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劳神伤心,他们还是相信自己作为专业演员的修养,尝试自我调整一番,收效甚微,周墨不满意。

    B组都拍得差不多了,他们这儿还因为这场床戏卡着,一耗两三天,周墨再度提建议:要不,吵一架得了?

    可现在的他们找什么话题去吵?该说的、不该说的,之前吵也吵得差不多了,翻来覆去的,反而没意思。

    但是问题总要解决,一直拖着,的确也不是个办法。

    如侬深呼吸,晚上问清江以商的房号,直接找上门。

    刚洗完澡的江以商看见她很是意外,把她拉进来,问:“怎么了?”

    “吵架。”她开门见山。

    他擦着头发,笑了:“怎么吵?倒是给个大纲。”

    “就……像那次中戏后台那样。”这是如侬思索了半天,找到他们彼此状态最符合陆梁二人的时刻,“那时候你真的很凶,从没有那么凶过。”

    她说着,江以商的眼神也暗了暗。那时候他们以为对方身边各有良人,却又不肯好好问,猜忌横亘着,不断以尖锐的言辞互相伤害着,最后把粉饰太平的关系撕扯成一张裂帛。

    “那么,开始?”如侬深吸一口气,打量着男人的神色,跃跃欲试。

    江以商点点头:“好。”

    他们像演戏一样重新排演一遍吵架的场景,台词自己想,状态自己找,还怪滑稽的。

    以前以为那些问题是翻不过的大山,现在才知道,回头看去原也会发笑。本想酝酿感情吵一场,结果刚调整好状态,看向彼此时,接连噗嗤笑场。

    如侬推他:“你笑什么?”

    江以商说:“我笑没架硬吵,与其演我们自己,还不如就排一遍那场戏。”

    他说得有理,反正最后是为了演戏,又何必重提那些旧事。况且现在心性大改,说出来只觉好笑,反倒没有吵架的势头了。

    他们开始在房间里走位,重新排那场床戏。争吵、互呛,陆充云扛起梁施芳走到卧室,粗暴地将她扔在床上,无实物表演地撕扯她的衣物。

    如侬察觉不对,打断他:“你动作可以再用劲点。”

    江以商神色默了默,道:“那要是你不舒服,要及时跟我说。”

    他们简单沟通了一下动作设计,又回到陆梁二人。

    他们凶狠地用言语攻讦,最后陆充云说不过,强硬地用身体让梁施芳住口。

    在这里陆充云其实是不甘心的,他想证明自己在梁施芳心里的地位,又不愿承认自己陷进去,因此反复告诉自己,他只是喜欢梁施芳年轻的肉|体,想用原始而粗鲁的侵占来划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梁施芳则想起自己被陆充云献给日本人的时候遭遇的种种,她恨陆充云的薄情,更恨他把自己带到这个花花世界。如果她还是那个渔女,会不会少了很多烦恼?

    一个想要臣服,一个却努力挣脱,当看见梁施芳像一条渴水的鱼一样挣扎着推开他时,陆充云真的怒了,把她翻过来,逼迫她看着自己,让她清楚明白到底是谁在占有她。

    大概是脱离摄像头的束缚,演到这里时,他们与戏里的人物灵魂相融,因感同身受而觉得心头震颤。如侬看着他,扯过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

    但是陆充云骂梁施芳是婊|子,因此不愿同她接吻,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嫌恶。江以商仰着头,喉结滚动,如侬不管不顾地吻过去,他浑身战栗,忽地僵了一瞬。

    然后,如侬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他反常的源头,脸骤然红了。

    可是眼下状态正好,难道就这么放弃?

    他们默了片刻,呼吸和心跳愈发放肆,最后不管不顾地吻在一起,仿佛屋外当真风雨飘摇,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避风港。

    是棉质睡衣还是真丝旗袍,柔软浴巾还是光滑西服,一切都不重要了,摇曳昏黄的灯光下,这里就是1940年的香港,潮湿闷热,让他们汗涔又淋漓地交融,竭尽全力、争分夺秒,出了门就是死期,因此才在是夜格外放纵。如侬感觉自己变成一块软泥,在他大掌下被随意揉捏,但唯一不变是牢牢地贴合他、依偎他,成为无骨的花藤,被他攫取、啄吻,也好过被风雨拍打殆尽。

    雷鸣滚滚,偶有一隙电闪劈开天际,映出他们酡红的脸。她捏着他耳垂,他咬破她唇瓣,毫不怜惜的力道,沉浸在末日前的狂欢。她弓起身,不可避免地由唇齿间逸出几声嘤咛,小腿肚蹭在他腰际,似有若无地隔靴搔痒。

    灼热充实了她,像西贡矗立的礁石上迭起的浪花,一下、一下又一下,几乎吞没她四肢百骸。

    她折过手,死死攥着枕头,继而又改去抓床头。法式床四角站着罗马柱,可酒店的床没有,于是她抓了个空,最后疲惫地拽着床单,嘤咛也变成了呜咽。

    按照剧本,她的枕头下该有一把枪,上了膛,沉默见证他们死亡交欢。这是最好的时候,拿起枪抵在男人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不会有任何闪失。

    她也几乎触碰到那把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枪,可此刻他泄了劲,死死地箍着她的腰,终于结束了这场抵死缠绵。

    雨会停,烟花也会燃尽。他们在盛大的落幕后,寂寥地环抱着对方,气喘吁吁。

    她口干舌燥,声音也飘忽起来:“你会死的。”

    卧在她胸口的男人沉沉“嗯”了一声。

    “这房子附近都是眼线,田中不会放过我们。”

    他闭着眼没有说话,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轻柔地、安慰地。

    如侬眼泪不受控地滚出来,像雨幕最后的淅沥。这一刻她真正读懂了梁施芳,理解她、共情她,最后成为了她。

    她就像热带不合时宜的雨,明日骄阳当空,就被灼烤成蒸腾的水汽,再也寻不见存在的痕迹。

    第二天他们几乎复刻了一次,只是为了表演,台词和行为都更斟酌,也没有真枪实弹地缠绵。

    除了几个镜头没照顾到机位进行了补拍,这场戏拍得没有什么坎坷,周墨甚至鼓起了掌。

    他十分自信地表示,《来时雨》有了灵魂。

    重头戏拍好了,一众人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周墨又带头约起夜宵局,剧组主创基本都在。

    戏本身太沉闷,如果戏外不松泛一点,只怕跟组的心理医生不够用。

    渡边俊介钟爱香港小吃,庄为明就在旁边教他怎么用粤语发音;江以商跟周导聊着天喝酒,而红姐坐到如侬身边,好奇地问:“听说你们那场床戏卡了好几天,怎么突然过啦?”

    如侬状态还在梁施芳的角色里,对戏外的事反应迟钝,听了红姐的话,好半天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们略微探讨了一下。”

    “探讨喔——”红姐的神色很认真,语气却意味深长。当然她通人情,并没有多问,加入到庄为明的粤语课堂里,教渡边广东话去了。

    周墨酒量不好,沾了一点就满脸通红,他说话本来就温柔,喝了酒更是大着舌头半天不成章。酒过三巡,他颤巍巍地站起来,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诸位!我、我有话要讲!”

    江以商小心地扶着他,脸上满是无奈。平时全组都敬重的导演喝得如此滑稽,大伙儿都憋着笑,却又认真地听他发言。

    “我们剧组每一个人都、都为《来时雨》,贡,贡献了精彩的表现。”他撑着桌面,神色竟有几分哀戚,“不过聚散终有时,下一次见,或、或许是成片试映了。”

    他说完,庄为明起身,朝各方鞠躬:“多谢周导及各位同僚照顾,我今日拍完杀青了,来日试映会再见。”

    说完,江以商也起身,一边搀住周墨,一边道:“我也要离组几天,回来就剩最后几个补拍镜头了,很高兴能在周导的带领下与大家拍戏,很尽兴。”

    本来热热闹闹的夜宵吃成了欢送会,红姐是性情中人,一时湿了眼眶。

    编剧李成蹊也双手捧着酒杯站起来,声音颤抖着:“我才是最该感谢周导和江老师的人,没有他们的提携,我也不敢想《来时雨》会被拍成这么好的电影!谢谢大家,真的谢谢大家!我,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仰着头一口闷,结果动作太用劲,险些一下子撅过去。

    “诶,编剧别砸到脑子呀!”“他是不是喝猛了?脸红成这样。”“快快快,把他扶起来!”

    是以上一秒大家还为离别而伤怀,下一秒开始抢救李成蹊,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送别会的气氛消失殆尽,直到夜深露重,大家在酒店分别时,不舍才又上心头。

    如侬回到房间,卧进柔软的云朵被里。黑暗中,百叶窗漏进了月光,纱帘与风作伴翩翩起舞,她忽然想起某天夜里,她在宣怀洋房的玫瑰窗台前听他娓娓说起的曾经,那时的月色,也像刻下一样美好。

    于是她拨通江以商电话,而他立马接通。在两秒的安静后,他们默契地,窃窃发笑。

    若要为月下舞曲命名,它合该叫“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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