去。
红衣男人问道：“这儿距离大理寺还有好一段路程，来得及吗?”
绿衣男人道：“放心吧，这业务他保熟。”
说完，他们三个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一边看戏一边等着官差们过来。
人群中有人劝道：“公子，你快下来吧，不要想不开。”
被人群团团围住的那名公子瞧着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孱弱的像是风中的一根柳絮。
他站在栏杆上对着下面的一名绿衣丫鬟央求道：“在下今日只是想见见你家小姐。”
绿衣丫鬟回道：“我家小姐正在与我家公子踏雪，怕是没空来见你。”
那公子又道：“那明日呢？明日在下能见见她吗？”
丫鬟回：“怕也不行，明日她约了李公子喝茶。”
那公子还是不死心：“那再过俩日呢？”
丫鬟摇摇头：“不巧，王公子约了我家小姐对弈。”
围观的群众们听不下去了，对着那公子劝说道：“公子算了吧，锦阳城里姑娘多得是。”
一名壮汉上前想要扶这名公子下桥。
谁知这位公子长袖一甩，对着那壮汉道：“不，在下心中只有沈小姐。”
壮汉道：“你喜欢她有什么用，她又不喜欢你。”
那公子眼中蕴着厚厚一层湿意，他凄凄道：“谁说她不喜欢我，我觉得沈小姐对在下还是挺好的。”
围观的群众你望我我望你，每个来跳河的公子都这么说。
围观群众问：“她可有火速回复你写得每一封书信？”
公子摇头：“她不让在下给她写信，不过爱是无声的，在下懂的。”
围观群众俩眼一黑，他们又问：“你生病难受时她可关心过你”
那公子再次摇头：“没有，不过前俩日沈小姐同在下逛街时说话特别温柔。”
沈小姐和他逛街？
还温柔？
众人好奇道：“她说了什么？”
那公子顿时像是掉进了蜜罐子似的。
他娇羞道：“她对在下说麻烦让一让。”
桥上顿时晕倒一片，心道你娇羞个什么劲。
壮汉吐槽道：“我见过玩自我攻略的，但没见过像你这么玩的，就连我家狗子求偶都不带这样求的。公子啊，你这是一厢情愿！”
白衣公子跳起来反驳道：“不，我和她是俩情相悦。今日她见了张公子便如实告诉了在下，敢问在场的男子，你们对妻子会如此实诚吗？如果这都不算爱，你们对自己的妻子又算什么？”
坐在桥头磕瓜子的绿衣男人掸了掸身上的瓜皮屑讥笑道：“呵！也不知道是哪个老乌龟生的混蛋小子。”
人群里又有人道：“像她那样貌美的女人，就算娶回家也是祸水 。”
这名公子原本是想跳下去的，听到有人用“祸水”来形容他心中洁白纯净的神女，脸上顿时不大好，他兀得窜到对方面前，堵住了对方的嘴道：“你莫要胡说。”
被捂住嘴的那名老汉挣扎道：“怎不是红颜祸水？前几日大理寺卿的公子为了她都上吊了，这件事全城皆知。”
坐在桥头同在磕瓜子的紫衣男人顿时觉得手里的瓜子不太香了。
他心道真是倒霉，怎么哪哪都有人提这件事。
说起来，他家那小子当时寻死觅活的情形和桥上的这位公子不能说一模一样，却也更胜一筹吧。
人家跳河，他家那位自挂东南枝。
如果只是在家里悬一条白绫也就算了，就算死，丢脸也丢不到外面去，可他家这位偏偏跑到人姑娘家门口上吊。
当时围观的群众数不胜数，接到报案后他火速赶到现场，心想好好教训一下这种不珍惜生命的年轻人，结果看到悬挂在人姑娘门口半死不活的东西竟是自己的儿子后他硬生生给气笑了。
得了，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叫人套上麻袋，打算装作不认识捆走了事。
谁知这个没出息的，舌头都吐露出来一大半了，挂在房梁上还会叫爹。
很快全皇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寻死的公子是大理寺卿的公子，这件事就连圣上都过问他好几次，很没面子的。
绿衣男人笑问紫衣男人：“听闻令郎心仪的那位姑娘就是这位沈姑娘吧？”
紫衣男人笑肉不笑：“是啊。”
“还是位商人？”
紫衣男人再次皮笑肉不笑：“是啊。”
绿衣男人道：“令郎怎么会看上这种出身的女子？若是我儿子非得打断他的腿。”
坐在他们中间的红衣男人也说道：“我儿也绝对不会看上这样的女子，毕竟娶妻还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如果可以，紫衣男人很想撕碎这俩个人的嘴，就你们家的儿子高贵了不起呗。
你们是没见过那姑娘，那长得比宫里的娘娘们都要美，我儿子审美正常，喜欢她怎么了？
但是他不能！
于是，他只能继续皮笑肉不笑。
随着人群再次骚动，坐在桥下磕瓜子的那三位继续将目光投向桥上。
桥上那名壮汉再次向这名公子伸出友爱的手：“公子，想想家中的爹和娘。”
那名公子思索了片刻正要下来，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是啊，下来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听闻沈小姐早就有意中人了，听说不是你啊。”
这下麻烦了。
桥上那白衣公子指着对方哆哆嗦嗦一阵，恁是没憋出一个字，嚎哭了一顿后便纵身跳入河中。
桥上顿时乱了。
河里的人一直尖叫着：“别救我，让我死了吧。”
可是又没谁要下去救他。
这寒冬腊月的，就算想下水去捞他，那也不敢啊。
方才的那位壮汉他多次想要下水，无奈自己腿伤未愈，他心道这个时候跳下去大概只能跟着一起嗝屁。
于是他对着桥头某处焦急大喊：“二郎二郎，快下去救人啊。”
远远的，壮汉听见桥头一道声音传来：“我不渡作死之人。”
那声音清脆、响亮，像是林间欢快的布谷鸟。
回话这人名叫江小梅，是凤鸣镇稻香村里的一位农户，因在家中排行老二，又被人唤作江二郎。
这少年长得实在太过好看，胸口的那俩块补丁也没能盖住少年人眉宇间的光辉，眼眸里清澈的光就像是冬日里的烈阳，就算衣着寒碜他的容貌气质竟也比城里那些穿着锦衣挂着玉佩的公子看上去还要贵气。
绿衣男人看着在水里扑腾扑腾的身影，心道：“是挺作死的。”
他一边磕瓜子一边和身旁的红衣男人道：“这要是我儿子，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简直没脸见人。”
紫衣男人愤愤道：“说到底还是要怪那姓沈的女子。”
绿衣男人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长成那个样子就不应该抛头露面，身为女子就应该坚守妇德。”
坐在中间的红衣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街上除了小摊小贩，一个穿官服的人影都没看到。
他对紫衣男人道：“你们大理寺的人怎么还没来捞人？再晚一点这小子可就真死了。”
紫衣男人也有些着急了，他回道：“许是今日大雪，道路阻碍，不过应该也快了。”
绿衣男人磕着瓜子，一脸瞧不上的表情，他捡着手中的瓜子仁道：“这种把生命当儿戏的不孝之徒，你管他死不死作甚。”
语毕，在同一个桥头看戏的江小梅道：“喂、你是真的没认出来吗？”
三个中年男人齐齐望向声源处。
他们看见桥头石狮子上倚着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那少年一脚踩在石狮子上一手趴在陈旧的栏杆上，表情戏谑极了，像是看见了人间至趣的话本子。
绿衣男人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江小梅微笑道：“昂。”
绿衣男人不解道：“我该认出什么？”
江小梅指了指河里：“令公子啊。”
顿时，三个男人齐齐站了起来，他们三个一人抓着一把瓜子，齐齐歪着头往河边打量着。
过了一会儿，水里的那位公子许是被呛得难受极了，脑袋扎进水里又扑通着浮了起来。
当他的脸正对着桥头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绿衣男人手中的瓜子掉了一地。
红衣男人抓着绿衣男人的肩膀道：“乖乖，是贤侄是贤侄啊！”
紫衣男人趴在桥头，笑得直锤胸口。
绿衣男人往前猛走了俩步，他一脚跨上栏杆，红衣男人急忙拽住他：“河里都结冰了，你这把老骨头跳不得啊。”
“放开我！”
“不放！”
拉扯间沿路小跑来几个年轻官差，他们冲着桥头三个男人喊道：“大人大人，我们来了！”
红衣男人对绿衣男人道：“瞧，大理寺来人了，还是让他们年轻人下河去捞人吧。”
绿衣男人甩掉红衣男人的手道：“天气这么冷，下河捞他作甚？”
红衣男人：“？”
大理寺的官差们：“呜呜~大人疼我。”
领头的官差站了出来：“早听闻大人爱民如子，放心令公子走后我就是您没有血缘的亲儿......诶？”
领头的官差惊呼道：“大人危险，回来！”
绿衣男人哪管得了那些，河里那孽障又沉下去了。
他几十年没吃过奶了，别说还真没什么力气。
他迈开腿爬了几次，又滑落了下来。
他骂骂咧咧道：“是谁把这破玩意儿修这么高？”
红衣男子心道：“不是你跟工部提议的么？”
反复爬了几次，绿衣男人他终于站上去了！
他站在围栏上颤颤巍巍的，使出毕生的力气对着河里露出的那半颗脑袋大囔道：“孽障！！！！孽障回来！！！！！！”
许是这称呼过于熟悉，白衣公子在水里猛得打了一个激灵。
他蹬了一下脚，身子往上浮了几分。
脸重新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白衣公子猛然将目光投向桥头围栏上，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开始抽搐。
接着，他在水中一个鲤鱼打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腿蹬蹬蹬游回了岸边。
速度快到令人瞠目咋舌。
方才那名好心的壮汉走到江小梅身边，一脸不可置信道：“我滴个天，这货比我们村那只老水牛的水性还要好。”
“所以说，怕他跳河作甚？”
壮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小梅已背着他那一镂子的野味走下了桥。
苍茫天地间寒风骤起，将他高高束起的长发吹得张扬四起。
壮汉拨开人群追去。
壮汉问：“你早知道他会水对不对？”
江小梅回道：“你可知每年潜入凤鸣江底为先皇后行祭祀礼的那位贵族是谁？”
壮汉疑惑道：“谁？”
“礼部尚书之子。”江小梅双手抱住后脑勺，一脸无语：“也就是刚才跳河的那二货，在大毅国土内除了我以外，他若是说自己的水性排名第二那没人敢说第一。”
壮汉噗嗤一声笑了：“依你的意思，刚才那个穿得跟绿乌龟似的中年男人是当朝礼部尚书？”
“昂。”
壮汉不解道：“那公子想死还跳河？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江小梅停下脚步，沉思了片刻道：“他没这么多心思，大概是真的二吧。”
天地洁白如羽，满树的梅花开得红艳艳，大雪化作飞花落入枝头，街上有打雪仗的、叫卖的，嶙峋车马撵过，酒楼烟雾升腾。
桥头坐着三位中年男子，他们磕着瓜子时不时往桥上望去，磨拳擦掌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桥上卖糕点的大爷问他们为何每日闲坐在这儿。
他们齐齐笑道：“吃瓜呀。”
大爷抬头看了一眼桥上被撞歪的围栏一脸了然。
他道：“还真要感谢那位沈小姐，近日来桥上商贩们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一眼望去，桥头桥尾都坐满了人，有搬着凳子的、有在哼曲的、也有在喝茶的。
“你们说今日还有热闹看吗？”
“管他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的。”
“喂，待会你要不要去弄个见义勇为奖？”
被点到的那人看了一眼冰封的河面，吐了一嘴果皮道：“我又没病。再说了，有大理寺的官差在，哪里轮得到我们见义勇为。”
“说来也怪，那些官差们怎每回都来得这般及时，莫不是他们就隐藏在我们这群吃瓜群众当中？”
听到这，桥头那三位中年人顿时伸直了脖子，雄赳赳气昂昂。
晌午时分大雪将歇，日光直直的照射下来，雪地上像是被洒上了一层层的金粉。
三个中年男人起身去对面的酒楼吃饭，再回来时便看见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在叫：“跳河的来了，跳河的来了。”
也有人回应：“这次的长得好不好看？”
“不知道哇，被人群围住了。”
三人垫着脚望去，桥上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站在护城河栏杆上的那名公子只露出一抹衣摆在寒风中飘扬。
穿紫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招了招手，迎面跑来一个老头，他塞给老头一些银子，那老头便向大理寺方向跑去。
红衣男人问道：“这儿距离大理寺还有好一段路程，来得及吗?”
绿衣男人道：“放心吧，这业务他保熟。”
说完，他们三个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一边看戏一边等着官差们过来。
人群中有人劝道：“公子，你快下来吧，不要想不开。”
被人群团团围住的那名公子瞧着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孱弱的像是风中的一根柳絮。
他站在栏杆上对着下面的一名绿衣丫鬟央求道：“在下今日只是想见见你家小姐。”
绿衣丫鬟回道：“我家小姐正在与我家公子踏雪，怕是没空来见你。”
那公子又道：“那明日呢？明日在下能见见她吗？”
丫鬟回：“怕也不行，明日她约了李公子喝茶。”
那公子还是不死心：“那再过俩日呢？”
丫鬟摇摇头：“不巧，王公子约了我家小姐对弈。”
围观的群众们听不下去了，对着那公子劝说道：“公子算了吧，锦阳城里姑娘多得是。”
一名壮汉上前想要扶这名公子下桥。
谁知这位公子长袖一甩，对着那壮汉道：“不，在下心中只有沈小姐。”
壮汉道：“你喜欢她有什么用，她又不喜欢你。”
那公子眼中蕴着厚厚一层湿意，他凄凄道：“谁说她不喜欢我，我觉得沈小姐对在下还是挺好的。”
围观的群众你望我我望你，每个来跳河的公子都这么说。
围观群众问：“她可有火速回复你写得每一封书信？”
公子摇头：“她不让在下给她写信，不过爱是无声的，在下懂的。”
围观群众俩眼一黑，他们又问：“你生病难受时她可关心过你”
那公子再次摇头：“没有，不过前俩日沈小姐同在下逛街时说话特别温柔。”
沈小姐和他逛街？
还温柔？
众人好奇道：“她说了什么？”
那公子顿时像是掉进了蜜罐子似的。
他娇羞道：“她对在下说麻烦让一让。”
桥上顿时晕倒一片，心道你娇羞个什么劲。
壮汉吐槽道：“我见过玩自我攻略的，但没见过像你这么玩的，就连我家狗子求偶都不带这样求的。公子啊，你这是一厢情愿！”
白衣公子跳起来反驳道：“不，我和她是俩情相悦。今日她见了张公子便如实告诉了在下，敢问在场的男子，你们对妻子会如此实诚吗？如果这都不算爱，你们对自己的妻子又算什么？”
坐在桥头磕瓜子的绿衣男人掸了掸身上的瓜皮屑讥笑道：“呵！也不知道是哪个老乌龟生的混蛋小子。”
人群里又有人道：“像她那样貌美的女人，就算娶回家也是祸水 。”
这名公子原本是想跳下去的，听到有人用“祸水”来形容他心中洁白纯净的神女，脸上顿时不大好，他兀得窜到对方面前，堵住了对方的嘴道：“你莫要胡说。”
被捂住嘴的那名老汉挣扎道：“怎不是红颜祸水？前几日大理寺卿的公子为了她都上吊了，这件事全城皆知。”
坐在桥头同在磕瓜子的紫衣男人顿时觉得手里的瓜子不太香了。
他心道真是倒霉，怎么哪哪都有人提这件事。
说起来，他家那小子当时寻死觅活的情形和桥上的这位公子不能说一模一样，却也更胜一筹吧。
人家跳河，他家那位自挂东南枝。
如果只是在家里悬一条白绫也就算了，就算死，丢脸也丢不到外面去，可他家这位偏偏跑到人姑娘家门口上吊。
当时围观的群众数不胜数，接到报案后他火速赶到现场，心想好好教训一下这种不珍惜生命的年轻人，结果看到悬挂在人姑娘门口半死不活的东西竟是自己的儿子后他硬生生给气笑了。
得了，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叫人套上麻袋，打算装作不认识捆走了事。
谁知这个没出息的，舌头都吐露出来一大半了，挂在房梁上还会叫爹。
很快全皇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寻死的公子是大理寺卿的公子，这件事就连圣上都过问他好几次，很没面子的。
绿衣男人笑问紫衣男人：“听闻令郎心仪的那位姑娘就是这位沈姑娘吧？”
紫衣男人笑肉不笑：“是啊。”
“还是位商人？”
紫衣男人再次皮笑肉不笑：“是啊。”
绿衣男人道：“令郎怎么会看上这种出身的女子？若是我儿子非得打断他的腿。”
坐在他们中间的红衣男人也说道：“我儿也绝对不会看上这样的女子，毕竟娶妻还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如果可以，紫衣男人很想撕碎这俩个人的嘴，就你们家的儿子高贵了不起呗。
你们是没见过那姑娘，那长得比宫里的娘娘们都要美，我儿子审美正常，喜欢她怎么了？
但是他不能！
于是，他只能继续皮笑肉不笑。
随着人群再次骚动，坐在桥下磕瓜子的那三位继续将目光投向桥上。
桥上那名壮汉再次向这名公子伸出友爱的手：“公子，想想家中的爹和娘。”
那名公子思索了片刻正要下来，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是啊，下来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听闻沈小姐早就有意中人了，听说不是你啊。”
这下麻烦了。
桥上那白衣公子指着对方哆哆嗦嗦一阵，恁是没憋出一个字，嚎哭了一顿后便纵身跳入河中。
桥上顿时乱了。
河里的人一直尖叫着：“别救我，让我死了吧。”
可是又没谁要下去救他。
这寒冬腊月的，就算想下水去捞他，那也不敢啊。
方才的那位壮汉他多次想要下水，无奈自己腿伤未愈，他心道这个时候跳下去大概只能跟着一起嗝屁。
于是他对着桥头某处焦急大喊：“二郎二郎，快下去救人啊。”
远远的，壮汉听见桥头一道声音传来：“我不渡作死之人。”
那声音清脆、响亮，像是林间欢快的布谷鸟。
回话这人名叫江小梅，是凤鸣镇稻香村里的一位农户，因在家中排行老二，又被人唤作江二郎。
这少年长得实在太过好看，胸口的那俩块补丁也没能盖住少年人眉宇间的光辉，眼眸里清澈的光就像是冬日里的烈阳，就算衣着寒碜他的容貌气质竟也比城里那些穿着锦衣挂着玉佩的公子看上去还要贵气。
绿衣男人看着在水里扑腾扑腾的身影，心道：“是挺作死的。”
他一边磕瓜子一边和身旁的红衣男人道：“这要是我儿子，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简直没脸见人。”
紫衣男人愤愤道：“说到底还是要怪那姓沈的女子。”
绿衣男人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长成那个样子就不应该抛头露面，身为女子就应该坚守妇德。”
坐在中间的红衣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街上除了小摊小贩，一个穿官服的人影都没看到。
他对紫衣男人道：“你们大理寺的人怎么还没来捞人？再晚一点这小子可就真死了。”
紫衣男人也有些着急了，他回道：“许是今日大雪，道路阻碍，不过应该也快了。”
绿衣男人磕着瓜子，一脸瞧不上的表情，他捡着手中的瓜子仁道：“这种把生命当儿戏的不孝之徒，你管他死不死作甚。”
语毕，在同一个桥头看戏的江小梅道：“喂、你是真的没认出来吗？”
三个中年男人齐齐望向声源处。
他们看见桥头石狮子上倚着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那少年一脚踩在石狮子上一手趴在陈旧的栏杆上，表情戏谑极了，像是看见了人间至趣的话本子。
绿衣男人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江小梅微笑道：“昂。”
绿衣男人不解道：“我该认出什么？”
江小梅指了指河里：“令公子啊。”
顿时，三个男人齐齐站了起来，他们三个一人抓着一把瓜子，齐齐歪着头往河边打量着。
过了一会儿，水里的那位公子许是被呛得难受极了，脑袋扎进水里又扑通着浮了起来。
当他的脸正对着桥头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绿衣男人手中的瓜子掉了一地。
红衣男人抓着绿衣男人的肩膀道：“乖乖，是贤侄是贤侄啊！”
紫衣男人趴在桥头，笑得直锤胸口。
绿衣男人往前猛走了俩步，他一脚跨上栏杆，红衣男人急忙拽住他：“河里都结冰了，你这把老骨头跳不得啊。”
“放开我！”
“不放！”
拉扯间沿路小跑来几个年轻官差，他们冲着桥头三个男人喊道：“大人大人，我们来了！”
红衣男人对绿衣男人道：“瞧，大理寺来人了，还是让他们年轻人下河去捞人吧。”
绿衣男人甩掉红衣男人的手道：“天气这么冷，下河捞他作甚？”
红衣男人：“？”
大理寺的官差们：“呜呜~大人疼我。”
领头的官差站了出来：“早听闻大人爱民如子，放心令公子走后我就是您没有血缘的亲儿......诶？”
领头的官差惊呼道：“大人危险，回来！”
绿衣男人哪管得了那些，河里那孽障又沉下去了。
他几十年没吃过奶了，别说还真没什么力气。
他迈开腿爬了几次，又滑落了下来。
他骂骂咧咧道：“是谁把这破玩意儿修这么高？”
红衣男子心道：“不是你跟工部提议的么？”
反复爬了几次，绿衣男人他终于站上去了！
他站在围栏上颤颤巍巍的，使出毕生的力气对着河里露出的那半颗脑袋大囔道：“孽障！！！！孽障回来！！！！！！”
许是这称呼过于熟悉，白衣公子在水里猛得打了一个激灵。
他蹬了一下脚，身子往上浮了几分。
脸重新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白衣公子猛然将目光投向桥头围栏上，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开始抽搐。
接着，他在水中一个鲤鱼打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腿蹬蹬蹬游回了岸边。
速度快到令人瞠目咋舌。
方才那名好心的壮汉走到江小梅身边，一脸不可置信道：“我滴个天，这货比我们村那只老水牛的水性还要好。”
“所以说，怕他跳河作甚？”
壮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小梅已背着他那一镂子的野味走下了桥。
苍茫天地间寒风骤起，将他高高束起的长发吹得张扬四起。
壮汉拨开人群追去。
壮汉问：“你早知道他会水对不对？”
江小梅回道：“你可知每年潜入凤鸣江底为先皇后行祭祀礼的那位贵族是谁？”
壮汉疑惑道：“谁？”
“礼部尚书之子。”江小梅双手抱住后脑勺，一脸无语：“也就是刚才跳河的那二货，在大毅国土内除了我以外，他若是说自己的水性排名第二那没人敢说第一。”
壮汉噗嗤一声笑了：“依你的意思，刚才那个穿得跟绿乌龟似的中年男人是当朝礼部尚书？”
“昂。”
壮汉不解道：“那公子想死还跳河？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江小梅停下脚步，沉思了片刻道：“他没这么多心思，大概是真的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