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今夜静姝的心情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她没有激动、没有兴奋、没有失眠、没有忧虑、没有紧张,保持着和普通日子一样的平常心。又不是和“高富帅”结婚,有什么可喜可贺的?没必要认真。这场闪婚不过是“没得选择中的选择”,敷衍就ok了。晚上十一点左右,她躺到床上听着手机里的歌曲,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化妆师到达酒店。这位化妆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个子矮矮的,一米五左右。她很会打扮,能够聪明地遮住身高的缺陷。:七厘米长的达芙妮粗高跟棕色皮靴,咖色过膝裙,黑色中款的鸭鸭羽绒服。

    化妆师把静姝额头前的头发修成了齐刘海,这样更显得静姝像个天真清纯的高中生。比墨汁还黑的黑亮亮的长发秀气地披在肩上,珍珠般白嫩白嫩的娃娃脸凸显着可爱和善良,静姝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眼睛是内双,虽然已经二十八岁了,可是风尘仆仆的人间并没有把任何污浊俗名带进静姝的双眼。看到她的眼就好像能够直接进入她的心、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眼如同她的心,简单干净。化妆师舍不得破坏她的“善良单纯之美”,就极其素简地给她头上只戴了个白色的王冠而已。婚纱纱巾也是简单的风格。眉毛化成了《红楼梦》里香菱的那种眉形。眼睛因为化妆师用了勾线笔由内双变成了外双,水灵灵清澈的大眼睛好似明镜般晶莹剔透。这些长长的密密的细细的眼睫毛,经过化妆师的修正,更是凸显了她的清纯、简净。樱桃小嘴巴涂上大红色的口红,整张脸显得特别白、嫩。

    二十分钟,妆画好了。静姝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穿着婚纱将要坐上婚车的新娘,怎么高兴不起来,也忧愁不起来?不喜不悲,淡定从容。

    化妆师开心兴奋地说:“新娘子真好看。美得不可原谅。真是小仙女下凡呀。您现在坐在床中间,我给您一束花,您把这束花拿着,十分钟后新郎和迎亲队伍就来了。”

    她微笑点头,说:“谢谢。谢谢。”

    爸爸妈妈、大哥、大姐、大嫂、弟弟、二姐、小孩子们,大家坐在她的身边,说说笑笑。

    “咱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结婚穿婚纱,好看。还有化妆师,挺好,挺好。”嫂子充满羡慕地说。

    “咱那个时候结婚就穿个红色的呢子大衣,哪有什么婚纱?”大姐嫉妒地回应着嫂子的话语。

    大家继续说说笑笑,她看到爸妈和哥哥姐姐们如此开心,她也就跟着开心起来。

    说话声、敲门声、唱歌声、鞭炮声,门口的声音吵闹极了,大家就是不开门,等新郎红包给够再开门。

    “红包太少了,不会开门的。”大哥兴奋地吼着大嗓子。

    徐小山的姐姐从门缝里塞进来两个红包,一个被动作麻利的大哥抢走,一个被守在门口的大姐抢走。

    屋里的人都在着急地忙着抢红包。

    “来个大的,这红包太小了,太小。”弟弟声音洪亮,不甘示弱地喊着。大哥和大姐都抢到红包了,可他还两手空空。徐小山姐姐又塞进来两个红包,弟弟和嫂子这次眼疾手快,一人抢了一个。

    “红包不够,诚心不够。想接新娘,红包奉上。”二姐和大哥喊着。两个红包递进来了,他们一人抢了一个。

    大家每人手上都有红包了,每个红包二百。大哥准备开门,妈妈有点不满地说:“‘离娘钱’才递进来八百,咋这么少。”

    在商洛农村,结婚有个习俗就是闺女离开娘家前往夫家,夫家要给娘家爸妈两千元以上的红包,叫做‘离娘钱’。

    “算了吧。差不多就行了,咱都要人家好几个红包了。”大哥憨憨地知足地劝慰着母亲。他急着给开门。

    徐小山和他弟弟、他姐姐、他的几个表哥表妹、司仪、伴郎伴娘、几个邻居,加起来二十多个人挤满了门口。

    徐小山穿着深蓝色的西服,戴着红色领带,配着浅蓝色格子衬衣,脚上是黑色皮鞋,这身打扮把显得倍有精神,看起来也有了阳刚之气,不像从前的柔弱的精神状态。

    他笑得很开心,这是静姝和他认识三个月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单膝跪地,眼睛温柔地望着静姝,满面笑容地大声说着:“媳妇,我来接你回家了,跟我走吧。”

    他身边的司仪幽默地调侃着:“不行。声音不到位,表情不到位,媳妇也会不到位。”

    大家笑成一片。在热烈的氛围下,他这次声音巨大,嗓门提到顶端,嗓子快要吼破了,很开心地又带着一点点羞涩地望着静姝说:“媳妇,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家吧。”

    司仪向他摇摇头,眼神里写着:就这表现,不合格。婚礼玩的就是新郎,不把新郎整趴下,要我这司仪干啥?

    司仪煽动着大家的情绪:“这态度新娘能嫁么?”

    “不能。换新郎。换新郎。”大家起哄式地配合着司仪,都想找乐子玩。

    “听媳妇的话,媳妇就是家里的老大。媳妇让我东,我就不敢西。疼媳妇、爱媳妇、挣的钱给媳妇,苦活累活老公干。娶个媳妇当爷爷,孙子接爷爷回家了。媳妇,请。”吼着嗓子,带着点害羞,他一口气吼完了这些顺口溜,脸涨得通红通红的。然后他做出猪八戒背媳妇的动作,低着头,腰和头向前倾斜,屁股高高地撅着。

    大家哄笑声一片,有的人笑得发出了“咯咯”的打嗝声,有的人前仰后合,有的兴奋得鼓掌。静姝被他的表现逗笑了,没有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的两只手激动地不停地捶打着床。她的这一笑,再次把大家逗乐了。她就是个引爆器,在场的人笑点达到了高潮。新娘子性情中人呀,豪爽、真性情,这么可爱活泼、像个小孩似的天真有趣。

    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相信他会有今天这样的伶牙俐齿,更预料不到他还很搞笑幽默。

    “精彩不精彩?”司仪趁机火上加薪,把气氛再调动得热闹些。

    “精彩。”大家回应着。

    “抱不抱新娘?”司仪的嗓门越来越大。

    “抱。”大家回应着。

    “谁来抱?”司仪豪迈地问。

    “我来抱。”“我来抱。”“我来抱。”大家起哄地胡乱喊着。

    司仪见大家乐的尽兴,也到了出发的时间了,就示意他抱起新娘去婚车上。静姝就被他抱出了房间。来到电梯里,他姐姐按下了数字8。他要把新娘子从八层抱到一层电梯口旁边的婚车里。在陕西的很多地方,必须是新郎抱着新娘进婚车,新娘的脚不能着地。如果新娘脚着地、自己走进婚车,这会不吉利。他体力有些不支,到了第五层,实在是抱不动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发白。他还是在坚持,在强撑着。她感觉到继续被抱着,两个人可能都会摔倒。她就挣脱他的双手,站在电梯里。他姐姐、司仪、伴郎伴娘、她爸妈、大哥大姐,大家都感到惊讶,但却异口同声地善意地安慰着他和她:

    “没事。这都啥年代了,不用迷信。咱不迷信。”

    天气微凉,丝丝冷风侵入肌肤,有些冰凉冰凉的感觉。电梯口旁边十个婚车依次浩浩荡荡地排列成行,这场面对静姝的家人而言是十分壮观的。他们从来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车,也很少见到保时捷、奔驰大G、路虎揽胜、宝马这些好车。接新娘子的头号婚车是价值二百多万的红色保时捷,里面坐着静姝、徐小山、静姝的爸妈、司机。其他亲戚朋友都坐在了剩余的九两车里:有四辆奔驰,三辆宝马,两辆路虎。她很是欣慰和自豪,她知道爸妈回老家以后就可以趾高气扬地整个村的人炫耀了。村里人应该会羡慕嫉妒地、夸大其词地、津津有味地把婚礼的豪华场面聊上个好几天,甚至几年。也许会有亲戚指着女儿的鼻子说:

    “看看人家静姝,找了个有钱人结婚,多阔气。你咋不找个有钱人呢?”

    被刻意炫耀出来的,往往适得其反。

    在水电局家属院的西北门有个“喜庆来”婚宴酒店,婚礼就在这个酒店的一层举行。整个一层有二十座客人,人们说话的声音甚是吵闹,再加上《亲密爱人》的温馨的歌曲声,喝酒划拳声、小孩的哭声......各种声音真的是把耳膜都要震裂了。

    主持婚礼的司仪热情炸裂,他激情地大声喊着:“请新郎给双方父母递茶。”

    腼腆的徐小山微笑着略带羞涩地把茶杯双手递给静姝的爸爸,说到:“父亲大人,请喝茶。”静姝的父亲接过茶杯,憨厚地笑了笑。徐小山又向静姝的母亲敬茶,说到:“母亲大人,请喝茶。”满脸慈祥的静姝的母亲笑着说:“好,好。”

    徐小山的母亲有些不高兴,她脸色有些沉沉的。因为在他敬茶改口的环节,静姝爸妈没有给他一分钱的改口费。按照习俗,岳父岳母应该给女婿两千以上的改口费。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她不好意思让静姝爸妈尴尬,只能闭口不言,把气吞在肚子里。

    接着是女方父母讲话的环节。静姝看到爸爸走过来,站在了她左边。爸爸外面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里面是红色的毛衣,裤子是黑色的加厚灯芯绒裤子。这一身新衣服还是她前几天给买的,为的就是让爸爸参加婚礼穿。

    爸爸声音洪亮,直截了当、慷慨激昂地说到:

    “我们商洛距离咸阳山高路远,我没有给女儿陪什么嫁妆,希望亲家多多包涵。”

    她看到有泪珠子从爸爸皱纹密集的眼角边滑出,慢慢地那颗金豆大的泪珠子滑过爸爸黄蜡一般的枯萎的粗糙的脸颊,掉到地上,落进了她的卑微和尊严里。

    爸爸的这句话让她无地自容,让她很自卑,这是赤裸裸地告诉所有人:因为贫穷,女儿没有任何嫁妆。

    这句话也让她心疼爸爸,此刻站在礼台上的爸爸,是多么无奈、无助、可怜,又多么地勇敢实诚。她知道,岁月这趟永不停止的列车,留给爸爸的是多灾多难。

    情商智商在都在线的司仪,瞬间就出现在了爸爸身旁,他拿着话筒乐呵呵地喊着:“感谢优秀爸爸养了个大学生女儿,学霸就是最好的嫁妆。掌声送给我们学霸新娘的爸爸。”

    婚礼结束后,婚庆公司的车把静姝的亲人们送回了商洛老家。晚上七点多,静姝坐在婚房的沙发上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正坐在院子的核桃树下给邻居们吹牛,炫耀今天的婚礼。邻居张婶,六姨、王伯伯,还有大哥和嫂子。

    妈妈的嗓门出奇地大,好像故意让整个村的人都听见,她眉飞色地说着:

    “姝姝呀,别操心我们了。今天妈妈很开心很满意。有酒店住,有专车接送,还有红包拿。你嫂子从酒店里带回了两块香皂,两把小梳子,四袋洗发水,别提有多高兴的了。你和小山忙了一天了,赶紧休息哦。”

    一会儿,他弟弟小龙来了,他取了把椅子,坐在客厅的茶几旁边。他和他妈妈给大家盛稀饭。中午在酒店吃的是酒席,晚上他妈妈就熬了八宝粥。这个时候,他姐姐也来了,坐在了静姝的左边。大家都挤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小龙给大家递稀饭,”这位准婆婆给小龙说。

    “好,”小龙回应着他母亲的话。

    小龙先是给妈妈递饭,接着是给坐在茶几另一端的徐小山递饭,然后是姐姐小燕,最后是他自己。不知道是小龙没有看到静姝也在,还是小龙不尊重嫂子,亦或有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大家都有稀饭,唯独静姝没有。静姝有些尴尬,她不明白小龙为什么给大家都递了稀饭,单就是忘了给她饭呢?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听到婆婆说:“小龙,给你嫂子盛饭。”

    这句话立刻缓解了尴尬的场面,她也就顺坡下驴,接住小龙递过来的饭,在吃饭中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望了望徐小山,他在若无其事地吃着他的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他难道一点也没有看到他弟弟刚才的表现么?他难道觉察不出妻子受委屈了么?他不体谅妻子此刻的心情么?老婆被欺负他怎么可以熟视无睹?为什么他不批评他弟弟呢?忍着吧,毕竟今天是结婚的大好日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然,小燕有点挑衅似地笑着对她说:“你爸爸今天的发言挺精彩的,他说的挺好的。”

    她很反感小燕不怀好意的话语。

    徐小燕是在提醒这家人:静姝的娘家人只拿彩礼,不陪任何嫁妆。

    他情商为零。好像没有听到他姐姐说的这番伤妻子自尊的话,他依旧沉默不语,依旧吃他的饭,依旧流露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在她需要他的时刻,他回应她的是失望。

    她有点自卑,有点胆怯,有点不知所措。毕竟今天是她结婚的好日子,毕竟小燕是单位领导、女强人,毕竟她没有任何嫁妆。

    没有人回应小燕的话,她微笑着说:“吃完早点休息,累了一天了。”

    她不想继续呆在婆婆家里,趁机说:“我先回那边房间休息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潺潺细雨。雨总是能唤醒忧伤,她想起了李煜的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在这结婚的喜庆日子,自己怎么想起了这么悲催的词呢!细雨一丝、一丝、一丝地飘在树上、花上、土里,飘进她的手里。手凉凉的、湿湿的,累了一天了,烦了一天了,热闹一天了,她就想躺在被窝里睡个暖暖的觉。

    懒得梳洗,直接钻进了被窝,拿出手机关机,却收到了艳华的短信:除了你,高二年级其他老师全部升入高三。你降级到高一。

    悲伤不请自来,它像狂风一样猝不及防地侵蚀着毫无防备的心,让自己不堪一击。这是得罪了领导么?这该怎么办呢?随便吧。无所谓。结婚的喜庆日子,天塌下来也无所谓。

    看到她此刻不高兴的样子,他瞅了瞅短信上的内容,抱紧她,温柔地说:“没关系。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

    难过的心被他的话语融化了。她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爱和温柔。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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