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记得做得有条理些。”

    那人应声是,就要离开。

    袁世邦出声喊住他,“等等,”他轻轻饮了一口茶说:“我看那方姑娘虽然眼睛有疾,但确真真生的一副好样貌,身段也是弱柳扶风。”

    那人斟酌着问:“那小人把她送到您府上?”

    袁世邦扇了他的头一下,呵斥道:“刚想夸你机敏,怎么现就出了岔子。大人我是那等好色之徒?”

    那人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最后还是问道:“小人愚钝,大人的意思是?”

    “本大人前些年路过炎城,听闻河西王十分喜爱有疾且美貌的女子,若是搭上这条线,日后何必还要看我那叔叔的眼色。”

    “一个阉人罢了。”他恨恨地说。

    “大人英明”。

    袁世邦随手丢下几个银锭,又大口喝了一盅茶,才仿佛泄了刚刚的那口怨气,说:“去吧,记得等咱们这位世子爷离开再行事。”

    县衙别院,专门招待官宦的院子内,一身月牙色锦袍的陆新元正垂首细细打量手中的一幅画。

    修文敲了三下门,进了房间行礼道:“世子,属下和修武仔仔细细查看了那方家铺子,又在看热闹的人离开后,蹲了半晌,并未发现有丝毫可疑之处。”

    陆新元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画递出,说:“过来看看这幅画。”

    修文接过一看,那是一幅冬日赏梅图,大量灼灼的梅花绽放在层层积雪下,红色的太阳与红梅的颜色一致,小径旁有一纤瘦的白衣少女,背影垫脚往前,似是要伸手触天。

    这画看着平平无奇,甚至画工都称不上精湛,只是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刻着一个‘天’字。

    “这是‘闻天阁’新出的画作?”

    陆新元摇头否定,“这是姑母送来的,确实是‘闻天阁’的新作,不过并不在外面流传。”

    闻天阁是江湖中以卖消息闻名的组织,号称整个江湖没有它不知道的消息,只有你给不起的价格。

    它会于每月十五在闻天酒楼出售一幅画卷,这幅画卷蕴含了上月出价最高的买家所提问问题的答案。

    问题保密,答案共享,但如何解答也不细说。

    他们给出的画卷无一例外,右下角都会有一个突出来的‘闻’字。

    而如今手里的这一幅画,虽然也是闻天阁给的,但上面的印记却是个‘天’。

    修文眉头一皱,关心的却是另一桩事,语气有些紧张地说:“闻天阁竟然开始私下买卖消息了!”

    陆新元道:“姑母给我这幅画的意思恐怕不止于此。”

    他的眼眸幽幽,盯着跳跃的烛光晦暗不明:“一个江湖势力,他们的势力竟然可以渗入朝堂了。”

    民乐巷的民房内,三名黑衣人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又轻轻掀起窗户看了一眼鼓鼓囊囊的床榻。

    为首的点了点头,掏出一只迷烟,戳了个小孔往里吹。半晌后,确保里面的人被迷晕了,三人才蒙住脸大踏步走进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一眼看去:两个箱子,一只柜子,融化了一半的灯油,此外就只剩破旧但整洁的床铺了。

    黑衣人盯着床上睡着一动不动的背影,压低声音道:“这姑娘如此贫苦,此一遭,王爷满足了爱好,得了心爱的女子,大人得了机缘,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就连这刚刚落选的万念俱灰的美人也得了好出路,下半辈子去那富贵窝里待着,比这整日辛苦磨豆腐的日子不知好多少倍。”

    另一黑衣人不解道:“既然如此,那您为何不明天白天再来同她商量,这天大的好事儿,当面说估计她得感激地给您点儿好处呢。”

    另一个也附和,“是啊,若日后她得了王爷的青眼,也总要记得您才是她的贵人才是。”

    黑衣人想起到这之前府衙师爷神秘兮兮地给他说的话。

    “您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这消息,您若大白天的出现在她面前,还给她说这种话,依那位的性子,恐怕不会乖乖跟你们走。反而凭借她如今的美名,还有那位世子在,到时候她一哭诉,消息可不会只在这小小的余县传开了。就怕那位王爷和宫里的也能听见。那王爷礼还未收到,先惹了一身腥,何苦来哉,那怒气必会波及大人的。”

    虽然他有些不信会有人面对泼天富贵不动心,毕竟那女子本来也是要选秀进宫的,白天还因失去选秀资格,承受不住晕过去了呢。

    不过以防万一,他选择听了师爷的话。

    以防万一不漏风声是一则,二则因担心那女子不同意而放弃了好言相劝直接绑人,这话他也不好说出口。毕竟跟了袁大人,他也从马夫变成官府里混的了,多多少少的,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不讲理法。

    啧,麻烦!

    他轻咳了下嗓子硬扯了几句文雅:“本大人自然有本大人的考量,尔等听我的话行事便是。”

    两人连忙应是。

    真应该皆大欢喜啊,他似感叹地笑了一声说:“我可真是个大善人。”

    屋里的人忙着讲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屋的门已经从外面上了锁。

    是以,当他们翻过床上那人的身体,准备将其放入麻袋的时候,才发现床上哪里有人,那不过是个穿着藕粉色纱衣的纸扎人,往外突出的几根竹片还明晃晃展示了他粗糙的做工。

    “不好,我们被骗了。”

    黑衣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他们立马往外跑,却发现门和窗户都已经从外面封住。

    从床上纸扎人的腹部升起一搓火苗,几个呼吸间就燃遍了整间屋子。

    火势极快极猛,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都不一定能冲出重围,何况他们三个半吊子。

    熊熊大火中,三人绝望尽显。

    方知绘立在屋前,听着里面传来的嘶吼,看着自己居住一年的屋子慢慢烧为灰烬,那双白色的瞳孔仍是一片虚无,精致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马师爷一身灰色洗得发白的长袍站在她旁边,一脸淡漠。

    直到屋里没声了,他才开口道:“先前答应姑娘的事,马某已全部做到,姑娘答应我的事……”

    她撇了马师爷一眼,忽然腰肢一扭,端的是仪态万千。

    手帕掩嘴,温温柔柔地轻笑:“马师爷说的哪里话,民女何时答应过师爷什么事了。”

    马师爷气急,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脸色涨红地指着她,“你……你……你”,个没完。

    虽然此时周围没其他人,但他也不敢大剌剌地说出交易内容。

    看到他的窘态,方知绘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猫,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几声笑倒不似以前,夹杂了许多真心。

    马师爷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却又见她收敛了神色,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一礼道:“这一年承蒙师爷关照,民女感激不尽。今晚更是,若没有师爷的提前告知,知绘恐怕早已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了。”

    马师爷想起自己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毕竟眼前人若是死了,自己的秘密就会少一人知晓,有些汗颜道:“某乃读书人,不想欺瞒姑娘,先前还想过任由那歹人掳走姑娘的。”

    方知绘答:“师爷先前选择,也是人之常情。但您选择救我,算大义。”

    正说着,一个身穿夜行衣,带面罩,梳着高马尾,身高大的人影走近。俯身行礼道:“屋里的人已没有了气息,周围的眼睛也已拔出干净,除了……”。

    来人声音中性,辨不出男女,只是说完这话,意有所指的往马师爷站的位置看了一眼。

    她的轻功极好,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眼前。

    一套动作下来,马师爷还尤自震惊:这女子身边竟然还有这种高手!

    而后就看懂了她的意有所指:暗处的眼睛拔出干净了,但自己这只还明晃晃的站在这里,而且自己算是目前知道她秘密最多的人。

    他几乎是立时腿就软了,连忙作揖,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方知绘抬起他的手说:“师爷不必担心,”她从头上取下今早翠花婶子给她带上的蝴蝶钗子,轻轻地摸了摸,“婶娘说,这个钗子,是您为燕儿姑娘准备的及笄礼物。”

    提起女儿,这位衣着朴素,遇到方知绘前可堪称为老实人的中年男子,浑浊的眼球里蓄满了泪水。

    他手抖着接过那只钗子,说:“我可怜的燕儿,她死的时候还没及笄,就被那天杀的歹人……”。

    方知绘揉了揉眼睛,她的眼前见到的情景突然就变了。

    站立她身旁的云娘还是一样,一动不动似乎跟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只是眼前涕泗横流的男人嘴里冒出丝丝白线,那些白线流到钗子里便消失了,竟像是被它吸进去一般。

    她心想,“先前几次看这位师爷,他的颜色都是浑浊不堪,倒是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有如此纯白的颜色。”

    这表明,在他说的话里,关于那位燕儿姑娘的一切都是真的。

    方知绘收敛了思绪,闭了闭眼。

    眼前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快要烧完的房屋,清冷的月色和坐在地上捧着蝴蝶钗痛苦的马师爷。

    就像三年前,她游历归来,看到的却是家族阵法被毁,全族上下无一活口的样子。

    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不是马师爷的马师爷曾对她说,“马某此生活着的信念就是为我女儿报仇,哪怕是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所以她答应了帮他,让他成为余县的师爷,又给他证据,谋划了周全的计划让他得以把彼时有权有势的富商之子拉下马。以周全的、合乎理法的方式帮他报了杀女之仇。

    只因为他还说:“马某是读书人,只懂得犯法之人就应当遵循法理伏诛。

    而作为交易,他帮她名扬天下,引起京城的注意送她进宫,虽然失败了。

    啧,方知绘突然就不想杀他了。

    “从今以后再见,你我便是陌路了,所以还请忘了有关我的一切,哪怕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也不能表露出半分认识我的样子,这对你我都好,还有”,她顿了顿,“有时间多陪陪婶娘吧。”

    说罢,她转过身,云娘立马扶住她向前走去。

    “姑娘,马某知晓您这样的人,一定是有大事要做的,”他站起身,殚了殚衣袖,行了读书人最标准的大礼道:“感谢您帮我报仇,望您此去逢凶化吉,同时请顾好自身。”

    方知绘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着她的脸。

    她只是靠在云娘的身上,用极轻的语气说:“嗐,那么大年纪还给我跪拜,也不怕我折寿,真是坏人,不应该放过他的。”

    又叹了口气说:“没劲儿,我还以为要问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瞎了呢,那样我倒有一些理由了”。

    声音飘在耳边,云娘的嘴角牵起很浅的弧度:心软就心软,还找那么多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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