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修了上一章的一些细节,比如说干枯的水道……这时候河道里应该已经有水,只是被巨石堵住无法流通而已,这样显得更加合理一些。

    此时白鹤鸣已经跃向胡青羊,来不及回身救援,而胡青羊虽然亲眼见证段明义动手,但她自身已经有伤,心中虽然焦急,却是没有半点办法。杨镇和闫六二人更是已经奄奄一息。段升平若死,就算河道最终被打通,此事终究是留有遗憾。

    电光火石之间,段明义这掌击出,又恰好在夕阳西下之时,真真带有几分天地自然之威。只见一人忽然从侧旁飞出,竟是挡在段升平面前,替他接了这掌。这人中掌后立足不定,直接摔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段升平的胸口,随即又滚到地上,痛苦地咳了几声,在地上一动不动。

    段明义一怔:“这人是谁?为何替段升平挡下这必死的一掌?”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害怕,全身一颤,背后冷汗直冒。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樵郎——”

    段升平反应也不慢。他虽然被撞得倒退了两三步,却是立刻跪下,伸手把那人的脸摆正了。如血的夕阳下,他将那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失声叫道:“子樵,子樵!你……”

    即使被“横刀夺爱”,即使气渔子樵只顾儿女情长而不顾家国大义,段升平也从未希望过他死。这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最为忠诚的兄弟和手下。眼见渔子樵气息奄奄,他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他深知刚刚段明义那招是使足了全力的杀招,要的就是他的命,就是一般的江湖中人,中了这掌也是无力回天,更何况是之前刚刚自废了武功的渔子樵?恐怕这掌已经把他的五脏给打碎,便是华佗在世,也难以救回他了。

    段升平脑中思绪纷乱,一会儿心痛,一会儿疑惑:渔子樵原不是应该在南边三个堤坝镇守吗?怎么地会突然跑到这大理城附近?他想不出原因,一旁的南宋公主阿珠终于忍不住跑到了渔子樵身旁,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左手。

    渔子樵侧头吐出一口鲜血,头靠在段升平的膝旁,低声道:“主公……升平……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又对阿珠道:“阿珠……终究是负了你……”

    为防段明义再次出手,白鹤鸣、胡青羊等人赶忙趁此机会聚到段升平四周,只听渔子樵断断续续道:“我……我早就猜出了……段明义的计策……半猜半蒙……有了阿珠,我才最终确定了……”阿珠听了这话哭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

    渔子樵一边抹去她的眼泪一边接着说:“阿珠告诉我,大理总督府内……有大宋的内应。我想不论此计是成是败,总督府和蒙古人必然两败俱伤。到时候您有宋的人帮忙,就可以……趁乱……坐收渔翁之利了。此前您让我骚扰蒙古人建堤,我故意未尽全力。没想到来您还肯信任我,让我负责这北方三堤。我一直留在大理,因为我知晓南宋的人会提前把北边的三个堤坝炸毁……”

    段升平大叫:“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他眼中含泪,半是心痛,半是愤恨,却还是道:“你先别说了,我们马上给你治伤,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我肯定是要罚你的,你得先活下来,我才能狠狠罚你。”

    渔子樵道:“来不及了……我知道你不想要这样,我也不想……也许这是我们离复国最近的一次了。我翻来覆去,考虑了很久,梦里都是在洪潦中的百姓与村庄。一切结束后,我当以死谢罪……请大理百姓,请段氏列祖列宗惩罚我……我死了,你对一切都不知情,自然……也不会多挂念……”

    他气若游丝,声音越说越低。有他如此一说,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白鹤鸣和胡青羊终于明白了为何事情永远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快一步。此前未能阻拦堤坝建设,渔子樵有放任元兵残害百姓之过,之后兰沧水位暴涨,乃是因为他与赵宋的人合伙提前破坏了北边的三处堤坝,就为了促成段明义的水淹大理之计。

    段升平掌心注入一阳指的内力,勉励让渔子樵不至于立刻断气。他垂泪道:“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这么想?”

    二人自幼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即便后来分开的时日也并不多。他们曾经一起发誓要光复大理,要从暴虐的元兵下解救百姓,可是渔子樵怎么也会和段明义、段兴智,和那些赵宋的内应一样,将百姓的受难作为加入权力斗争的筹码呢?恍然之间,段升平觉得这个倒在自己怀里的,卑微而诚恳地向自己承认错误的男人十分陌生。

    或许是为了回答他,也可能是在自言自语,胡青羊低声道:“光复大理,可一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大理究竟是什么样子呢?如果这世上没有神仙,世外桃源就都是人一步步亲自建出来的,蝴蝶谷也是我和哥哥嫂嫂一步步建成的。”

    建起一个隐居的蝴蝶谷,需要几个月、几年,但复国,或者更进一步,给大理百姓一个好的生活,这样的目标就是说不清要多久才能做到的。而且这个目标不是只凭空想,只凭发誓就能够实现的。她都能想象,段升平和他的友人、部下们必须仔细筹谋,小心规划,他们面对的都是具体的困难,具体的敌人。

    白鹤鸣听了胡青羊的喃喃自语,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论结果如何,最终实现梦想的时候,人都已经不可能再是当初立下这个梦想的自己了。恐怕就算事情相对顺利,待到段升平和渔子樵真的能光复大理国的时候,他们这个让万民安乐的梦想,连同他们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改变了。”

    渔子樵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一个人哪怕真心实意对你,做的事情也未必为你好。我这一年来都为了……建坝之事揪心,屡次阻拦你,可你到最终,却还是一直坚持要破坏这个计策。然后,咳咳,然后我就发现,你还是当初那个你,可我已经不能在像曾经一样……做出那样坚定的决定了。”

    老实说来,究竟是该坚持救百姓还是利用别人的阴谋趁机复国,在这两个选择之间,他似乎也未曾真正下定决心选择后者。然而改变通常发生在毫厘之间,发生在他与阿珠一见钟情之时,发生在他一次次放任蒙古人修建堤坝,发生在他任凭南宋探子炸毁堤坝之时。

    听到段升平打算重整旗鼓,改为疏通这条废弃的运河之时,渔子樵一阵恍然。这些难以察觉的一次次瞬间,最终铸成了他如今的大错。

    段明义听着这几人说这些对他无关痛痒的话,好生不耐。倘若此计能成,那他早就是大理皇帝了。眼见他们说个没完没了,哪怕对方人数更胜一筹,他仗着曾祖就在他身后,打算再次进攻。

    但段兴智抓住了他的手腕,摇摇头。段明义想了想,勉强耐下性子来等着。

    段明义对这龟缩了五十年的老祖宗并无尊敬之心。他天生聪颖,野心勃勃,眼见蒙古人逐渐势弱,想趁此机会复国才对曾祖多有笼络亲昵之态。这位老祖宗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他身上据说还有着前代宰相高泰祥四十多年的一阳指功夫。他想,既然高泰祥能将功夫传给段兴智,段兴智又怎么不可以把这功夫传给自己呢?毕竟自己可是他唯一的后人,亲的曾孙!

    有了这种心思,他待段兴智就更是殷勤。可惜段兴智年纪已高,这辈子又受了太多刺激,时而有如常人,时而疯疯癫癫,竟是从未提过传功一事。这段日子他身体更是不好,段明义生怕他哪天断气,更是形影不离地粘着他,生怕那身一阳指的功夫入了土。

    白鹤鸣一边关注这祖孙二人动作,一边关注着段升平。眼见得渔子樵脑袋垂了下来,一动也不动,她在心中暗念了声佛。

    段升平缓缓站起来,直视抱着手的段明义道:“来吧,你我二人决一死战。”段明义轻蔑一笑。他的武功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段兴智这个百岁老人在一旁,就算对面这么多人一起上,他们也不会输。

    但下一秒,他的脸色就为之一变。

    因为段升平对白鹤鸣道:“白姑娘,就留我们在这边。某虽然不才,但应该还是能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的……还有青羊,你也走吧。你们带着这门火炮速速去炸开那巨石。”随即又转头对段明义重复道:“来吧。”

    他拔出佩剑,剑光一闪而过,惊得段明义心头一颤。他勉强露出微笑,刚想转头和段兴智说话,却听得曾祖忽然哈哈笑道:“好啊,好啊,比剑好啊!”段兴智激动地鼓起掌来,那语气和表情,活像十二三岁的小孩。

    段明义心中暗骂一声,怎么这疯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犯。但他见段兴智脸上那一派天真的表情,顿生一种诡异的感觉,悄悄退了半步,道:“好,好,我们比剑。”

    二人谁功夫更高,白鹤鸣还真拿不定主意。就算是功夫差不多,段升平奔波了多日,如今气力也是远逊于段明义。留他和杨镇、闫六在此,几乎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好歹相识多日,她和胡青羊真是于心不忍。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水中钻出个人来,叫道:“白姊姊,你快去!”这人年级轻轻却是身材高大,正是一段时间未见的莫声谷。

    刚刚双方对峙,两边都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对方的一举一动上,原本以段兴智和白鹤鸣的功夫,定能察觉到水里有人埋伏。但渔子樵忽然闯入,双方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因此直到莫声谷现身,这才发觉。白鹤鸣不由得微微一惊,叫道:“阿谷,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声谷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心中却是雀跃不已,自认为总算是找到了报恩的机会。只是听得白鹤鸣此问,他抿了下嘴,道:“此事日后我再与你说,你们快带着大炮走吧,我在这里保护他们。”

    他从未见过段升平一行人,但见白鹤鸣和胡青羊与他们一伙儿,便先自发认定了这边都是好人。直到说出口后,他心底才忽然升起一股担心:万一白姑娘这伙人都是魔教中人可怎么办?

    莫声谷的功夫白鹤鸣还是心里有数的。她看了一眼心意已定的段升平,又看了一眼蓄势待发,脸色阴沉的段明义,终究下定决心道:“这边,拜托你了。”担心莫声谷对上段兴智,她又补上一句:“以你的安危为先,该跑就跑。”

    莫声谷笑道:“我看起来像是傻子吗?”

    眼见得段升平和段明义二人战事一触即发,白鹤鸣也不再迟疑,一手拉着胡青羊,一边翻上那拉着大炮的牛车,重重一鞭打在牛身上。牛车咕噜咕噜地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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