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昭京还留着夏的聒噪。

    枝桠摇曳,叶隙间投落青黄的光影,风也灼热,静候下一场盛宴。

    “听李嘉说他开学报道那天看见沈初齐了。”

    “啊?怎么可能,他高一上学期不就退学出国了吗?”

    有人笑,“白月光回国,那位还老实的了吗。”

    “那…诶,来了来了……”

    虞矜走进教室,原本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粘在她身上。

    “她怎么有脸坐这啊。”

    “虞矜,打不打篮球。”

    前一句话刚落,接着响起少女清亮的声音。

    薛欣悦怀里抱个篮球,她没理会身后的那些嘀咕声,视线瞥见虞矜课桌上的书,她凑过来,“在看什么。”

    “小说。”虞矜翻过一页,淡淡道:“你去打吧,我想待在教室看书。”

    “上周就见你在看,还没看完么?”

    “因为很好看,所以多刷几次。”

    “……”

    “好吧。”薛欣悦抿抿唇,也没勉强她。

    虞矜没什么明显兴趣爱好,平时要么学习就是看些课外书。

    哦,还有画画。

    刚认识虞矜那会,座位分到一起,薛欣悦自来熟,每天没完没了找她唠。

    虽然虞矜基本都只是在听,她对她的八卦态度一般,有时敷衍嗯几句,这依然没有消退薛欣悦的热情。

    “薛欣悦,你可真是嫌命长啊。”

    这句话来自孟筠,林殊的朋友之一。

    她倚靠在课桌旁,指尖缠着发丝绕。

    薛欣悦翻了个明显的白眼,“烂嘴。”

    孟筠也不生气,继续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现在有精力冲我,明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管好你自己吧,有时间多找找孩子爹。”薛欣悦故意呛她。

    孟筠脸色一沉,笑容收起。

    “你亲眼看到了吗。”

    “什么。”孟筠皱起眉,看向虞矜,一时有些懵她居然有脸回嘴,反应过来后,眼神又重新填满嫌恶,她冷哼一声,“要不是因为失忆,你还真以为自己清白了?虞矜,谁不知道你什么鸟样啊,装你妈呢。”

    虞矜坐在座位上,孟筠站着的缘故自然比她高,看她的眼神也是巨高临下。

    “你张口就来的模样,像个小丑。”

    “你有那精力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造谣生事,怎么不拿着证据去找警察?去打官司?”

    虞矜毫不怯弱,她的话没什么伤害性,眼里也没什么情绪,淡如雾。

    孟筠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

    “你……”

    “孟筠,老刘找你。”

    站完队李嘉也回到教室,语气不耐烦,“你可悠着点吧。天天因为这些破事麻烦我传话,烦都烦死了。”

    孟筠咬牙,临走时狠狠瞪了眼虞矜,不忘补一句:“背刺姐。”

    下课铃响,过几分钟人陆陆续续回班。

    薛欣悦视线扫一圈。

    “周暮怀,手帕我洗干净后还你。”

    顿了顿,她补充:“你别多想,我只是单纯还个手帕而已。”

    “不用还,回头你丢掉吧。”周暮怀蹲下身,翻着抽屉找东西。

    “我倒是想,只是怕你下次又像那样一直盯着我。”

    虞矜循声抬下眼睑,她不动声色看向两人。

    她知道周暮怀,薛欣悦的——

    前男友。

    收回视线,虞矜继续垂眸看书。

    周暮怀也笑了,“这篮球场你包场了?眼睛还不能乱看?”

    薛欣悦回他,“对,被你看容易起鸡皮疙瘩。”

    周暮怀轻笑一声,拿到东西后起身,越过她走出教室。

    下午第二节课,薛欣悦本想找个厕所搭子,结果往后一扫,虞矜的座位上空无一人,连书包也被带走了。

    白昼渐渐褪色,风仍余留微热。

    “怎么,还想像逼他那样逼我?”

    少年毫不犹豫挂断电话,一个人带着吉他去了悦兮。

    悦兮是一家自习室,也不全是,私人创立,房间很多,可当图书馆,也可以当练习室。

    他心情烦躁,练了一下午的琴。

    再看窗外,天已经快黑了,江确起身去买饮料。

    刚从冰柜拿出来的可乐冒着凉气,江确单手拎着可乐,指尖覆上易拉罐,“啪”地一声,液泡炸开。

    江确喝了一口,视线抬起时刚好撞见对方的笑。

    “见春了啊。”

    “不是我的。”江延予回答,顿了顿,他笑意加深,“小年刚刚给一个姑娘送甜点,瞥见她在画画。”

    “小年不是直女吗?”江确问。

    “不是这个意思。”江延予轻叹,“画的是你吧,人家就在你对面。”

    “哦,你这没什么生意,懒得拉窗帘。”

    “嘶,你不能说没人吗。”

    “有区别吗。”

    “跟你一个学校的,现在应该还没走。”

    “闲的,听你说话。”江确一只手插进裤兜,留下个背影。

    江延予勾了勾唇。

    *

    八月二十六日,十八点十四分。

    “不是今”动态更新一条。

    一张线稿,配文:8/26,路人模特。(摸鱼

    三十分钟不到,评论区弹出几条。

    “晚睡的鸟儿有虫吃。”

    “啊啊啊啊啊!画得太帅了吧!(谁有画中人的联系方式哇”

    “终于等到老师更新了呜呜……”

    “太太不会跟我xp相同吧(流口水)”

    “不是,现在路人的含金量这么高吗?”

    敲门声响起,虞矜打开门,对方比她高不少,微仰起头,视线上移,四目相对。

    少年凤眼漆黑深邃,眉骨硬朗,左边断眉自带股桀骜感,五官干净利落,柔顺的黑发随风而荡,更甚张扬。

    “有事?”

    “画呢,没收。”江确抬了下眉,“林殊找你画画你不答应,平白无故给我画。”

    “你不会是。”他话故意顿,微微俯身,语气夹着戏谑,悠悠道:“因爱生恨才推她的吧?”

    “神经。”

    虞矜懒得和他废话,后退几步远离他。她翻开书桌上的画本,找到最新的一副画,撕下递给他。

    江确又不接,唇角的笑依在,他掏出手机,当着虞矜的面在屏幕上点几下,然后展示给她看她的微博界面。

    在最新一条,点赞。

    他甚至评论:“阿今好厉害,画的我好爽。”

    “……”

    有病。

    虞矜在心里骂,撕下的那张素描纸忘桌上一扔。

    江确见她开始收拾,走过去,“林殊今晚开始重新上晚自习。”

    “哦,跟我有关系吗?”虞矜淡淡回答。

    “阿矜,你看见她一瘸一拐走路会不会愧疚?”

    江确拿起那张纸,用来扇风,发丝轻扬。

    “我为什么要愧疚?我只会怜悯她。”

    “还有,不要这么叫我……”

    她话还未说完,发顶一重。他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像是怀有某种恶趣与报复感,故意将她的头发弄乱。

    “晚自习七点开始,你要提前过去吧。”

    揉完就跑,还不忘加一句:“别迟到了,班长。”

    他故意的。

    桌上凭空出现一瓶百事可乐,没开封。

    虞矜手一扫,“咚”地一声,砸进桌脚旁垃圾桶里。

    月光朦胧,夜色的波痕渐渐显露。

    虞矜看了眼手表,还有三分钟晚自习上课。

    校长要求学生至少提前十分钟到校,所以晚自习上课的真实时间是下午六点五十。

    她继续站在校门口,丝毫不着急回班。

    “同学。”

    虞矜闻声抬眼,入目便是一双疏淡的眸。

    少年肤色很白,近乎病态,头发偏长,额前细散的碎发半掩眉骨,显得倦懒。

    右唇角,眼下各有颗细小的痣,给人一种又欲又媚的错觉。

    是个漂亮到不讲理的男生。

    对,就是用“漂亮”这个形容词。

    人高瘦不单薄,身穿白T外加衬衫,衣服被洗得发白,夜幕中甚至有些亮。衬衫领口绣有墨竹,干干净净,气质很好,宛若温润清贵的世家公子。

    恍惚间,鼻息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苦茶香,裹挟着微风缭绕,恬淡寡欲。

    不浓,若隐若现,带着微微的药感。

    空气静了须臾,虞矜先开口:“你是一中的学生?”

    他淡淡“嗯”了声。

    “没穿校服。”虞矜笔尖敲了敲手中的“学生迟到登记表”,说:“校矩,记名。”

    “嗯,抱歉,我没有校服。”他解释。

    “哦。你叫什么?”

    “沈初齐。”

    虞矜觉得耳熟,她问:“你是几班的?”

    “高二(2)班吧。”

    虞矜终于想起来。

    沈初齐,中日混血,传说中的学神,初中就因病被列为请假惯犯,高一退学出国,既是为了治病,也是为了更好的环境。

    “他嘛,长得可好看了,像个洋娃娃,高冷的时候攻攻的,还有点拽,人蛮清高的。”

    当时薛欣悦笑的邪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听小道消息说,这位病弱好学生,背地里抽烟打架,诸多不良嗜好。

    可又有人说,他家里人不怎么管他的死活,他只有被校园霸凌的份。

    虞矜觉得两个都矛盾。

    “好,你知道高二教学楼在哪吗?2班在五楼。”

    “不知道。”

    虞矜将表和笔递给他,“先填表,我带你去老师办公室。”

    “好。”他乖乖应。

    -

    班主任老刘正和其他老师聊天,循着“报告”一声,瞥见来人,立刻会意。

    “好,虞矜你先回班吧,剩下的我来安排。”

    虞矜“嗯”了声,临走上把门带上。

    “座位我已经定好了。”老刘抿了口茶水,座位表推给他看,“你父母跟我反映过情况了,坐在中间那组第三排,没问题吧。”

    “有问题。”

    老刘看向他,等下一句。

    “我想坐她旁边。”

    他的指尖落在“虞矜”这个名字上。

    老刘皱眉,一口否决:“不行。”

    “虞矜是靠窗坐,位置靠后,你视力还在恢复呢。而且她不是一人坐一桌,你这样蛮横插进来,她同桌怎么想?”

    “那就让他坐我的位置,看不清的话我可以戴眼镜。”沈初齐说。

    “他成绩不理想,坐你那位置不合适,虞矜在学习上也能帮衬他一把。”

    沈初齐“嗯”声,老刘以为他是理解了表示妥协的意思,眉刚松,耳畔听见少年疏冷低沉的声音:

    “他只会拖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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