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通连续几刀不中,白鹤鸣倒是游刃有余,一剑一刀在日光下闪烁不定。四周学武日子稍久一些的弟子皆已看出鲜于通的颓势,心中纷纷为白鹤鸣喝彩,只是碍于门派有别,不敢开口。鲜于通见白鹤鸣单单躲避不肯出剑,背上却还另用布条缠了把宝剑,又怒又怕,心道:“好你个白鹤鸣,竟是还留了一手。若不是在这华山众目睽睽之下,我非得让你瞧瞧这金蚕蛊毒的厉害不可!”想到此,他突然闻得自己师父喊道:“白师侄可不必留手,尽可让我这徒弟见识下江湖的厉害!”

    原来这杨掌门虽然自身能力不济,比不得灭绝师太这类年少出名的绝顶高手,但在这华山派也算得上是翘楚,自然是看出了白鹤鸣的退让之意。他自认为于武功上并无建树,但到底经营华山派这么多年还算得上竭心尽力。对鲜于通这个继任者,他内心总有疑问。他一是知道鲜于通这个弟子虽然天赋略强于自己,但在这个代代出奇人的江湖上总还是不够看的,二是鲜于通自从与女儿杨春订婚后,便志得意满,心思似也不在习武之上。恰好白鹤鸣上门,正是敲打一下自己这个徒弟的好时候,也能让华山派其余弟子长长见识。

    他习武多年,内力深厚,声入洪钟,白鹤鸣和鲜于通二人听的,脸色俱是一变。白鹤鸣脸上终于露出认真的神情,而鲜于通也是脸色一肃,招招凌厉。只见他忽然双臂一振,纵身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借由脚踩练武场旁边一棵老松的反力,从高空中举刀直劈向白鹤鸣。他这刀力气可大,若是单纯刀剑相接,刀常常是比剑要更韧一些的。然而白鹤鸣竟是既不躲开,也不用剑抵挡,左腿抬起重重一踢。

    这是她当时踢丁敏君的剑的那招,白鹤鸣发现自己每不想和人打斗,这招总是好用。比如此刻,她就踢歪了鲜于通的刀刃,顺势踩下。

    白鹤鸣心道:“比武之时兵刃脱手可是奇耻大辱。也不知鲜于通会如何应对呢?”

    鲜于通眼见自己这刀要被踩下,只能赶忙把刀往回收。只是他虽然使了力,但白鹤鸣踩得是刀尖,只需用巧劲便可让刀纹丝不动。鲜于通用尽全力,脸色涨的通红之时,白鹤鸣却又突然收了脚。他一时收不住,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好险没有直接一屁股摔倒。

    尽管鲜于通在华山常以风度为人所称赞,但此刻也难免满脸怒色。他气血上头,余光中又瞥见自己岳父阴沉的脸色,心知自己被峨眉继承人压制至此,自己在华山的地位已是大大动摇,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挂到腰间的折扇,伸到一半,又听掌门人喝道:“鲜于通,你在干什么?还不继续比试!”

    白鹤鸣也是真奇。她此次上山找鲜于通比试本也只是想探一下对方武功的虚实,最好能打击一下对方在华山上的声誉,但确实没想过要让对方彻底丢脸——毕竟她后续还要上山,要是被人看出来,难免对峨眉有所影响。然而这华山上似乎也不如她想的那般铁板一块,在局势如此明显的情况下,杨掌门竟然逼着鲜于通同她继续战斗,显然就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

    她心道:“难道杨掌门也对这继承人不甚满意?可按照杨春所说,这是杨掌门为她挑的夫婿,自己挑的女婿,为何要这般苦苦相逼呢?”

    只是不容白鹤鸣多想,鲜于通已是重新执刀,第三次向她砍来。她这次依然躲得快乐,却也觉得有些烦闷了,心想:“左右已经与鲜于通结为仇敌,既然杨掌门都说了要认真比试,那我也就尽全力,让这场比试干脆结束好了。”她当下不再留手,却反而将剑往旁边一丢,竟空手与对方战起来。

    她随手丢的一剑直接深深插入旁边的树干上,众华山弟子见此都噤了声,细看起二人的打斗。

    鲜于通一句多的话也无,终于开始认真起来,竟有几分死战的感觉了。白鹤鸣到底手无寸铁,格挡与进攻并不是那么方便。好在峨眉掌法和步法一向以灵活著称,她灵巧躲避之下,鲜于通的长刀竟然也无法伤到她。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快二十个回合,只见白鹤鸣连打出两掌,门户大开,鲜于通顿时抓住了机会,也不顾此刻仅仅是门派比试,提刀便是白鹤鸣胸口一刺。

    众人皆惊呼之际,白鹤鸣却是面色不改,陡然间向上一跃,后退的速度竟不亚于鲜于通向她刺来的速度。眼看刀尖距白鹤鸣心口不过一二寸距离,鲜于通亦是杀红了眼,非但不肯停手,反而脚下步伐加快。

    四周众人看的是心惊胆战。若非亲眼目睹,他们是绝不可能相信像白鹤鸣这样年轻的剑客,竟然可以和鲜于通打的有来有回,甚至还占据了上风。只唯有杨掌门神色依然凝重,却不叫停比试,只是凝神细看。

    比武场边不知是哪个弟子之前练功的时候忘记把那练内劲的石块搬走。那石块约莫一两尺高,径直就挡在白鹤鸣往后退的路上。白鹤鸣急速后撤,左脚被这石块一绊,顿时脚下失了章法,身子向旁边偏去。眼看白鹤鸣就要摔倒,鲜于通脸上闪过一抹厉色。

    面前刀尖寒光闪烁,白鹤鸣虽是心跳加速,却并不算慌乱。她身形后仰,竟是下腰躲过了鲜于通的这一刀。还未等对方变换刀式,她双手撑地,左右两脚竟然踏踏两声踩过那刀锋,第三脚脚尖往对方的手腕上一蹬。

    鲜于通本以为胜算在握,却不料手腕传来一阵锥心之痛。不仅如此,那一脚力道不小,明明踢得是手腕,他却感觉好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

    他身子往前,白鹤鸣却是借着弯腰的拧劲,顺势往他胸口、小腹上各踹了一脚,把鲜于通往前踢的同时自己借着这五脚连踢从地上跃了起来,翻身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她右脚一勾,那原先“绊倒”她的大石块便被踢了起来,她一掌把那石块往身后一拍。

    鲜于通被她踢得直接摔飞了出去。手上一松,那长刀便失了准头,刀身撞在那棵被白鹤鸣用来“放”剑的老松树上。刀剑虽利,然而凡是金石生铁所造,就必然也是脆的。那刀面仿佛是恰好撞在了白鹤鸣的剑柄上,叮当一声断成了两节。那紧随而来的石块显然瞄准的也不是鲜于通,而是那刀。石块与已经断裂的刀再次相撞,两截的刀刃碎的更是彻底,宛如鲜于通的颜面一般,噗嗤几声摔在了雪地里。

    众人见形势陡然逆转,全都瞪大了眼睛。

    白鹤鸣这招并非源自峨眉,而是她与俞岱岩在之前在船上比试之时学到的。俞岱岩是露出破绽后借机空手接白刃,把白鹤鸣的残剑制住,随后就制住了她。而白鹤鸣活学活用,对上鲜于通也不必牺牲手,只需要几脚,效果便好的惊人。

    如果胜得不彻底,不漂亮,也不能让鲜于通在华山彻底颜面扫地一回。

    春日已至,然而华山上寒意犹然还在。一番比斗之后,白鹤鸣背后沁出点细汗。鲜于通败后,众人皆是一阵沉默。一半的弟子看着她和倒地的鲜于通,另一半弟子看着杨掌门,不知道如何是好。面对如此视线,白鹤鸣倒是毫不见怪。她整了整衣服,忽闻到一股幽香,抬头一看,原是周围一棵老梅树开了花,满枝头的红梅娇嫩艳丽。

    白鹤鸣莫名地想到杨春头上那一支闪亮的珠花,又想到了烛光下胡青羊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心底叹了口气。

    “好小子!”远处忽然出来一声叫好。白鹤鸣回头,便见得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正替她大声喝彩,看服饰应该是与杨掌门同辈的华山派长老。那高个儿的中年男人道:“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想必不过多少年就能比得过你师父灭绝师太了。”

    白鹤鸣正欲谦虚几句,那矮个儿的男人却道:“你今日与我师侄比试,真是让我们华山派大开了眼界,谢谢白师侄啦。”他说完,朝着白鹤鸣深深一揖。高男人也跟着朝她一揖。白鹤鸣连忙退后半步,拱手还礼道:“前辈过誉了。”

    矮男人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你让我想起我另一个师侄了。那个师侄和你是本家,也姓白,只是被那魔教恶徒给……唉——”他脸上露出极其惋惜的表情,那个高个男人反应慢了半拍,随后脸上也露出了“好可惜啊”的表情。白鹤鸣看这两人有如在演戏一样,一个人做,一个人模仿,感觉颇为有趣。

    只是这分有趣劲还没过,那矮男人便说:“江湖上难得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们哥两个刚好最近新练出一套反两仪刀法,与鲜于师侄那套两仪刀法原理虽同,但实际上是变化无穷,不依常规,你可想试一试?”

    杨掌门听得此话,眉头一皱,喝到:“二位师叔不可!白师侄乃是峨眉派来的贵客,今日肯在我华山上指教一番,于我等已经是极大的荣幸。更何况如今已近晌午,不若我们先行用餐,过后再论些闲话,这不比舞刀弄枪要来的好的多?”

    他这番话说出口,一成是为了维护白鹤鸣,但更多还是为了华山派的面子。那高男人和矮男人看着虽然与他年龄相仿,但实际上是上上辈掌门的弟子,辈分极高又脾气古怪,武功高强,只是全然不通俗物而已,这才得以让杨掌门的师父接了这华山派掌门一职。若是这两位前辈练手打峨眉派初出茅庐的弟子,哪怕白鹤鸣是灭绝师太钦定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说出去都是极其不体面的事。

    鲜于通已经摔在雪里多时,比起寒意,他更觉得丢脸与愤怒。听了杨掌门反对此场比武,他心中愤恨不已,道:“果然他还是向着外人,不满意我。刚刚与白鹤鸣比武,他从不肯叫停,可现在两个师祖要与白鹤鸣比试,他却代替白鹤鸣连番推脱。”

    他这确实误会了杨掌门,杨掌门虽然心中暗恨他勾引自己女儿,导致成婚匆忙,却也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今天不肯叫停,一半是让他长长见识,另一半也是为了华山派的颜面。鲜于通与白鹤鸣属同一辈,又都是掌门继承人,未来迟早行走江湖要碰上的,岂有退让之礼?此刻输了便是输了,但华山派总不能因为输了就怕了其他门派。

    高矮男人二人品性不坏,就是两个武痴,。他们也知二人挑战白鹤鸣实属丢脸,但此刻在华山上也唯有华山弟子。左右此事也传不出去,不过拿外人试一下新练出的招数,他们自认为无意伤人,这样既能指教小辈,也能给华山派找回点面子。

    杨掌门坚持道:“万万不可啊两位师叔,此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白师侄远道而来,因为小女婚事在山下耽搁五日,已是我们的不是,怎么可以再错上加错?”

    他们三人争吵,旁人全不敢开口。眼看着华山内部就要起一番纷争,白鹤鸣自然是乐的观战。她又不是比试狂魔,这次上华山也不是来挑战自我的,何苦要累着自己呢?更何况那高矮男人两个人武功底细不清,万一对方下黑手找回面子怎么办?

    她揣着手看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互不相让,却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爹爹,两位师公,怎么还不吃饭啊?”

    众人视线一转,便见得掌门爱女浅浅梳洗一番,脸上露着不满。她嘟着嘴道:“我还生着病呢,到厨房一看,伙房的说今天有贵客上门,得一起开饭呢。”

    从头到尾,杨春只看了白鹤鸣一眼,便挪开了。多亏当时白鹤鸣带了面纱,更兼夜色昏暗,她又武功低微,好像是一点也没认出这上山的白鹤鸣便是当时躺在床上的“胡青羊”。她这一眼,白鹤鸣差点以为要被她认出来了,随即发现她似乎没认出来,心底便松了口气。

    有自幼在眼前长大的杨春开口,而且她确实是病了,回山后便发了场高烧。那矮男人看看杨掌门,又看看她,再看看白鹤鸣,只好道:“那便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再说。”

    众人见状,都缓缓向大堂移动。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杨掌门,两位辈分极高的师叔,和作为客人白鹤鸣与作为掌门之女的杨春。白鹤鸣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还有鲜于通这么一个人。她停了脚步,转头一看,他还坐在那松树下起不了身呢。

    她停下脚步,作为陪客的杨春也跟着停下了。

    不得不说,如果是按照掌门小姐的标准来看杨春,她似乎是没什么问题的,热情,可爱,礼貌。若不是白鹤鸣在山下和她有那段不太开心的谈话,若不是她先遇到了胡青羊,或许两个人也能成为熟人。

    “白师姊怎么了?”杨春关心道。白鹤鸣努了努嘴,假装为难地问她:“我听说你们二人刚刚成婚……你要不要先把他扶起来。我刚刚下手也情况所迫,并非有意为之——”

    杨春这才看见她的丈夫正瘫坐在松树下。此刻,万念闪过,她道:“不过武功比试而已,通哥可能就是想在这边坐着罢了。他们男人都是喜欢这样领悟武学的,不若我们先走吧。”怀着不忍,杨春想道:“扶起被打倒的男人想必也会让对方很难为情吧。”

    她怎么能扶起一个失败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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